4、兵不厌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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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市，是位于三途川西岸一处峡谷中的交易市场，尽管鬼蜮炙烈的鳌日当空，这里也不见阳光，常年阴暗湿潮。
恰是地如其名。
鬼市做的都是蝇营狗苟、鬼头鬼脑、见不得光的生意，人口、地产、法宝、秘术无一不有，皆来历不明，买卖随意。
这才一大早，市集中便已人头攒动。
倏而，声声喧闹被临天而来的一阵清澈飞马嘶鸣声盖住了。
市集众人齐刷刷瞠目，仰头看天——
只见四匹莹香飞马牵引着一辆珍华的云光辇从天际降下，十位嫣唇如樱，眉目如画的皙白少年手举雉尾扇在侧。
为首的一位少年立在半山腰的云头，朗声道：“我家姑娘欲收一处西岸的空地，可有自荐者上前？”
这样的气势排场，引得市集内一片哗然议论。
有一个獐头鼠目的矮个儿的贩子不禁咂舌：“啧啧，瞧这是东岸哪个富户家的姑娘，这气派！真是比鬼蜮之境的境主向梧也不差半点！”
他旁边一位尖嘴猴腮的同行挑了挑下巴。
“没听说东岸谁家有这般财力，看这架势，倒像是从鬼蜮外来的那位堕仙。”
“听说昨夜天字一号房里又收了一位面首，这可都是第十个了，且还不够呢？莫非，今日还要来咱这再买几个回去？”
“你不知道，今儿一早咱老大从三途川上游那块儿腌臜地里拾得了一个小子，半死不活的，那小模样长得.......可真叫一个俊！老子就远远看了一眼，连老子这个大男人都有点把持不住了。说什么买地都是借口，定是冲着那小子来的！”
正说着，拥挤的人群自动分向两旁，开出一条人道。
一位身材高壮的大汉从鬼市深处大摇大摆走出来，众人皆尊敬的称呼他一声：“林老大！”
他面容凶恶，却顶着一头绚丽晶莹的头发，粗壮的胳膊单手提着一位红衣少年的脖领，像丢小鸡崽子似的随手将那位少年丢在一旁的泥地上。
如瀑的青丝披散，遮挡了少年的面容，他趴在地上奄奄一息，半点儿没有存在感。
壮汉气势汹汹冲着山腰上的那一驾云光辇，扬声吼道：
“既要谈生意，干甚还端出一副脸都不露的娘儿们作派，算甚诚意？”
“你......”
涂稚气急，上前一步。
云光辇帘后微动，声音清扬，“不得无礼。”
六门雉尾扇缓缓打开，一位身披月华锦袍的女子自云光辇层叠的烟云中徐徐走出。
她腕上一口八宝金镯耀眼夺目，高高立在半山之上俯视市集众人，她微抬的下巴彰显出她的骄傲，这是一种天生高人一等的压制。
“这位想必就是林老板吧。”
林虎叉着腰嚣张道：“呦，堕仙瑶姬整日躲在长阳阁里，竟还有工夫打听外头的事，老子还当你要睡死在天字一号房呢？”
他刻意挑衅，引得十少年无一不气愤抬步上前。
瑶姬十指染了蔻丹，抬手，十少年立刻停步。
杏眼上挑，巧笑轻言：“林老板是鬼蜮出了名的人贩子，我自得打听清楚了，省得哪一天被您卖了还得帮您数钱不是？”
混迹商场多年，口舌之争她从无败绩，“人贩子”三个字被她重重咬字。
林虎的出身确实不光彩，是做人贩子发家的，专在三途川西岸做一些贩卖穷鬼的买卖，甚至将西岸的穷鬼做成菜端入东岸富人的餐桌，从中谋取暴利，逐渐成了鬼市中的霸王。如今他面上风光了，兜里有了票子，近年来就一直谋划起旁的正经生意，想博一个好名声，最听不得别人掀他过往的老底。
林虎被戳中了痛处，顷刻怒目圆瞪，“区区一个堕仙，月狐族都被灭族了，你还当自己是大小姐呢？”
他身后的黑压压一片都跟着林虎骂骂咧咧开来：
“臭娘儿们！”
“娘的嘴巴放干净点！”
“敢骂咱老大，不要命了！”
“.....”
