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卷星舒》》琨城

120、黛面伞⑩

　　“嘘，先生别告诉她，我就自己偷偷叫叫，她听到会把我打死的。”长颀一下就完全被柳书罢的话头牵了去，柳书罢笑着应过，幽馥准备的下酒菜也一大桌端了上来。
　　“来咯，下酒菜来了，大伙儿都动筷，别客气，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幽馥开心笑着，一近桌就好奇问道：“刚刚说什么说这么开心呢？也让我听听。”
　　“没什么没什么，就说到一些很无聊的事情罢了。”长颀心虚地找着借口，把头稍稍偏向一边，尽量不让视线直对着幽馥，可幽馥一眼就看穿长颀的紧张，只是略微往长颀身边凑了一点，长颀的脸立马蹭地红了起来，“唉，柳先生你看看，好歹也是别人嘴里的第一将军，见到我就这副怂样，也不知道该不该嫁了！”
　　“诶诶诶！该嫁，该嫁！”长颀傻傻地被幽馥牵着鼻子走，听到幽馥一点点的玩笑话整个人就猛地紧张起来，不知所措地看着说笑的幽馥。
　　幽馥看着喝得醉醺醺的竹倾，笑他一直在打酒嗝、糊糊涂涂的样子，但刚一问柳书罢能不能把竹倾送给她时，似乎立马就醒了酒，像只怕生的猫一般一溜烟儿躲到柳书罢身后，害怕地盯着幽馥。
　　“别管他，这小子喝完酒就这副德性，所以一直没怎么让他碰酒，今天喝欢了，这是撒酒疯呢。”柳书罢摸着竹倾的头，淡淡解释道。
　　雨枭虽然比竹倾喝得还多，但平日闲游江湖时，也免不得多喝上几碗，这酒量自然就上来了，再说这八月黄并不是烈酒，反倒清清爽爽的。
　　他端了碗凑到白羽枭的喙旁，白羽枭小心地尝了一口，立马振起翅膀表达着兴奋。
　　张心承倒是没喝几碗，虽这酒好喝是好喝，但他看到竹倾的醉样，一想着自己这小酒量要是喝醉了，肯定会给别人带来很大的麻烦，就克制住了自己的嘴。
　　他百无聊赖地拿下腰间的承影，用手拂着承影光滑的剑面。
　　柳书罢见酒宴也差不多到了尾声，趁机把长颀支开，道：“我看大家也喝得差不多了，小张酒劲上头手痒，都开始擦剑了，长颀将军，不妨你陪我们小张过上几招，给他增长些实战经验，可以吗，幽姑娘？”
　　“当然可以，长颀，陪小张过几招，记得，点到为止。”幽馥一声令下，长颀就先一步跑到了院子里的一片空地上，拔出佩剑准备就绪。
　　张心承一下来了兴致，好不容易得到和第一将军过招的机会，一定要好好比上一场！雨枭也随着他们跟了去，倚在院子里的一棵老桂树上，看着这场对决打发着时间。
　　“幽姑娘，这是打定主意了？”柳书罢抚摸着躺在他腿上睡着的竹倾，淡淡问道。
　　“试试看吧，没试过我也不好说，毕竟现在那木头对我挺好的。”幽馥把扎起来的袖子放了下来，双手托着腮，无事也朝另一边的对决瞥了几眼。
　　另一边的对决自然是长颀轻松地获得了胜利，随后长颀教了张心承几招，调整了一些张心承的作战姿势后，雨枭免不得手也痒了，然后便是一场比之前精彩很多的比拼，但最终也是以长颀的获胜告终，三方抱拳握手，结束了对决。
　　对决途中，幽馥和柳书罢又唠了一会儿其他的事情，柳书罢的问话总是恰到好处地收手，一点都没让幽馥不舒服又让她聊了很多家常，她很久都没有这种感觉了。到了快未时的时候，柳书罢一行四人离开了，临别时，她特地给他备了一坛八月黄，可他却没收，说替他存着，迟早会有再相见的时候，就一如从前那般走得无影无踪了。
　　幽馥送过柳书罢一行，轻轻将温酒酒坊的门关了起来，她背身靠着门，调整一番紧张的心情，笑着招呼长颀来桌子前坐下。
　　长颀也乖乖地，像幽馥养的猫一样，听话地找了幽馥旁边的椅子坐下，一言不发地等着幽馥发话。
