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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乱痕笛⑩ ...

  •   乌雨巷今日仍旧雨雪霏霏,新年的喜红也冲不淡巷间的清冷凄凉,许多地方散着破碎的鞭炮灰和悬着死红熄灭的灯笼,春联和门神也被雨雪揉皱。
      雨府中,传来了一声枭鸟的哀嚎,白羽枭很愤怒,它已经快一个月没有好好饱餐一顿了。
      雨枭穿着一身湖蓝色侠客装,背着暮雨,用布条把头发扎了起来,最近几日他把雨府上上下下都打点了一番,遣走了之前一直留在雨家的老管事,把一些摆设也拿去典当铺换了些盘缠,他站在大门口,看着空荡荡的雨家老宅,难忍得悲凉。
      昨日,他收到了胡老板的结款,胡老板最近几日也要带着他的小老婆住进来,他顺便又给胡老板开了个“条件”——如果雨宓回来,记得第一时间通知他。
      雨枭手里攥着给栀子的家书,这几日很清闲,他却写不出一个字,总觉着这一方黄纸道不尽他的嘱托,决定还是要当面和栀子说说话。他沉沉地将雨府的大门合上,用昨日胡老板嘱托给他的锁把雨府的门给锁上了,惨然无声,他咬着牙,紧紧抓着门上的把手,一颗硕大的泪从眼眶夺出,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白羽枭似乎被饿昏了头,振起翅膀气恼地朝天号着,却也没能一下子把雨枭从悲痛中抽出来,白羽枭不解,轻轻地啄了下雨枭的脑袋,他这才回过神来,果决地放开了雨府的门把手,朝着柳府的方向走去,顺手拍了下白羽枭的头。
      信步走到柳府前,竹倾正在府门前等着他,这个平常聒噪不停的小书童今日却只是朝他苦涩尴尬地笑了笑,迎着他把柳府的门推开了。
      雨枭也没看他,自顾自走进了柳府里。
      竹倾合上门,默不作声地跟在他的身后,却不时地用眼神瞥着他。
      “小竹,你在看什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雨枭淡然,随口问问。
      可这才一发问,低着头的小竹被吓得浑身一颤,他吞吞吐吐又手足无措,他知道最近雨家发生了很多很多的坏事,可自己却没法帮上什么忙,雨家一直很善待他,可他却只能和那些陌生人一样,看着雨家一步步地被摧毁。
      忽而,竹倾瞥见了那只鸟,顺势找了个台阶,“啊?啊,啊!没什么……我,我我,我就是觉得这鸟好像比我之前见到它的时候瘦了不少,要不,要不我带它去吃点肉?”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熟悉的字眼,白羽枭振翅飞了起来,停在竹倾的头上兴奋不已地叫了几声,朝苦笑的雨枭傻傻地歪了歪头,“好了,你也看到这只死鸟这么不争气的样子了,就让它好好吃一顿吧。”
      “嗯……嗯,好!公子就在书房里等你,你直接去找他就好了。”竹倾别扭地和雨枭搭完话,又很别扭地顶着头上一只白羽枭往厨房走去。
      雨枭看着竹倾顶着白羽枭走进了厨房,又沉下脸朝柳府书房走去,书房的门虚掩着,雨枭推门进去,柳书罢正在练字。
      柳书罢抬起头看了眼雨枭,浅笑着停下笔来
      雨枭凑近来,见柳书罢正在练的是“一”字。
      “一,怎么想起来练这个字了?”雨枭看着纸上各式不同的“一”字,问道。
      “平常写烦了,就会想起写这个字来。有个书法家说过,‘一’字是最好写的却也是最难写的,一笔就要展现出你全部的功力,笔锋力道一览无余,没有其他的东西帮你藏拙,说的倒是十分在理。”柳书罢同雨枭一起看着一纸的一字,“这‘一’字,一纸就把我所有的书法功力全部交代了,倒看出自己原来是几斤几两了,不过,这‘一’字也有开端的含义,一切又从头重新开始,也挺好的。”