他们骂的龌龊难听，可瑶姬无悲无喜，仿若未闻。
她向峡谷中扫视，犹如神明俯看苍生，只轻飘飘道：“怎么，林老板堂堂鬼市霸王，难道真的只能做贩人的买卖，手里连块儿能卖出去的地都没有？”
“呸！”
林虎忒了一口，“大半个西岸都是老子的地盘！”
他禁不起激将，火气“噌”的一下就上头了，恼火的从怀中掏出厚厚一沓地契，从中抽出一张。
“喏，这个，三途川上游方圆三里地的地契，老子只怕你个堕仙虚张声势买不起！”
看见地契，瑶姬眼眸一亮：“林老板准备卖我多少？”
“三千个仙珠，概不议价！”
林虎这价格报的倒也还算老实。
瑶姬并未讨价还价，一口应下。
“好，就三千个仙珠。”
如此爽快的买主倒是少见，看着就像人傻钱多。
林虎手持地契，用鼻孔看过来，“小女子，老子做生意可向来只收现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若拿不出足量的仙珠，想要赊账，那可就面谈！”
他打心底里觉着瑶姬区区堕仙，破败古族的小姐必定掏不出这笔巨款。
“对，赊账免谈！”
“虚张声势！量她也拿不出三千颗仙珠！”
“......”
瑶姬睇一眼坡下，只拢袖随手挥过，月华锦袍下的八宝金镯金芒一灿。
她脚下顷刻间多出一个竹篓兜子，竹兜子里绽放出白花花的荧光。
众人看傻了眼——
三千个仙珠一兜子装着，沉甸甸压得黄土都下陷了几分，竹兜子得四个细弱少年才将将抱得动，从半山腰往这边过来。
林虎商人逐利，见钱就眼开，嘴上立刻客套起来：“老子就说嘛，月狐族的大小姐哪儿能缺钱？”
他将地契交到刚才尖嘴猴腮的那个贩子手里，眯缝的小眼划过一丝狡黠，“快，还不给咱瑶姑娘送过去？”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仙珠和地契上。
那尖嘴猴腮的贩子唇边窃笑，低语道：“瞧这傻娘儿们！”
只可惜，半山腰上的瑶姬听不见。
鬼市的贩子无人不知，三途川上游的方圆三里地是一块腌臜的荒凉地，起初是一户废弃的荒宅，久而久之演变为东岸富人的垃圾堆积处，整日里臭味熏天，一到夏季更是恶臭难闻。
鬼蜮东岸的富人谁都不愿意要，早就烂在林虎手里好几年了，林虎为了出手这一块地可是颇费了许多口舌，至今都没找到那个冤大头呢。
堕仙瑶姬初来乍到，今日可算是撞枪口上了！
市集的贩子们都低声怯怯议论，眼中无不在看瑶姬的笑话。
此时，一直瘫倒在旁的红衣少年倏然转醒，他猛地抬首，颤巍巍朝山腰喊道：“姑娘，别买，有诈！”
他嚎的一嗓子，引得众人看过来。
少年模样生得温润精致，他踉踉跄跄站起来，腰间的玉绦随风而动，更衬得他腰窄腿长，即便被林虎折腾得虚弱不堪，却平添了一丝凌乱美的气质。
瑶姬眯了眯眼，迎声望去。
人群中有一位少年由头到脚的一身沁红，夺目非常。
她的心猛地空了一拍，眸光流连忘返在他挺翘的鼻、殷红的唇、乌青的发，还有他足底那双镶金丝绣的小红靴。
脑内猛地闪过一个画面——
瑶姬忆起原身死去的前一刻，那个将她抛下升仙台的高大男人似乎当时也穿过一双这样的红靴。
瑶姬摇摇头。
记忆中那男人的背影高大伟岸，绝不会是眼前这位少年。
一晃神的工夫，林虎二话不说，已经一脚重重踹过去。
“娘的！这有你插嘴的份儿？”
少年如离线的木偶被一脚踹飞，他瘦弱的身板撞翻了旁边的小摊，稀奇古怪的法器符篆散落一地。
他瘫倒在乱七八糟的货品里可怜巴巴的口吐鲜血，乌溜溜的黑眼珠好似被遗弃的流浪小狗，水润润的往人心窝子上戳。
瑶姬心揪了一下，被挖去金丹的丹田处空荡荡，此刻莫名发疼发胀。
她有一刻短暂的自我怀疑，身为现代女霸总，或许在她不为人知的心底深处还是保留着霸总的一贯秉性，正如鬼蜮传言中所说的——
