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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易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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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省济城，冬天
嘟……
嘟……
漆黑的屋子，电话声响起，伴着回音。
嘟……
嘟……
“别动，等会儿再接。”一声温润带着稍许不耐的男声响起。
“呵！”易瑶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清冷。
嘟……
身体还没脱离状态的易瑶握住了手机，一秒也没拖延，按了接听键。“喂，呼吸科医师易瑶，什么事？”
声音是正正经经老干部语调。
电话那边是个上了年纪的粗哑的男声。
“老易，就是个普通老年人肺炎，小李刚跟我说，这个病人七十九岁，在舞城居住两个月，六天前来济城，四天前开始发热。”
“病人隔离，全科医护都带上口罩，让小李穿防护服，现在什么情况？”
“我一听说舞城来的，就让隔离了。现在高热，有点抖，不太清醒。三高，有糖尿病，但血常规，除有点贫血外，没大异常。热了三天，家人只给吃药没去医院。”
“让小李有事先问你，我马上回去，辛苦了老赵。”
“可以请我喝酒，哈哈，今天要不是替你，早就回家看我孙子了，你个老大不小也不找个对象。”
被晾在一边，二十七岁却嫩地像二十岁，可以靠脸吃饭却偏偏要经商的男人邱意，此刻正忿忿不平。他一边捡起刚刚被易瑶碰掉地上的腰带，一边小声嘟囔道“这铃声我从第一次见你就没变过。”
看见专心接电话的女人不理他，就更加一发不可收拾地在旁边抱怨。“什么嘛，用完就扔，不懂怜香惜玉……手机也不关机，明明都下班了……不是有他们嘛……”
……
“我才二十九，不着急”，易瑶眼中带着茫然，顿了顿，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晨光似乎若隐若现就要突破黑夜的笼罩，“实习生今天全领到肾病科，让沈医生帮忙带一下。”
邱意揽着她的腰，轻轻亲了亲她的脸，额头，眼角，鼻子，然后……邱意盯着一对粉嫩的唇，正要下嘴，就被一巴掌掀到了地上。
易瑶挂了电话，将手机放下，神情冷静。不熟悉的人看到的是冷清，带着高傲，而熟悉她的人知道，她在思虑。
“啧！”
不死心的邱意继续爬起来，抱着易瑶啃，边啃边抱怨。“今天还没完……继续……我还可以……”，然后伸出手要关灯。
易瑶神色一凛，“别关”，说着捧起面前这张人畜无害的脸，在唇上落下一个轻轻柔柔的吻，“今天，必须回医院。”
邱意再三阻拦，当看见易瑶皱眉时，终于松开了捣乱的爪子，帮着她一起找衣服。然后伸展开自己，整个摔在床上，用被子盖着脸。
“有事就找我，别麻烦别人，也别委屈……”邱意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话没说完便消音了。
“我知道”，易瑶整理了衬衣的领子，将头发扎出了一个高马尾，很快又变成了一个丸子，“我相信你。”
易瑶没骗他，现在距离第一例舞城新型病毒性肺炎的报道已经过了十三天，舞城领/导/人无大作为，被派去的国家领导小组现在已经到了五天，传染源和传播途径均未知，甚至不知是否为人传人。
假设人群普遍易感，人传人，以舞城的人流量和现在交通的发达程度来看，恐怕会造成全国性重大公共卫生事件。SARS来临时整个中国社会瘫痪，而这次的病毒如果同SARS一样，到还是可预防的，可只怕不是。
全民医护用品如口罩、酒精的供应，价格飙升是一点，最重要的是不能断货。邱意家经营着全省最有话语权的生物科技公司、药品和医学器械公司，所以这件事还是要很麻烦他。
“再见！”易瑶说完便提好靴子出门，背影可谓潇洒，徒留一只抱怨虫在床上。
邱意掀开被子，保持着咸鱼的姿势固定在床上。
“我不喜欢在下面，可你在上面两分钟就瘫了，扶都扶不起来，我也不敢乱动，抱了好一会。我喜欢听你的声音，但你老是闭嘴不吭声，也不夸夸我，我不好看吗？身材不好吗？你不shuang吗？”
邱意原地一翻身，长腿搭在被子上。
“臭姐姐，哼。”
“还不联系我，哼！”
……
济城第一人民医院一楼大厅
易瑶到的时候，已经凌晨三点三刻，大厅内还有稀稀落落的人影。
“听说了吗？这个医院好像来了个瘟疫病人。”