      “从头开始?倒是确实挺好的,不过得和过去做个了结。这次来找你,是想问你一下我姐和栀子的下落,想必从你这里,应该可以得知她们俩的消息吧?”雨枭不打算继续打太极,直截了当地问道。
      柳书罢倒也是意料之中,索性也就答道:“雨宓失踪了这么多天,她的消息我确实是不知,不过我可以在这边替你留意一下,如果雨宓回了乌雨巷,我会让她暂时住在我这,到时候给你消息。至于栀子,她现在应该在京上城郊的鸾山庵上修佛,对了,你的家书写好了吗?我刚巧招来个信使,写好了就帮你一同送出去。”
      “我没写好,我想当面和她说。”
      “那就当面和她说好了,毕竟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一封信怎么能交代得清楚?去吧去吧,去一趟也是和过去做个了结。”柳书罢带着雨枭走出了书房,一直送到了柳府门前,“对了,你去完栀子那后,顺便帮我个忙,去一趟残阳港帮我把小张带这来。”
      “哦,好。”雨枭答应过,然后吹了个口哨,嘴里还叼着一块肉的白羽枭牵着狼狈仓皇的竹倾就从厨房里飞了出来,白羽枭精神抖擞地停在雨枭的肩上,把那块还没吃完的肉一口吞进了肚子里,然后兴奋地振了振翅膀,仰天长号了一声。
      随后,雨枭朝柳府的两位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雨家,真的没了。
      雨枭出门了一会儿,紧绷着的竹倾才松下一口气来,他实在憋得不行,“呼,呼,刚刚可吓死我了,自从雨家发生事情之后,我都不敢和雨枭说话,不过现在看他是一副从容的模样,应该没什么问题吧?都是你,公子!居然让我在门口等他!”
      柳书罢闲闲一笑,拿着手里的折扇敲了下竹倾的头,“你这小子是不是在乌雨巷待久了本事都没了,当初你在茶世阁骗人买东西的时候本事可不小,这时候碰到个落魄后的熟人就这么一副怂样,是该好好教训一下了。”
      “就算是傻也是被你天天打打傻的!对了公子,你和雨枭说了什么呀?”竹倾揉了揉还有些后疼的脑袋,好奇问道。
      “我告诉了他栀子的下落而已。”柳书罢笑看着竹倾答道。
      “什么?原来公子你知道栀子在哪儿啊,你早说嘛,早知道我刚刚就让雨枭带几句我的祝福给她了……算了算了,雨枭都走了,不过,不过我们可以挑一天闲余的,一起去找栀子玩,我都好久没见到她了,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唉……整个七岛,就你没长大,还和个小孩子一样。”柳书罢看着天真呆笨的竹倾不可置否,随口小声喃喃了一句,然后才打断了竹倾的幻想,“好了,不要多想了,我们没时间去找栀子,你这几天把柳府上上下下清点一下,等雨枭把小张从残阳港带到这来后,我们就要回茶世阁了……”

      雨府老宅的门被推开,屋里的家具还没摆完,下人们四处奔跑装点着雨家的里里外外,来人推门进来,老管事看见了赶忙跑到来人身边来,“老爷你怎么这么早就赶过来了,这上上下下都还没完全打点好,过个几天再来也不迟的,你瞧我这,光顾着自己说话,连夫人和少爷小姐们都还没进门呢,大伙儿赶紧进来,外头下雨,淋湿染上风寒可就不好了,来,我引你们去大堂先坐着。老爷,你瞧我这……”
      雨老爷却是不禁捧腹,对走在旁边的大夫人分享道:“哈哈哈哈,颂相你看老周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一面赔罪一面又不给我们说话,你还说人心善变,你瞧老周,还是和之前一个样嘛,这次总该算你说错了!”
