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伏期十四天》山海冀

1、随风潜入夜

　　2019年农历腊月20日晚，霓虹闪烁的“星龙海鲜坊”牡丹厅里人声鼎沸，左小青真诚地向每位员工敬着酒，满满的小酒杯已是空了6轮，双颊也被酒气蒸腾得绯红，半老徐娘，风韵自成。大家对这个行事果感大气、为人和善通透的女老板，是打心眼里喜欢和佩服！几个年轻员工看着今晚老板照单全收的架势，也放开了胆子，一波又一波的攻式轮番轰炸，誓要把老板灌醉了才罢休。辛苦了一年，左小青今晚多少有些纵着这帮小兔崽子，常年混迹于酒桌，到底心里还是留了个底，在彻底趴下前从大号LV手提包里掏出一叠红包，稍稍镇了下场子，“大家辛苦一年，我都看在眼里，感谢的话就不说了，还是发红包比较实在，希望明年我们能再上一层楼，这杯我干了！”然后给每个人都派了一个厚实大包，一场年终饭宾客尽欢。
　　左小青的店开在东部沿海某群岛的中心城里，10多年的苦心经营造就了“拇指仙境”四金字大招牌，店里提供美容、推拿、足浴等一条龙服务，正规经营，正经生意。岛上早年是南来北往船只的停泊之地，也是船员补给物资、休憩找乐子的销金窟，长年累月形成的消费之风吸引了一大批商贩来此营生，左小青一个外乡女人能在这鱼龙混杂的弹丸之地立住脚，显着不一般的能耐同时，个中辛苦也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第二天一早，宿醉过后，左小青起床在楼下的早餐店喝了碗白粥醒了醒脑，又回店里察看妥当，关了水电的总闸，布了安防设施，才彻底落了锁。回到住处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囊，便踏上归家的旅程。左小青老家在东部沿海某二线城市的城郊，那里人多地少、山多田少，大多数人都外出谋生。左小青15岁时因家贫早早辍学和小姐妹一起来岛上闯荡，卖过水果、海鲜，在理发店、美容院当过学徒，勤奋刻苦、心思活络、容貌秀丽，20岁那年在这里结识了当时热心、高大、家庭相对优渥的同乡小伙子，一起回家乡结了婚。
　　然而在婚姻进行到第8个年头后，男方却是依旧眼高手低一事无成，连日常生活都需要一次又一次依靠外债才能勉强维持。左小青屡屡劝说丈夫踏踏实实找一份工作过日子，然每每丈夫置若罔闻，坚持抱着做生意才能致富的心态，每做一项就亏一次，左小青便渐渐地对另一半失去了信心。左小青并不是不能同吃苦的女人，相反的，自从家境每况愈下，她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尽心营造着家的温暖。亲戚朋友小孩淘汰下来的衣服经过她的手便又重新焕发了光彩，穿在小孩身上说不出的熨帖，就是青菜豆腐也能将一顿餐做得秀色可口，但是当有个头疼脑热，连去药店的钱都拿不出的时候，再要好、再温热的一颗心也会变得冰冷异常。看着嗷嗷待哺的小儿，女人也能顶半边天，左小青下定决心收拾行囊外出找活，但是大男子主义极强的丈夫极力反对左小青外出，本地又找不到力所能及且能养活一大家子的工作，左小青打心眼里是好强上进的人，在男人靠不住的时候，她亦不能容忍自己去厂里日以继夜的做着计件的手工活，拿着微薄的收入，一家人一辈子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也许她和她男人本质上是相同的，都渴望出人投地，于是夫妻双方常常因为一点小事儿就磕绊，日子久了、心也硬了、情就散了，这场婚姻草草收场，孩子判给男方抚养，左小青净身出户，外加每月定时支付儿子的抚养费。领完离婚证当晚，左小青在自家大姐的民房顶楼彻彻底底哭了一场后，便又来到这个海上小城找出路。
　　左小青本就生得肤白貌美、身形娇俏，虽近而立之年，稍微一妝饰，靓丽依旧，更添韵味儿，又兼当年学过美容与理发的手艺，于是很容易的便在一家美容按摩店觅得一份工作。体会过生活的不易，破釜沉舟，左小青格外珍惜工作的机会，基本上一天24小时都在店里值钟，没有休闲与娱乐，累了就在店里的休息室里凑合一下，常常眼睁睁看着天从白到黑又再次白起来，还好收入还可以。感情可能错付，所幸工作不曾辜负辛勤的人，多年下来左小青也小有存款，加上年龄日增，身体也不允许她再这么熬，便和共事多年的小姐妹开了家小美容院，刚开始也经历了同行打压，相关人员上门挑骨头、招工难等问题，几乎坚持不下去，最难时，左小青一人既是老板也是唯一的员工，左小青都生生扛住了，靠着勤奋聪慧积累了不少人脉，又加上群岛列入了国家海洋发展战略重点项目，几年来，生意蒸蒸日上、越做越大。
