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爪杂记》花猫爪子

1、第一章 忘川里的那条鱼

　　我很小的时候一直以为自己是一条美人鱼，真的，要是你们的母亲平时也是鱼缸里的一条鹦鹉鱼，每当傍晚时分就会变成女人爬出鱼缸吃一碗鸡汤小馄饨，你也会这样想。可是，经过无数次的尝试我就是无法变出鱼身鱼尾，也就无法跟我的母亲一起在鱼缸里快活地游弋。我的父亲对此事见怪不怪，他还叮嘱我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
　　自我有记忆以来，我跟爸爸一直都对外声称我的母亲已经去世了的，家里的书房摆放着她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她烫着柔软的大波浪卷，温柔地笑着，眼睛弯弯，清澈似水。
　　爸爸私下里跟我说：“妈妈总有一天会再回来的。”我不知道他这样说的缘由，但是我愿意相信他所说的话，并且我在心里面深深地相信着这件事。
　　果不其然，在我6岁的时候，我的爸爸用透明的塑料袋提回家一条漂亮的鹦鹉鱼，过了一会儿我爸爸接到了一个电话，挂了电话后，我跟他一起去到了楼下，楼下面停着一辆小货车，货车车厢里放着一个巨大的箱子。
　　一个男人走下车问：“是您要的鱼缸吗？”
　　“是，是的，是我要的。”
　　爸爸把家里的钥匙给了我，说：“水绘，你先上去给叔叔们开门。”
　　我很激动地问：“爸爸，你怎么买了这么大一个鱼缸？这得养多少金鱼啊！”我脑子里已经幻想出一大群金鱼在我家这个巨大的鱼缸里游来游去的画面。
　　爸爸拍了拍我的头，笑了一下：“先上去开门。”
　　我便乖巧地答应，拿着钥匙上了楼。
　　“你家小孩儿真听话。”身后面，我听见送货叔叔跟爸爸说。于是我更加欢快地蹦跳着爬上了楼梯。
　　鱼缸被送进我家后，爸爸付了钱，送走了搬鱼缸的两个工人后，他神秘地把家里的窗帘全部拉上，把鱼缸的包装拆开，装满水，插上电，把鹦鹉鱼小心地放了进去，水里面冒出几串气泡。
　　“就这一条鱼啊？”我趴在鱼缸玻璃上问。
　　爸爸周末再带你去买——我本来以为他会这样回答。
　　“嗯，对。”没想到他目不转睛地观察着鱼缸里的那条鱼，给予肯定地回答。“水绘，把冰箱里的冰激凌拿出来。”
　　我跑着去拿来了冰激凌，我有些好奇我爸爸想做什么。
　　爸爸接过它，舀了一大勺放进水里，那条鱼游了上去，“啊呜”一口就吞掉了它。
　　“这条鱼喜欢吃冰激凌啊！你怎么知道的？”我乐了，把手伸向他手里的冰激凌。
　　“嘘——她是你妈妈。”我正把一勺冰激凌放进鱼缸，爸爸如是对我说。
　　“什么？”我的眼睛和嘴巴都张得大大的，很是惊讶。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吗？妈妈总有一天会回来的。”爸爸认真地擦拭掉鱼缸玻璃上的一粒灰尘。
　　“那妈妈怎么变成了一条鱼啊？”，我不可思议地看着那条圆滚滚的红色的鱼，又看看我爸爸，“那她还能不能再变回来啊。”
　　“嗯，能的。”爸爸用手指着鱼缸上的电子屏，“你看着这个表，数字跳到19:00的时候，妈妈就能变回来了。”
　　我搬了个小椅子，坐在鱼缸前，紧紧的盯着里面的那条鱼，鱼朝我游了过来，欢快的转了个圈。爸爸进到厨房里叮叮当当，做起了晚饭。
　　我在小椅子上坐了一个多小时，禁不住有些困了，头一磕一磕的打瞌睡，半睡半醒的时候，我听到一阵水声，我猛地抬起头来，发现一个漂亮的女人正趴在鱼缸边温柔地看着我，长得跟书房里妈妈的黑白照片一模一样。
　　“水绘，我的宝贝”，她开口道。