      “是是是,这次就算我说不对了行吧,一个人老大不小了还争着这么口气,来,你们后面小的赶紧跟进来,来来,栀子,到大娘身边来。”栀子边跳边兴奋好奇地跑到大夫人身边,大夫人把手放在她的肩上,浅笑引着她往前走,“栀子随便看看,以后这个地方就是我们自己的家了,对了,东边的房间,你先去选一间给自己吧。”
      栀子兴奋不已,忽而还是想到了自己那个一直低头尾随着他们的娘,她晶莹乌亮的眼睛水汪汪地看着大夫人,“那,那我娘?……”
      还没等栀子问什么,大夫人便把栀子的心思全部猜了去,她温柔地看着栀子又帮着抚顺栀子的发,“不用担心,你娘会跟上来的,你娘是个大人了,总不会连这么点栀子都会做的事情都不会做了吧?再说,栀子这么大了,也不能和娘一起睡了,哥哥姐姐都已经可以自己睡了,栀子要是还和娘一起睡会叫人笑话的!听大娘的,你等会儿就自己跑到那边去,直接当着你爹的面选一间房下来,这样栀子就可以在爹面前显示出自己长大了是不是?都会自己主动选房间了呢!”
      “娘,我也想自己选房间……”雨枭扯住大夫人的衣角,可怜兮兮的,可大夫人转过头后,却是恶狠狠地瞪了雨枭一眼,霎时间就让雨枭闭上了嘴。
      老管事和雨老爷走在最前头,大夫人和栀子走在中间,雨宓和雨枭默不作声地跟在大夫人身后,而最后才是灰丧跟着的栀子的娘。一行人才刚被老管事带到了空置的东边厢房前,大夫人就顺势推了推栀子的背,给了她一个眼神,栀子会意,立马冲到了老管事的前头,指着一间厢房,“爹,我想选这间!”
      “没有礼数!你兄长姐姐都还没选,哪里轮得到你,谁教你的!滚后面去!”雨老爷把栀子痛骂了一番,然后恶狠狠地瞪了眼栀子的娘亲,却发觉栀子娘亲一直颓唐地垂着头,看着地,根本没有看他,这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栀子吓了一跳,愣了一会儿泪水才止不住地流下来,她瞥见了自己那个一副不容接近模样的娘,还是跑回到了大夫人的旁边,“大娘,你骗我!……”
      “大娘可没骗你,大娘跟了你爹这么多年出生入死的,他这个人的性子我还能不知道吗?估计是今天心情不好,你看这个地方,没几天不下雨的,也不知道你爹中了什么魔怔要买下这间宅子,天天下雨的哪能心情好的,你说大娘说的是不是?”大夫人蹲下身,装作怜惜地抹去了栀子脸上的泪,“好了好了,栀子不哭了,这次就算是大娘说错了行不行?等会儿大娘带你出去买糖吃!”
      栀子这才止住了泪。
      老管事见气氛渐渐开始变得有些不对,立马捡了个新奇的事说:“老爷莫要动怒,栀子小姐毕竟还是个小孩子,礼数不懂也情有可原,等明天我亲自教她礼仪,这次就给她当个教训好了。对了老爷,我知道这乌雨巷里有一个特别厉害的画师,画出来的画栩栩如生,我这就去把他请来,把大家全部给画下来!”

      几日的不停奔波,雨枭终于到了鸾山上,再爬一会儿就是栀子所在的鸾山庵了,他手里握着一只卷轴,抬头看见不远处山门上鸾山庵的牌匾,淡淡笑着加快了脚步。
      他第一次这么紧张,平常见到栀子,他脸上的神情都不会有任何的变化,可这次,他不安地跨进了鸾山庵的山门。
      “这位施主,来这有什么事吗?”慈音师太朝雨枭走来。
      “麻烦师太帮我叫一下栀子,我是她的兄长。”雨枭肩头上的白羽枭似乎也感觉到了雨枭的激动和兴奋,振起翅膀兴奋地朝着庵内一通乱嚎。
      “栀子?我不记得我们庵中有叫栀子的师傅啊,施主是不是记错了?”