　　前夫在离婚后第二年经人介绍再娶了一个，又生了一个小孩，幸亏是女儿，听说两人志趣相投，都是好高骛远脚踏不了实地的主，一心发大财，然而银行贷款越积越多，连房子都抵押出去了，依旧能在颗粒无收的情况下该吃吃、该睡睡。左小青恍惚记得在前夫即将下定的前几天，前公婆打了个电话给她，让她回去。左小青回复：为了孩子，回去可以，但是她要出来工作。等她再一次打电话问候儿子的时候，儿子告诉她，家里住进来一个阿姨，爸爸叫他叫“妈妈”，儿子沮丧地跟她说：“妈妈你以后是不是也会找新爸爸，那以后就我一个人了。”听着话筒传来稚嫩的声音，左小青心碎了，她完全记不起当时听到前夫再婚时的感觉，但却将儿子的沮丧、失落实实在在铭刻了心头，左小青一直觉得自己离婚这条道路并没有错，只是终究对不起孩子。
　　这么多年，家里人一直劝说左小青再找一个，但是左小青却不温不火，也许是对婚姻灰了心，承载不了美好和希冀，更主要的顾虑是会冷落孩子，始终无法主动迈出那一步。而到了相亲市场，不如自己的肯定看不上，看得上又不主动，现在成年人都现实，你不热情人家也不会花那闲工夫热脸贴冷屁股，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成本收入比拎得清清的。而且现在小有成就的中年男子依旧还是婚恋市场上的香馍馍，多少媒婆和小姑娘愿意扑上去，也没道理追着她这个不年轻也不热情的中年离异女，于是一直也没着落。
　　过了新年，左小青的小孩就要大学毕业了，从刚上小学时离开到现在大学毕业，十几年倏忽而过，为了弥补歉疚，左小青赚到的每笔钱都为儿子备着，到现在自己都是租房子住，一方面是因为在外没有置家的必要，另一方面也是唐天现在在一线城市读书，以后扎根大城市需要一大笔钱，于是回家便老父母那里住几天，几个兄弟姐妹那里住几天，银行账户几百万躺着，自己却一直这么漂着。兄弟姐妹们都说左小青一点儿也没有身为家乡人的投资头脑，钱如果没有拿去炒房投资项目、也应该放出去攒利息，这银行能生多少息，通胀都跑不赢！但也许是曾经真的紧巴怕了，左小青就偏爱这握在手里的，实实在在的安全感，需要的时候触手可及。
　　虽说居无定所，但每年回家的时刻依旧让左小青内心雀跃，不只是可以见到久未谋面的儿子、父母、兄弟姐妹，还有长在血肉里的那一份乡情，只要看到那山那水、呼吸到那一份空气，就让她心生欢喜，甚至于每一次临到家，看着熟悉的田野、环山、乡间小道和那些渐渐褶皱起熟悉的脸庞，便会深深感动。仿佛所有的疲惫、委屈在这一刻都得到了抚慰，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人们总说，火车、汽车、飞机为是为走行的双脚画轨迹的，曲的、直的，而根则是宿命的终点，不论多远，不论繁华与否，都会萦绕在心头。
　　回家需要经过轮渡大巴、动车、城乡巴士一番周转，左小青没有麻烦亲戚朋友来接，到最后一程城乡巴士时，终究归心难抑，于是在15分钟一趟巴士刚刚到点时就半嗔怪的用方言催师傅：“师傅，都2点40了，还不走啊？”，本地师傅见是一个打扮得体的女乘客，又带着行李，好脾气的回复：“这是最后一趟了，年关到了，大家都回来了，再等几分钟，把大家都送回家！”左小青想想也是，便也就安安静静的坐着。没过一分钟，果然看到一个妇人，拖着个亮色行李箱，身披黑色双面绒大衣、上里着驼色高领，下穿黑色阔腿裤，踩着小高跟，一路小跑过来，栗色的长发随风摇曳，隐约可见五官立体、面容姣好，极具欣赏性。“还好赶上了！”妇人登上巴士，环顾一周，此时车上空位已不多，便走到左小青的身旁意要坐到她里面的位置。先敬罗衣再敬人，何时何地都很适用，左小青很乐意的挪了下双腿，让出过道让她进去，对方报之以一笑，左小青心生愉悦，不只异性之间会有审美，同类女性更是惺惺相惜。
　　约莫5分钟后，司机见无人再来，便发动引擎，汽车行驶在乡间公路上，山风透过玻璃窗户的间隙吹进来，拂过脸庞，大冬天的也不觉得冷冽，只是吹得人每根神经都异常敏感起来，但是旁边的的妇人好像无福消受这家乡的负离子空气，打了好几个喷嚏后彻底拉上了车帘隔绝了冷意，左小青心微微有点可惜。妇人时不时用手机与家人聊着微信汇报行程，左小青看了一眼静悄悄的手机，便把目光投向过道前方车头大玻璃，窗外的景象让她不禁暗暗感叹近年来东部沿海城市新农村建设的日新月异，曾几何时低矮的楼房、泥泞的阡陌现在都被一栋栋新式乡间别墅、一条条规整的公路所取代，左小青心想何时也能在家乡谋得一份出路就好了，要是可以，谁又愿意背井离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