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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一战起七星(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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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在移动的七星天罡阵,在镜光倾泄下来的刹那,牢牢被锁定。阵中所有人,就像被提线的木偶,慢慢扬起了头看向镜中。他们面上带着不同的迷离表情,呆呆望着镜中,仿佛被摄去了魂魄,简直像是一座座渐渐凝固的雕塑。
开阳位的扶南袖中,慢慢爬出了一只圆滚滚、胖乎乎的虫子,足有大拇指那么粗。大约是太肥了,那虫子一边爬一边往下掉,几次都险些滚落地上,好容易才爬到了扶南头顶。然后,它突然张大了嘴巴。只听噗嗤数声,有什么液体猛地喷在了那镜面上。那液体简直像是最烈的腐蚀液,一喷之下,宝镜宝光全敛,就像冰消雪融一般迅速化去。赤炼真君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一声痛呼,向后退了一步。
那虫子吐完这一口,奄奄一息,蜷缩在扶南头顶不动了。然后,扶南袖中倏地伸出来一枝长着长须和奇异盖子的黄色植物。只见长须裹了虫子往后一拉,盖子一盒,便将虫子包了回去,飞快地缩回他袖中不见了。至此时,三世镜的影响才消了下去,七人如梦初醒,无不冷汗涔涔。扶南首先跳起了起来:“大师姐,我的小黄长虫子了,还是一个很厉害的虫子!”扭头不见人影,才惊觉大师姐还生死未卜。
琅邪子许久才吐出一口长气:“万幽蚀灵虫,这是与幽暗草共生,号称无宝不蚀的万幽蚀灵虫!” 自己一向只将那本《大荒灵植录》当做传说轶闻来看,哪知道,这些记载在古籍中的灵植,竟然一株株在他眼前呈现。他也一向认为天枢派已经穷途末路,今日却觉得自己才是井底之蛙,浅薄粗鄙而不自知。
赤炼真君哈了一声,道:“普天之下,要我出余下四印的人不多了。百足之虫,死而未僵,就让本君来拂拭一二罢!”
他方才面容狰狞凶恶,此刻却微微含笑,虽然这笑容是说不出的僵硬可怖。他徐徐伸出手来,手掌已呈乌黑腥臭,翻转之际,淅淅沥沥,下起了绵绵黑雨。雨落到哪里,便是穿体而过,血花四溅。这哪里是雨,分明是元婴手段幻化而出的灵力毒刺。他手掌在空中不断翻卷,无边杀气奔涌而来,誓要将这不自量力的招瑶峰人,尽数消融在他这大慈悲印下。
在血雨腥风里,七星天罡阵依然动了。摇光位上,一直执在扶萝手中的团扇抛上天空,替几人挡下了第一波毒箭。不过一瞬,团扇便支离破碎,本命灵器被毁,扶萝心口血吐出,一个踉跄,摔出了阵外。她的位置,站定了一个娃娃脸的男子,面上稚气未脱,站在那里,人还微微有些颤抖。
这是自己最小的弟子玉歌。枢阳子站在天枢位上,向他安慰般微微一笑,轻轻道:“孩子,别怕!”玉歌连连摇头,大声道:“不,弟子只是激动,终于轮到弟子出战了!”
就在这个时候,扶阳子身后长出了一株形似芭蕉,枝条和叶片都是金色的小树。小树见风即长,待叶片大如银盆,却又瞬间凋落。只留下七片金蕉叶,覆在了几人身上。那毒箭落在金蕉叶上,徒然留下敲击声声,竟然连叶片都没砍破半丝。
几人都去看琅邪子。琅邪子像着了魔一般去看那金蕉树,只恨不能拿一片金蕉叶过来,口中喃喃地赞叹:“金锻天工蕉,能生金罗天衣的金锻天工蕉!天哪,这招瑶峰不能灭,太古灵植不能再失,太上长老——”
他被赤炼真君一掌劈了出去,若不是紫阳真君在他身前站定了,只怕这条小命也要报销当场。
赤炼真君仰天大笑,道:“金罗天衣,堪比护身宝甲的金罗天衣吗?好了,如今你们招瑶七子,也算是七宝俱出,黔驴技穷了。鼠辈焉知,神魂之伤,更甚于区区外壳!大威印,破万法!”他身形不住旋转,望上去如有七臂七首并七足,倒立而下,七臂翻飞,向七人齐齐抓落!
掌风如罡,吹得枢阳子面上道道血痕。七星天罡阵以天枢为阵眼,赤炼真君也尤恨这死硬的枢阳子。是以七臂齐围,先将枢阳子退路封死了。
元婴之下,金丹皆如蝼蚁。大威印一掌盖下,直接劈碎了枢阳子的脑袋。扑通数声,扬起大片木屑。
没有血,手下分明只是一段木头。赤炼真君一掌劈空,不禁愕然。却见枢阳子从他掌边极其灵活地掠过去,拍着自己心口道:“吓死我了,上来就砍脑袋,他以为是砍水甜瓜哪!”