      “不可能的,栀子肯定就在这里!……等等,不对,不好意思师太,是我太激动了,说不成她没和你说过她的本名,我找的那位栀子就是白雁回白将军的妻室,最近才来这边皈依佛门的。”雨枭抓着脸,有些不好意思。
      “这样我就知道了,施主肯定就是白施主的兄长了,正巧白施主现在就在佛堂里念佛,我这就去把她叫出来,还请施主在这边稍等片刻。”慈音师太的语气感觉就和这鸾山庵一样,平和清闲地,不染上一丝浮世的纤尘。
      雨枭没等多久就重新惴惴不安起来,他现在最想见到的就是栀子,可又不知道待会儿该怎么面对她,第一句该说什么话,隐隐还抱着些逃跑的念头,但随后他眼前的景象直接把这些琐碎的念头冲得散尽,栀子没了以往翩长的青丝,身上一件灰色粗布缁衣,手里拎着一串佛珠,边哭边朝他跑来,紧紧地就把他抱了住。
      抱了一会儿,栀子才撒手,她笑着抹去眼眶溢出的泪,“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我这个当哥哥的,就不能来看看自己的妹妹吗!”
      “不可能,肯定不是这样,你平常是不会说这种话的,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还是说你这个人得知我出家的消息,特地跑过来嘲笑我的?”栀子笑骂道。
      “怎么可能,我平常在你眼里就是这个样子的?看来我是时候得和小时候一样给你一点教训看看了。家里一切都好,这次雨宓姐看家,武云旗那家伙也算他命大,硬生生是让柳书罢从鬼门关里拉回了一条小命,虽然我看他不舒服,但是老天都把他那条小命给保下来了,那就让他活着好了。对了对了,家里的生意被我接手后就回春了,你说我是不是很能干?”
      栀子一直想插嘴问,可雨枭却是自顾自一口气把所有要交代的事情全部交代完才停口,他双手搭着腿,狼狈地喘着气。
      “哎呀你说这么快把自己累成这样干什么,一件一件说又不会怎么样。那这次可得好好感谢书罢,上次我回去的时候姐夫病成那样,都被书罢救回来了,他这个人可真的是不得了。不过你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个人这么会做生意啊?”栀子听到家里的消息安心下来,打趣地戳了戳雨枭的胸脯,摆出一副不相信的表情。
      “爱信不信,反正家里就是被我救回来了,我功劳最大!”雨枭有些心虚地拍了拍胸脯,“等等,和你这个臭丫头聊着差点忘了正事。你以为这次是我想来呢,要不是雨宓姐逼我来我才不来呢,她叫我把这个给你。”他递出了手里的卷轴。
      “我就说你这个人就是没安好心,你一个人怎么会主动来看我,这是天塌了都不会有的事,果真就是雨宓姐吧?”栀子脸上露出猜中答案而得意的表情,浅笑着接过雨枭递过来的卷轴,边展开边问着,“这是什么东西啊,雨宓姐还要你特地拿来给我?”
      等到栀子把卷轴展开近半,她才想起这是什么东西。
      “就是那时候老周请来的画师给我们全家画的像,当时画完了一直忘记去取,日子久了也就忘了这件事了,也就雨宓姐前几日想起来才叫我去取,发现那画师已经搬到京上这边来住了,所以就叫我拿回来,顺道捎一份给你。”
      “好了,这画也送到了,我就先走了,你可好好存着,不许丢了!我走了。”雨枭头也不回地走了,他知道自己再多留一会儿可能就会露陷了,他快步走出了鸾山庵,踏上了下山的青石山道,强忍着几颗豆大的泪水,不想让它落下来。
      “我会好好收着的,下次雨宓姐来的时候,你也要来!知不知道!”栀子站在鸾山庵的山门前,朝着下山的他大喊。
      “知道了知道了!”他背对着,故作从容地挥着手,不敢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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