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执》牛一毛

13、地下洞天

　　净念心神一振——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木铎如今尚在？”
　　“不在，”明宗低声道，“他失踪了。”
　　“哦……”净念略感失望，“你们”沉吟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
　　“东宫刺客抓着了没有？”
　　“……没有。”明宗道，“国观与慕氏家主到场时，亦未见到人影。”
　　净念笑道：“刺客修为这么高，行踪还被宫人看到？东宫竟无一人受伤？”
　　“……他，他想引我去东宫！”明宗后知后觉，面色复杂起来。
　　净念却摆了摆手：“不可轻下定论，或许有其他内情……再者说，即便他是有意引导，也并无恶意，只想救下一条无辜生命罢了。”
　　至于慕氏二人是否参与此事，也未可知。毕竟有太子这一层人情，慕氏在覃国行事就方便多了。
　　他不禁感叹：论阴谋诡计，鬼神或许不敌凡人呐！
　　明公默了良久，盯住慕远，目光隐有敌意：
　　“我的事讲完了。仙师不妨也讲一讲自己的故事吧。”

　　傍晚，鹿鸣山下的卢园恢复了清寂。
　　窗台上落下一只信鸽。
　　“老师，有信！西边来的。”
　　一个少年将鸽腿上的纸条取下，喊道。
　　“哦？”从里屋传来一位老者的声音，“念来听听。”
　　“您也出来走动走动吧。”少年推开门窗通风，“坐谈一天啦！”
　　“今天来的那仨都是净世阁的人精，一言不慎，就会被看出端倪！”邵老翘着二郎腿，坐在床上嗑瓜子。
　　少年暗自撇嘴，展开纸条念道：
　　“‘浮云落定，言风可起’——看来慕仙师这是想通了。老师，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走吧，去会会老朋友……噗。”邵老吐掉瓜子皮，“哦，春收已经结束了吧？”
　　“是啊，农闲时节了。”
　　“闲了好啊，人闲口舌多。”邵老淡淡道，“明日，喂那群闲人一个有嚼头的故事——必须得引起净世阁那边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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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师，其实之前我便想问了——你主家是何人？你们与慕氏是何关系？”
　　转过一处墙角，净念笑望慕远道。
　　后者默了片刻：“主家出身慕氏旁支，单名净，辖守浮云山。”
　　此时，一棵老槐拦在他们眼前，树身上密密匝匝盘着藤萝，隐隐发着光芒。细看，藤下竟有一条条嵌了金烛的树缝。
　　槐树背后立着一座宫观——乡野间，通常只有观庙置得起金烛。
　　净念注视着烛火，“你们这一支虽人丁凋敝，但这一路看来，除去昨夜的邪祟，浮云山再无其他妖邪出没，十分太平。确是难得！想必费了不少工夫吧。”
　　“从前主家为教化妖灵、超度怨鬼，时常巡山。”
　　“他这病何时落下的？”
　　“年前便有了兆头。”
　　净念点点头，“……看来这邪祟是趁虚而乱啊。”
　　遂向树后的宫观走去。近前，满眼红墙黄瓦、斗拱飞檐，随口赞叹：“瞧这砖瓦，说声琼楼宝殿也不为过……这是什么地方？”
　　慕远：“地神庙。”
　　净念挑眉：“莫不是给无浮那老东西修的？”
　　前者不置可否。
　　“嗨呀，别看村子挺落魄，宫观修得倒是大方。”明宗啧道。
　　人鬼绕宫观走了来回，又闲聊几句，转眼便将近入夜了。山里的夜格外幽静，村落各处篝火渐熄，整个村庄陷入深眠。
　　这时，只远远听得一声鸡鸣，尖锐短促。
　　明宗下意识往身后看去，只见不远处，老槐树散发的光变了颜色，登时便拽住净念的袖口：
　　“是是不是它们，来，来了……”
　　净念立时转身，见那烛光竟倏然从芯变了颜色，由黄变青，再变得黑紫。满树幽幽暗色，令人心悸。
　　他思忖片刻，向慕远道：“将符给我，咱给它们来个瓮中捉鳖。”
　　后者递出符箓。他接过用力一捻，符角便烧起来。