红尘剑客剑已出鞘,此刻哈哈大笑起来,道:“我竟忘了你的替身木!” 枢阳子一边急速地跑着,一边应声道:“若无替身木,谁敢跟这老疯子耍!”
赤炼真君长发倒悬,根根直竖空中。他在空中的法相渐渐化为三头六臂,每只臂上都悬着金钢铃。铃声一响,整个空间都为之凝滞。所有人觉得空气如有万钧,压得人几乎动弹不得。
罗浮殿主叹息道:“夜叉印,百鬼出。这是禁灵领域啊,老鬼已经摸到了合体的边缘了。你我联手,能压制他吗?”西城殿主摇头道:“夜叉印下,未闻活口。还是莫要轻易尝试的好。”青宇公子却用非常期待的语气,问琅邪子:“你熟读《大荒灵植录》,可知有什么灵植,能够破这禁灵领域?”
琅邪子面色惨白,已经十分萎靡不振了,听人提问,却下意识答道:“《大荒灵植录》记载,混沌枝,能破一切领域——”他目光突然亮了,死死盯着前方,眼睛中像燃起了两团火焰,喃喃道:“无物不克,无坚不催,非木非石,非玉非金,似雪非雪,似冰非冰……”
赤炼真君身后,无声无息,站定了一位如冰封雪凝的男子。他手执一段同样犹如冰雪凝就的透明枝条,轻轻往赤炼真君丹田处一送。那枝条,轻而易举地破开了元婴真人的护体灵光罩,令赤炼真君法相全消,一声惨呼,扑倒在了地面。
所有宝光十色、各具灵异的七宝灵植,原来都只是为了这一刻的破灵一送。这一手何其惊艳,令罗浮殿主不自觉高呼起来:“快走,八方不动明王印还有一印——”
然而来不及了,明爻子不过筑基的修为,很快被赤炼真君身后迸发的灵潮掀翻,遍体鳞伤,没有得到再一次近身的机会,当然也更不可能对着他元婴再来一下。赤炼真君同样也不好受,丹田受到重创,所有法宝都失去了灵控,陨仙瓶也如是,咕噜噜滚落下来。明爻子伸出血淋淋的十指,想将它扒拉了过来。手指还没触及,人已被飓风翻卷开来,只有热血累累,滴滴滚落在瓶身上。
此刻日光已落,天色已暗,不见明月,星光黯淡。落星谷的天空上升腾起赤炼真君顶天立地般的四臂四面法相,每面上三目灼灼,目中杀气几成实质。法相上,青蛇环绕在侧,发如熊熊火焰。那是元婴之怒,要改天换地,血留成河!
清风道人与红尘剑客都被逼得不断后退。碧云轩的晓露仙子花容失色,依在妙华夫人怀中。两人的丫鬟们被罡风吹走了不少,风里传来凄厉的惨呼。罗浮殿主与西城殿主合力,才能保持住三人端坐的仪态,两人的额角,都有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
突听青宇公子颤声道:“天心姨,你听到没有?好多好多,好多好多的人在痛哭——”
罗浮殿主强笑道:“无非是那些碧云轩的服侍侍从——”然而四面八方,都响起了恸哭之声,那声音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一声比一声凄厉,一声比一声仓皇。
赤炼真君冷笑道:“现在才懂得要哭吗?迟了!我要你天枢灰飞烟灭,片草不生!”法相上红焰熊熊,黑烟漫天直上云霄。法相倾覆下来,翻滚而过熊熊火焰。元婴真人燃烧精魄结成的婴火何等不凡,火光闪处,玄冰魄珠应声而破。
重明子抛下来的玄武圭,赤焰子甩过来的定风珠,一起在火中化为灰烬。那火席卷而过,首先吞没了陨仙瓶。赤炼真君不准备拖延下去,当然首先要解决的就是这个取了他后嗣性命的女人。
火停在了陨仙瓶前,再难向前。宝瓶悄无声息地打开了,先伸出来一只玉雪晶莹的皓手,然后又是一只。一个婀娜有致的身躯迎着星光站了起来,长长的黑发披在身后,仿佛铺开了一匹黑色的锦缎,她赤足,裸腰,在星光下熠熠生辉,剪影就像山精野魅。忽而,她弯下纤细不堪一折的腰肢,脚踩着奇异的韵律,手指翻飞如月下幽兰,黑发流泻成一条乌黑瀑布。
落星谷里所有的灵植,都跟着她的舞步婆娑生长起来。场上所有的招瑶峰人,都情不自禁地五体投地,作出了拜服的姿势。星光灿灿,给他们披上了迷蒙的灵光。有绿莹莹的灵光不住渗入他们体内,帮助他们将伤势愈合,将灵脉贯通。今晚之后,落星谷上的招瑶峰人,都能够更上台阶。
罗浮殿主牙齿格格作响,声音发颤,道:“暮城,我们带着青宇,赶紧走,不然来不及了!”