　　“长颀，这里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吧……”幽馥双手抱拳放在桌上，眼神环顾了一圈酒坊的光景，空荡荡地，她叹道，“当年温酒酒坊可是远近闻名的地方，多少人挤破了头都想来这，就为了尝一碗八月黄，可当年你和司马瑜却是带着心事来的，所以这酒的味道，你大概也记不得了吧？”
　　“没有，我还记得！”长颀坚定抬起头，像个小孩子似的执拗辩解着，“虽然我讲不出为什么，但我就是还记得这个味道，我向你保证！”
　　“我相信你。”幽馥看着长颀认真的神情，握住了长颀的手。
　　长颀的手大大的，她两只手也抓不全，但却很有力，透出一股坚定的力量。
　　“我和你讲讲这里吧，这里叫温酒酒坊，是我第二个家，这里以前有我的干娘，还有一位干娘的意中人，他没能成为我的干爹，就和干娘做了一对亡命鸳鸯。虽然那件事到现在已经做了个了结，但是也给我造成了不小的打击，干爹明明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大侠，却也没能护干娘周全，反倒把干娘害死了……”幽馥说得哽咽起来，稍微停顿了一下，长颀就坐在他身旁静静听着，拿出随身携带的手帕帮她擦去泪花。
　　“谢谢，我没事，我得把这些事情全部说出来，这样才能和你走下一步，你都为了我这么努力做每一件事，我也得进步才行！干娘，干娘她最后也没能善终，一个狗男人不仅糟蹋了她的身子，还把我卖到了花楼去换酒钱，害得我没能见到干娘最后一面……干娘，干娘她人那么善良，都是被男人害的，还害得这么惨……”
　　幽馥还是受不住这么快揭开以前惨痛的伤疤，泪水没能顺着她的心意憋进眼里，反而愈发汹涌，汩汩不止地夺眶而出。
　　这是她第一次在一个男人面前哭得这么不成样子。
　　长颀跟了她这么久，却还是不大会安慰她，但每次都是陪在她身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听着她把所有的话说完，然后任由她打他，直到把气撒完。
　　幽馥接过长颀递来的手帕，却也不擦泪，就把手帕紧紧地攥在手里，默默地消化着再次剥蚀出来的悲伤。
　　长颀坐近了些，不由自主地把幽馥搂在了怀里，感受到她浑身都在颤抖，这个时刻，大概是他见过幽馥的时日里，最脆弱的一段了吧……
　　“要不还是别说了，这么难过的事又被想起来……”长颀淡淡安慰着。
　　“没事，我缓缓就好了。谢谢。”幽馥靠在长颀坚定的胸膛上，感受着长颀稍稍紧张的一呼一吸，她抱着长颀，就像一只小兽护着自己的领地，趴了一会儿慢慢地从长颀的胸脯上起来。
　　“我好了，长颀，你还不知道我真正的家在哪儿吧？我家在巫山，我是巫山上巫女大人唯一的女儿。虽然我娘亲是位高权重的巫女大人，但她也是一个完完全全的苦命人，原本，她放弃了自己的巫女身份，只为了和一个男人远走高飞，可那个男人得到我娘亲不久后就纳了妾，娘亲得知后气急，生我的时候大出血，虽然最后我们母女被大夫救了回来，娘亲却因此再也不能怀孕了。那个男人发现我是个女孩，二话没说，连夜就把还卧床难起的我娘亲从他家里赶了出去……”
　　“这些都是娘亲身边的婆婆告诉我的，娘亲她也从来不说。从那天后，娘亲回了巫山上，一心只为了巫山大业，直到那年，巫山上爆发了巨大的山洪，娘亲预知到整个巫山只有我能逃出去，就把我绑在一根木桩上，顺着洪流冲了出去，在那之后就遇到了干娘……这些事我都记着，他们一次次提醒我，万不能相信男人。”
　　“直到，让我有幸能再遇见你！我以前一直抗拒着你的好意，因为我还是不太敢相信，但现在，我愿意试试看。”幽馥饱含热泪，凝视长颀的脸笑着，她轻轻抱住了他的脸，对着他的唇深深地吻了下去，吻住不放。