　　半刻前，寺院后门缓缓打开，悄然走出几个人来。他们身披暗红长袍，是观里值夜的道人。
　　他们快步行至露台，检查一遍两小一大三具尸体，接着用棺椁通通收装起，抬棺按原路返回。
　　路过老槐时，其中一人前来，将怀中一只长生烛置于树身一处空洞，点亮，俯首祷告，后返回队列。
　　在他身后，火苗摇摇晃晃，逐渐变了颜色。
　　院门闭合瞬间，有三个人影闪身进入。
　　正是一人二鬼。
　　净念将一把符灰均匀撒在门口，无视慕远扫来的目光，道：“走吧，跟上他们。”遂径直往主殿走去。
　　明宗紧随上去，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低头看，是团毛茸茸的雀，歪着脑袋扇了扇翅膀，冲他耀武扬威。
　　“这观风水一般，却灵气十足，引得小鬼在此流连。有意思……”
　　净念伸出两指，那雀儿便乖巧地落在他指上。
　　“尊使在此地做局，邪祟来时易误伤常人性命。”
　　慕远淡淡说道。便见雀儿循声起飞，落至他肩头，亲昵地啄了啄，蹲下合目养起神来。
　　“……邪祟或许不伤人，只伤鬼呢？”净念笑道，“昨夜山顶那么大阵仗，你不也是毫无察觉？”
　　话音刚落。忽然，那雀陡然睁眼，尖叫一声。
　　明宗吓得一抖，随即一股大力将他拉开。登时见一张枯脸贴着他的脸擦过，眼眶翻白，面目狰狞。
　　那鬼一击未中，悬上房檐。而檐上影影绰绰，似乎皆是鬼影。
　　再望大殿四周，只听山风呜咽、狼嚎鬼叫，间或有凄厉哭声传来，直令人头皮发麻、两股战战。墙头无数条血迹蜿蜒而下，在地面蠕行，如毒蛇一般很快窜到他们脚下。而墙面上赫然晕开一团又一团黑影，逐渐形成人形。
　　明宗惨叫一声，扭头逃往殿内。
　　殿堂正中是一座身形庄严而面貌模糊的神像，绕过神像，即是一扇通往后院的门。院中落叶遍地，神道两旁均立了兽像，却眼带凶光，面目狰狞。
　　四周漆黑不见人影，阴风阵阵，他正欲退回大殿，却听内里传出低喝与法斗声，不禁顿足。
　　惶然无措时，突然被一只手按住肩膀——
　　“抬棺的呢？”
　　明宗结实吓了一跳，回头，见净念手执银剑，眼中氤氲着杀意。他逡巡四周，寻找那群人，而前殿中时不时传来剑啸，似乎是慕远正与邪祟斗法。
　　“……不知道啊！不见了！”明宗急红了眼。
　　净念收剑蹲下，往四周地面撒了一层香灰，细看，得见几串鞋印。遂往鞋印消失的方向直走十余步，竟至一座兽像前。
　　这是一座粗糙的像，兽面似狐似狼，身后拖一条蛟尾——准确的说，是一位神明的塑像。
　　“这是……邪神？！”明宗吃惊道，“这里怎么会有邪神像！”
　　净念迅速打量了一遍神像。这是一座妖神像，曾经盛行于街头巷尾，极受覃人欢迎。被称作邪神后，则鲜有问世。
　　这时，前殿冲出一个人影，慕远挟着一身戾气赶来，冲净念摇了摇头：“……未见炽璟。”
　　净念看他一眼，抬手敲了敲神像底座，若有所思。“不应该啊……”他道。
　　慕远望向神像，被骇得太阳穴一跳。
　　“邪神？……”他沉声道，“此地有邪神踪迹。邪祟出没，莫不与之有关？”
　　明宗：“邪神不是早已身陨了？”
　　“地下有乾坤。”净念指了指底座，“这里有机关，我不懂，你来试试。”
　　慕远二话不说，便以手指沿着底座摸索。
　　明宗担忧地望了望前殿。谁知一扭头，恰好撞上什么东西，定睛一看，竟是从头顶垂下的一张女人脸！
　　“嗨呀啊……”
　　他登时跳将起来，向后仰倒，正压在神像侧一处方砖上，将爬起来，便觉地面微微颤抖，脚下一空，整个人便斜仰着滑入黑暗中。
　　慕远与净念不由对望：“……”

　　神像之下，别有洞天。钟灵毓秀之地矿藏丰富，水脉交错，极易形成溶洞群。
　　沿着深长的隧道一路向下，一人两鬼在黑暗中健步如飞。鬼魂与修者俱能夜视，彼此并无拖累。
　　不多时，忽有柔光自远处莹莹亮起。光源位于隧道尽头耸立的几座石笋间。而抬棺者正从狭小石缝中通过，矮身向光源走去。
　　人鬼伏于石后，探头望去，不由暗惊——
　　只见几步外是一处开阔的溶洞，头顶石壁上垂挂着着石钟乳，数颗夜明珠点缀其中，将一方洞穴照的极亮。
　　洞穴正中央的位置，立着一尊巨像，形状像人，可惜长满了青苔，看不清面目。巨像的底座上置着一个奇怪人形物件，浑身泛着淡光。巨像四周竖立着一圈十字木架，每个木架上都钉着一具还算新鲜的尸体。
　　尸体双臂张开，呈跪立姿势，皆抬着头面对巨像，凹陷的眼窝里双眼紧闭。
　　明宗悄声：“是献祭的仪式。中间的石像，大概是他们祭祀的神明。”
　　自不必说，是邪神。
　　慕远注视着底座上的物体，微蹙了蹙眉。
　　抬尸的一行人将棺椁放下，上前把其中一个木架上近乎风干的尸体从架子上挪下来，扔入地下河，换上棺中新鲜的尸体。
　　那具尸体被摆成了同样的姿势，半跪在地，面朝巨像。
　　抬尸的一行人做完了这些，一字排开盘腿坐在巨像前，面向围作一圈的尸体，口中念念有词，似在诵经，又像是念咒。
　　似乎是净念的错觉，巨像下躺着的物件发出了微弱的呼吸声。
　　“你们听见了么？”他问。
　　明宗：“好像……”
　　“呼吸声。”慕远侧耳，神色凝重起来。
　　忽然，诵经声入耳，使他脑仁一炸——那些毫无起伏的经文钻入双耳，如同凶悍的尖牙蛊虫，一路顺着神经肆意啃咬，长驱直入大脑。登时，他只觉天旋地转、四野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