西城殿主纳闷了:“刚才不走,现在你倒让我走了。”话虽如此,他还是准备起身。一起身,他才发觉不对:刚才只是几乎不能动弹,现在是真正的纹丝难动。原来全身上下,他只有两张嘴巴还能开合。耳畔还听罗浮殿主的声音带着哭音,问他:“你能动吗?快带青宇走!”
西城殿主试了又试,颓然道:“我动不了。”又问罗浮殿主:“这是怎么了?你就好像见鬼似的。” 罗浮殿主似哭非哭,道:“这比见鬼可怕多了。你刚才不是听到了吗?鬼夜哭,万木生,那是——”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那女子窈窕的身躯从三人身边慢慢走过,乌黑的垂地头发,冰凉地掠过了她的身躯。然后,她似乎发现了有趣的事情,突然停在了青宇公子身侧,长长的手指伸出来,慢慢搭上了青宇公子。她的眼睛一直紧闭着,睫毛眨呀眨,好像随时会睁开来。
罗浮殿主的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却见青宇公子一把拉向她的手,哽咽道:“娇娇,你没事罢?我……我对不住你!”
罗浮殿主心跳得难以自抑,只恨竟是连自爆都不能。但听屠娇娇轻轻笑了起来,不过抽回了手,头也不回走了过去,口中曼声吟唱:“缘聚缘散本随心,此中无分对与错——”
她轻盈的舞步转过碧云轩,晓露仙子大气都不敢出,妙华夫人也嘴巴紧闭。清风道人整个人缩成一团。唯有红尘剑客多事,问道:“哪位大巫降临此界,可愿赐教尊号?”
清风道人心里简直要求他了:“红尘兄,这是巫降,借巫女之身的巫降啊。你听说过有好脾气的大巫吗?你跟招瑶峰关系再好,未必攀得上大巫啊。你要求死,不要带累兄弟啊。”偷偷去看这巫女,幸好,眼睛并没有张开。
只听那女子竟然笑盈盈回答了:“尊号啊,千秋万载,也不过是个代号罢了。”在空中旋了个身,轻盈地舞走了。清风道人心里乐开了花:真有这样有问有答的好大巫啊,简直像仙女了。
然后,他看着这位仙女滑到了赤炼真君身侧,纤纤玉手伸出来,向着他体内一掏,掏上来一个白乎乎的不住挣扎的元婴。她啊呜一口,就像吃人参果一般,将元婴一口一口吃了下去。吃完还要嫌弃:“啊呸,这简直是烂了几天的豆腐,又酸又臭,也配叫我来一趟?”
她的眼睛终于睁开了,血色瞳瞳,对着烈阳真君,道:“他不好吃,你好吃吗?”
烈阳真君的汗水简直像瀑布一样奔流下来,根本不敢去看她,颤抖着道:“我——我——”灵机一动,嘶声叫道:“我想加入招瑶峰,还望大巫赐我一个机会!”
血色瞳影逼近了,问道:“想看大门啊?修为低了一点啊!” 烈阳真君真要哭了:“弟子肯定日夜修炼,看紧门户,决不懈怠!”
血色瞳影退了一点,冰凉的手指伸过来,搭在了他的识海所在。有什么冷冰冰地渗了进来,烈阳真君咬牙忍住:人生不易,活着是福。
清风道人觉得今天还是很有希望的,这次来的大巫绝对是仙女。看,连烈火真君也居然混到活下来了。不止是他,琅邪子也紧跟着表示:他也想加入招瑶峰,看大门不成了,至少还能浇浇水养养花什么的。大巫也很明确地表示了,他这张脸看着不错,能当个招牌,同样也赏脸摸了他额头一下。当然琅邪子吃不消这福分,晕过去了。
烈阳真君有点想哭:所以,能看脸的,就不用看修为了吗?
所以这位大巫真是慈悲心肠。清风道人觉得他也可以跟大巫谈谈话攀攀交情什么的,不管怎么说,年轻的时候,很多也夸奖他长得不错啊!至于巫女开眼一定要血流成河,那绝对是个笑话!这红尘剑客看着老实,实际才是最狡猾的。要是他也知道招瑶峰还有巫女存世,说什么他也要死死站在天枢派这边。不过,听说每次巫降,消耗的都是巫女的寿命。又听说一个巫女,一生之中也最多能引来一次巫降。这么看来,再说罢。
接下来的事情印证了他的感觉,那女子果然没有再动手。她只是哼着歌,把有些人叫成食物,大多是一些长得马马虎虎的男子(当然也有一部分尚可男人被她分了出来,所以巫女的心思你别猜。)连女人都可以混成奴仆。自然也有不听话的,不用她动手,烈火真君也就料理了。所以这位大巫双手那是纯洁又无瑕,统共也就吃了块臭豆腐。可惜巫降总是短暂,招瑶派回转山门,听说这位巫女紧闭门户,不允许任何人去见她。这也不难理解,听说甚至有巫女因为巫降从此半身不遂。
现在他发愁的是,少昊派吃了这么大的亏,连太上长老也折在这里,必然要与天枢派不死不休。少昊派人多势重,天枢派独得巫女,这一仗,无为宗应该站在哪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