　　“妈妈！”我猛然间起来，踩上椅子，踮起脚尖，热情的抱住她，原来爸爸说的是真的。
　　爸爸早早地就等在了鱼缸前。
　　“少蔓！”他捧住妈妈漂亮的脸亲了一口，把她扶出了鱼缸。
　　我的内心不敢相信此刻的幸福，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妈妈，只是在黑白的照片里常常端详她的脸。
　　妈妈身穿一条橘红色的长裙，上面镶着许多许多水晶亮片，像极了一条美人鱼的打扮。
　　我抱住她的腰，妈妈腰肢纤细，腰间带着温暖的体温，大波浪的头发打着湿淋淋的卷，她小心翼翼的不让身上的水把我的衣服弄湿。
　　“水绘原来都长这么大了呀。”她认真的看着我的脸，强忍着眼中的泪水，眼泪还是一滴滴的落了下来。
　　我也忍不住哭了。
　　“先吃饭吧，别让饭菜凉了。”
　　“你的手艺真好，老关”，妈妈尝了一口饭菜。
　　“以前你是不会做饭的呢”，她对爸爸说道：“辛苦你了。”
　　妈妈好像饿了很久似的一直吃一直吃，桌上有一大桌丰盛的饭菜，这是八年来妈妈第一次回家，我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不舍得移开，生怕她下一秒又消失掉。
　　很快就要八点了，妈妈抬起头，看了看餐厅的钟表，她擦擦嘴边的菜汁。“一到八点，我又要变成一条鱼了，水绘，明天见。”
　　她站起身来，抱了抱我跟爸爸，回到了鱼缸边，踩着凳子爬了进去：“还有两分钟，我可不想待会儿啪叽一下摔在地上，变成一条鱼，被你们捡进鱼缸。”
　　我抬头看着妈妈，依旧的是目不转睛，我好想她再多陪我们一会。
　　妈妈问我，在学校里有没有被同学欺负，我告诉她说没有。
　　妈妈沉吟了一会，眼眶湿润，说：“水绘，你辛苦了。”
　　我沉默了，一小会过后，我问她：“妈妈，你怎么会变成了一条鱼啊？”
　　妈妈说，这件事说来话长，让爸爸讲给我听。
　　八点一到， “倏”的一声，她又变成了一条红色的鹦鹉鱼，她沉进水里，身旁冒出一串串晶莹剔透的气泡，她肚子圆滚滚的，隔着玻璃，睁着圆圆的眼睛冲我点头，还愉快的转了个圈儿，我隔着玻璃跟她亲吻。
　　我的胸口上有一条长长的疤，那是我一岁多的时候做手术留下的，当年的我做完手术后命悬一线，不知道怎么回事，后来好了起来，现在我又能健健康康、蹦蹦跳跳得像一个普通的小孩一样开心地玩耍。
　　在我妈妈回家后的那天，爸爸跟我说起了整件事情的始末：
　　在我一岁多做完心脏手术后的第二天凌晨，我的妈妈在我病床边发现了一个披着白被单，带着面具的男人，爸爸刚从病房外买饭回来，他也看见了这个人，他们俩被吓了一跳。
　　那个人冷眼看着病床上躺着的我，说，“我是死神。”
　　妈妈呜地一声就哭了出来，难过不能自已，死死的搂住了我。
　　死神掀开自己身上的白被单，从里面掏出一个小本本，对躺在病床上的我说：“我是来带关水绘小朋友去天国的。”，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核对，就好像自言自语似的：“关水绘，生于1997年2月1日，身高75.9公分，体重9.0kg,先天性心脏闭锁不全，动、静脉壁脆薄，术中出血严重，于1998年9月28日凌晨三点零二分，去世。”说着，他从背后拿出钩子伸向我。
　　我被父母亲死死地护住，不让他触碰到。
　　“诶，你们能看到我啊。”死神这才反应过来，他从白袍里拿出一副眼镜，戴在眼上仔仔细细观察我的父母。
　　“啧啧啧，两百年来第一次碰见这种事，还是夫妻两个人都能看见。”