......她辣手摧花，酷爱狎玩病弱少年。
说时迟那时快，林虎已几步上去，一把擒住少年的衣领，一记记铁拳落在他如山的眉骨，皙白的肌肤上泛起青紫，如同在水墨画上泼了油彩，一张清俊的脸庞顷刻变得五颜六色。
“住手！”瑶姬道。
林虎手上的动作一顿，莫名其妙的看过来，“作甚？这是老子的人。”
獐头鼠目适时凑到林虎耳边嘀嘀咕咕了几句，他唇边立刻露出了然的邪笑，“嗷，原来咱们的堕仙瑶姑娘看上了这小子？”
瑶姬咬牙睇他一眼，没接茬。
“莫要打他，他值多少钱，我一并买了！”
林虎嘴角咧到耳朵根，今儿他真是遇到一只易宰的血牛了。
他单手一扯将红衣少年提溜到近前，伸手比作三根手指：
“一口价！”
站在瑶姬身后一位手举雉尾扇的少年大惊，“三十颗仙珠？”
鬼蜮中人口买卖太过常见，人命压根不值钱，三十颗仙珠已经足够一家人在鬼蜮中生活好几年了。
林虎摆手。
涂稚猛地提高音量，“难道是三百颗？”
林虎得逞的大笑，“正是。”
“姑娘，这...”
“他简直就是趁机讹人！”
身后的少年们义愤填膺。
瑶姬盘算半晌，倏然抬眸：“好！三千三百颗仙珠，你将他和地契一并送来。”
少年已被他打的无法动弹，两个小贩架着他送到云光辇的车辇之中，他破败的小身板仿佛立时就能随风散去，如砧板上的鱼肉一般任人摆布。
直当钱、契、人都各归其位的一刻，林虎抱着满满一兜的仙珠，得逞大笑，“瑶姑娘，真是爽快人！”
瑶姬都没抬眼看他，转身撩开纱帘，便正对上红衣少年乌溜溜的水眸。
她慌忙垂下眼眸，心慌意乱。
这男人生的......
真是妖孽！
林虎一边得意洋洋拿起几颗仙珠打赏给周围的小弟，一边高声冲着半山腰道：
“瑶姑娘，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林虎卖出去的东西可概不退换！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三途川上游的方圆五里臭气冲天，是鬼蜮万万人排粪丢垃圾的肮脏之地！”
既而，鬼市贩子们笑声冲天。
笑声中，云光辇里传出清扬女声：
“哦，对了，林老板，忘了告诉你我买地的因由了，我正准备在这块儿地上开一片灵田，日后灵草买卖的生意还需要林老板多多照顾了。”
三途川源流的三里荒地她早打听清楚了，人之砒霜，我之蜜糖，好东西到了傻子手里是无用垃圾，到了聪明人手里才得物尽其用，变成生财妙宝。兵不厌诈，现代也有黑市，瑶姬当初白手起家的第一桶金就是从黑市来的，现代文明衍生出的骗术诡计，可比鬼市这地方高明多了。
林虎嘴角的笑容陡然僵住。
四匹鲜亮的飞马牵引着云光辇已腾空飞起，望着云烟缭绕的一团车架，林虎气愤愤甩开满手心的仙珠，仙珠噼里啪啦洒满一地，圆滚滚如豆儿散落。
他懊悔怒骂：“娘的！老子怎么没想到！”
这女人扮猪吃老虎，他当她是个瓜瓢，熟料到自己才成了蠢货。
正是这样一块堆粪的腌臜地，却是开垦灵田的绝佳之处，上百年堆积的腌臜养出了这一块肥地，自然长得出最鲜美的灵草。
此时，云光辇中。
瑶姬侧眸看向红衣少年，深吸一口气。
“方才林虎打你时，若非我喊了停，你当真要用你袖中的那柄匕首刺死他？”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兵不厌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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