　　吻到幽馥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才愿意放开，但还是抱着他的脸，含情脉脉地看着他澄澈的眸子，“既然被我亲过了，那就是我的人了。对了，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我干娘给我准备了嫁妆，我这就去拿过来。”
　　长颀被幽馥吻得失去了神智，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等到他反应过来，不知所措、浑身难受看着幽馥跑走的背影，感觉全身莫名地热了起来。
　　幽馥跑去酒窖好一会儿，才抱着一坛很大的酒颤颤巍巍地朝长颀走来，他想去扶，被幽馥连声制止，但一直看着幽馥把酒稳当放到桌上才松了口气。
　　“我的干娘给我准备的嫁妆就是这个了，上好的一大坛女儿红，想起她之前和我说这些的时候，一心只想早点把我嫁出去，但又舍不得，所以就给她未来的姑爷准备了这坛酒，说是哪个男人能把这一大坛喝完，就把我许配给他！”
　　幽馥拆了酒封，一股浓郁的酒香立马从酒坛里喷涌出来，完全是刚才的八月黄无法比拟的，她坏笑着拍了拍酒坛子示意，长颀立马懂了她的意思，抱过酒坛就想往嘴里灌。
　　“等等，喝之前，必须许诺我一个要求。”幽馥拦过酒坛，神神秘秘道。
　　“什么要求？只要能娶你，我什么要求都答应！”长颀激动不已。
　　“我一向不喜和别人共用一件东西，但未来你成了皇帝，难免会有三妻四妾，所以你必须和我保证，你此生只可明媒正娶我一人！你愿意吗？”幽馥顺势拿了手边的一只筷子，指着长颀的鼻子，牢牢地盯着他的眼睛。
　　若是他眼神有一丝游离，她就立马断了和他的关系，她心想着。
　　可长颀的眼神却没有一丝的动摇，坚定地看着她，一脸不容置疑地回答：“我愿意。”
　　“好吧，败给你了，喝完这坛酒，我就是你的了。”沉寂已久的温酒酒坊又重新飘起了诱人的酒香，那一大坛女儿红正好被幽馥倒上了满满一桌子的酒碗，她一声令下，长颀端起最近的酒碗开始小心地喝着，尽量不让一滴酒洒出去。

　　定北国的最北端，流淌着一条永不冻结的冰河，传闻在挚爱死后及时赶到这条冰河的话，就能再送上挚爱最后一程，做个最后的道别。可被这凄美传说笼罩的这条冰河，现在却是孤寂凄冷的，远处一片茫茫的冰原，吹来一阵冻得裂骨的朔风，吹寒一片枯矮的败草，宽长的一条大河，水里还藏着几块浮冰。
　　河畔边站着一个女人，娇美的脸被吹得苍白发青，她面含哀伤地看着一水悲凉往北不息地淌去，她的双腿像是被冻住了一般，一动不动地停驻在边缘。好容易才有了些动静，她抬头眺望了一下天，天色不太好，灰压压地，让人有些透不过气。
　　“来迟了吗？”女人的语气里满是哀怨和自责，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看着水里映照出的她自己的倒影出神，苦涩地扬起了自己的唇角，“没事，一定来得及的，武郎，你走得慢些，我去黄泉路上寻你……”
　　说着，她便跃了进去。
　　刺骨的寒凉瞬间就透过女人单薄的衣物，夺走了她全身的温热，似是要将她的全身撕个粉碎，她感觉头痛欲裂，呼吸也渐渐变得格外困难。女人在水里挣扎了一会儿，想要抱紧身子，却被寒河恶狠狠地阻止，缚住了她的手脚。
　　她放弃了挣扎，张开了嘴，冰冷的河水立马疯狂地往她嘴里灌入。
　　天空灰蒙蒙地，透不出一丝的光。
　　缓缓的冰河，静静地流淌……

　　【云卷星舒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