　　“不要带走我的女儿”我的妈妈哭成了一个泪人儿，“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真的吗？”死神好像恰巧听见了一个满意的回答：“那，我要你变成一条热带鱼，去忘川河里给我捡珍珠，你可愿意？”
　　“我愿意！”妈妈不假思索就答应了他。
　　“要捡满五千颗才可以回到人世哦。”
　　“可以。”我妈妈小心地抱住我，把我的脸埋在她胸口。
　　死神从袍子里掏出两张A4纸，中间夹了一页复写纸，开始跟我妈讲条件，讲一条写一条。
　　“让我去！”我爸爸挺身而出。
　　“你？”死神往上推了推眼镜，用心打量着爸爸：“不，你不行。捡珍珠这种事，还是女人来得更得心应手些，只有女人才能在一堆闪光的砂砾中发现上好的珍珠的光芒。”
　　“我可以更努力地去捡。”
　　“不，我只要女人。”死神的语气不容辩驳。
　　跟死神签了合同之后，妈妈就被带走了，而我，一天天的好转了起来。
　　五年之后，因为我妈妈在忘川河里工作努力，捡的珍珠又大又圆又好，她被死神给予员工奖励，不工作的时候可以呆在家里，每天19:00——20:00还能变回一小时人身，跟亲人说说话，吃点好吃的，她工作的时间是每天凌晨一点到四点。
　　“可是现在我们身边熟悉的人都以为妈妈已经死了啊，她回来的话别人不会吓一跳吗？我们为什么要跟人说她已经死了呢？”，我问。
　　“这是死神要求的，忘川河里的工作必须保密。”我爸爸回答，“妈妈回来之后，死神会让人们忘记她的‘去世’，她会像一直都在我们身边生活着一样，工作也会继续。你也要保守秘密啊，水绘。这个秘密，只有我们一家三口能知道。”
　　“好。”我跟爸爸拉了勾。
　　从那天往后我又是一个有妈妈陪伴的小孩子了，我每天都过得非常开心，我觉得我的妈妈非常厉害，就像她深爱我一样，我也深爱着她。
　　每天我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从冰箱里拿出冰激凌喂给妈妈变成的鹦鹉鱼吃，我家的冰箱里存放了许多许多的冰激凌，我坐在鱼缸前给妈妈讲话、唱歌、讲故事，慢慢的，我学会了观察鱼的喜怒哀乐。
　　从我妈妈回家以后，我每天都会早早地先做完作业，把剩下的时间用来陪妈妈，我会在19点之前把爸爸刚刚煮出锅的饭菜端到餐桌上，然后在鱼缸前面的小板凳上坐着等着我妈妈变回来，鸡汤小馄饨是妈妈经常爱吃的饭。
　　在我十三岁的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奇怪却幸福的生活被打破了，爸爸领回家了一个女人，而且在那之前，我妈妈已经三天没有变回人身从鱼缸里出来了。我猜想他们一定是吵架了，吵架的缘由可能就是爸爸变心了。
　　“水绘，来给曾阿姨问好。”爸爸命令道。
　　我不想理会他跟那个女人，跑到卧室里把门锁了起来，把自己关在屋里，“妈妈，你现在捡到第多少颗珍珠了啊，我想你赶快变回人身，回到我的身边来”，我抱住自己的腿喃喃自语，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了下来。
　　我数了数我在笔记本上画的正字，在三天之前，笔画已经累积到了四千八百零六，过不了多久，妈妈就可以回来了。
　　“嘭——”过了不知道多久，我听见门响了，爸爸跟那个女的一定是出去了。我看了看手上的电子表，现在是19:45分，妈妈还有十五分钟的时间能够变回来，我赶紧打开卧室门，跑到了客厅。
　　“妈妈，妈妈。”我把脸贴近鱼缸，看着她的眼睛，“他们出去了。你都三天没来吃饭了，饿坏了吧，快变回来吧，我想你了。”
　　她的表情有些悲伤，我去冰箱里拿出一盒她最爱吃的香草冰激凌，挖了一勺放进水里，她没有吃，冰激凌在鱼缸里慢慢融化，很快，水上面就浮起了一层泡沫似的奶油。
　　我看着鹦鹉鱼的颜色，她好像比之前的颜色浅了一些，，我焦急地看着电子表的数字一秒一秒的跳动，妈妈要是再不变回来今天就又不能吃东西了。
　　我跟妈妈说着话，她一直在水里面缓慢而茫然地游着，没有理会我。
　　八点到了，我尝试着把饭菜直接投进水里，我放进去一个虾仁，虾仁慢慢地沉到了水底，妈妈并没有去吃。钥匙开门的声音传来，爸爸走进了屋里，我重重地把手里的盘子摔在了桌上，回到自己的卧室，锁上了门。
　　那之后好几天，我都没有理会他。
　　直到有一天早上我出门上学，爸爸随后在楼底下追上了我：“水绘。”
　　我停住了脚步，表情淡漠，眼睛撇向一边，我在肚子里酝酿着，思索怎么跟他大吵一架才最让他生气。
　　“曾阿姨是同事介绍给我的相亲对象，但是我并不喜欢她。”他滞缓了片刻，俯手在我耳边悄悄的说了一番话。
　　我哇的一声就哭了。爸爸说，死神告诉他，几天前我的妈妈在忘川河里找珍珠的时被一条雀鳝咬死，吃掉了，只是她的灵魂依旧记得自己是一条要回家的鹦鹉鱼，所以又回到了我们的家里，这些天来，她的颜色已经越来越浅，说明魂魄的力量正在越变越弱。我们要做的，是要让她放下执念，去往天国，不然会有非常不好的后果——她有可能永远的变成一条鹦鹉鱼。
　　那天回到家后，我没有去清理鱼缸，也没有去投食。我爸爸又把曾阿姨叫来了家里，我收拾准备了一番，我们三个人出门吃饭了。
　　回到家后，我看见鹦鹉鱼面朝着家门口，朝着我跟我爸爸点头，我看不清她的神色，但能感觉到她的悲伤。一束光闪过后，她消失了。看着空空荡荡的鱼缸，我跟我爸爸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妈妈终于没有再穿那件橘红色亮片的裙子，她依旧温柔漂亮：“水绘，妈妈知道你跟爸爸一直都是爱着我的，也知道这段时间你们所做的事情意义何在。只是我实在不舍得离开你们，也舍不得家里的鸡汤小馄饨……再见了，宝贝，妈妈会变成天上最亮的一颗星尘，在你需要陪伴的时候，对着你眨眼睛”，然后她身后出现一片白光，她的身形慢慢融化消逝在了光里。
　　第二天，是周六，爸爸出去买菜了，我闷闷不乐地独自在家，情绪依旧沉浸在痛苦中，一个披着白被单带着面具的男人突然出现在了我面前。
　　“死神？你是来抓我的吗？”我下意识地问。
　　“不不”，他从被单下面掏出一串圆润雪白的珍珠，“虽然你妈妈没有帮我捡够五千颗珍珠，但是合同上写了，要是她不幸因工死掉，我依然不会带走你的性命。这串珍珠是给你的，留个念想吧。”说完，他消失了，那串珍珠掉在了沙发上。
　　我木然地捡起那串珍珠，仔细摩挲，果然颗颗圆润饱满，又光滑得没有一点瑕疵。
　　时间如白驹过隙，十年过去了。如今，只有那串珍珠用温润的光泽提醒着我这件事情的真实性。它温柔地告诉我，我有一个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妈妈，她曾经为了我，很努力很努力的去当过忘川里的一条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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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故事是作者艺考的时候在考场上编的，内容大致如此，当年淮师考了山东省第一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