易瑶转头，看见咨询台旁边的连座椅上，四个大妈聚在一起，一个穿着绛红色大衣，留着短发的大妈正滔滔不绝地讲起来。
“我亲眼见的，就是呼吸科，所有医生护士都带着口罩，还有一些人穿着防毒衣。”
“真的假的，不就是带个口罩？防毒衣什么样的？”
绛红色大大衣短发大妈继续说，“哎！那身煞白的衣服，带蓝杠杠。我听说有个老头儿让隔离了，就是患了瘟疫的。”说完还眨了眨眼。
“什么瘟疫，你可别在这吓人！”一个穿着蓝色夹袄的大妈大声嚷嚷。
“我怎么就吓人了，你不信自己去看看，别连人都见不着，自己就得了瘟疫了。”
蓝色夹袄大妈声音骤然拔高，“你咒谁呢！啊？”
眼见着两个人抱在一起，要开始抓头发扇脸，旁边两个人不拉架不劝架，反倒躲开看热闹。
易瑶皱起眉，从电梯前转身走向门口的保安。待保安将两个人分开，她们还在骂骂咧咧，易瑶继续等电梯。
那个穿着蓝色夹袄的大妈突然朝易瑶这边跑过来，站在她旁边。
“闺女，这么晚了还来医院啊？”
“嗯，病患家属的电梯去那里乘坐，这里到不了。”说完，易瑶朝着另一个方向的大门指了指。
“你是医生？去哪楼啊？”
“21”，易瑶说完抬起脚就进了电梯，目视前方。
蓝色夹袄大妈跟着进来了，丝毫不在意她刚才的冷漠。
“正巧，我也去21楼。”说完后终于闭了嘴，却偷偷打量着易瑶。
嘟……
易瑶拿起手机，“喂，呼吸科医师易瑶，什么事？”
“瑶瑶，是我。”对面一道清脆活泼的女声。
唐叶，易瑶的大学舍友，大学时就是拿过国奖的学霸，毕业后和她一样回了家乡，现在是徽省荣军医院的一名副主任医师，现代女性精英的代表之一。
“嗯，这么晚了不睡？”
“开什么玩笑，我现在可是特别时期，哪能睡个好觉？”
“是，我们叶子马上就是主任医师了。”易瑶嘴角难得勾了一下，表现她现在心情愉悦。
“你也快了，下一步就是副主任。我现在不太好，想找你聊聊天……”
“叮！21层到了。”
易瑶大步走出电梯，在门口停下，蓝色夹袄的大妈竟然也跟在她身边站着。
“瑶瑶，我爸突发脑梗住院了……”，对面的声音哽咽着。
“我妈今天才跟我说，就在我们医院……我光顾着晋升的事……”，唐叶开始无声大哭，说话不成句，“都不知道”。
“现在怎么样了？”如果过了急性期，易瑶想着要不要给唐叔叔带点礼物。
“昏迷两天了，现在”，唐叶抽泣声变小，似乎情感已经爆发，正在趋于平静，“偶尔醒几个小时就再睡过去，说话也说不清，水也喝不了。”
“他怎么这样！一点不注意自己的身体，真麻烦！天天抽烟，抽了二十多年，一天两包，你听听这是人干的事嘛？高血压三级，也不吃药，不去医院，说减肥也不减……”
易瑶呆了几秒，听见对面的唐叶还在控诉她父亲是怎样地幼稚，不懂事。
她知道唐叶已经缓过来了，在用另一种方式来转移自己的痛苦。
“嗯，叶子，叔叔会好的。”易瑶不会安慰人，每次心中像有什么翻滚着，却只吐出来几个字。
“我知道，我就是想找个人说说，谢谢你，瑶瑶。”
“对了，”易瑶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叶子，你们那里距离舞城很近的，新型病毒性肺炎听说了吗？”
“嗯，听说了，王子林不是在舞城疾控吗？他在群里说他最近忙死了。”
“哦，知道了。那，晚安？”
唐叶笑了一声，“你这个话题终结者，我打扰你工作了吗？”
“没，我刚到医院，来了一例舞城来的肺炎。”易瑶顿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她的担忧。
嘭！
易瑶撞了墙，蓝色夹袄大妈突然发病，伸手推了她一把。
“就是你让人把我家老爷子隔离起来的吧！我听说了，呼吸科最厉害的易大夫，刚开始还不信，你个小姑娘……”，蓝色夹袄大妈瞄着易瑶，又鼻孔朝天瞪了两眼，“我家老爷子没病！”
说完发觉不对，又补充道“他没有瘟疫干嘛要隔离？是不是歧视？一个个带着口罩就算了，是不是不想给我们治病才胡说八道？”
易瑶听完就明白了，刚才在楼下和别人吵起来的这个大妈，是肺炎老人的亲属。
“我们会治好的，不会抛弃任何一个病人。”说话时她一直盯着对方，生生造出了威胁的气势。
“那就好，你们医生既然收了病人，就得治好……”蓝色夹袄大妈声音小了一点，可嘟囔不停，易瑶听不惯，大步朝办公室走去。
“易老师！”一个身穿防护服的，是刚来半年的主院医生李适，也就是小李，新接的病人就是他在管。看见易瑶身边的人后，也招呼了一声“冯阿姨”。
“老赵呢？”易瑶问道，“给我们拿个口罩。”说完直奔电脑的信息系统查看病历。
后面李适拿着口罩给那个蓝色夹袄大妈，好声好气地说“冯阿姨，现在是流感高发季，还有其他病，咱呼吸科病人多，带上口罩也能保护自己。”
然后转身朝易瑶跑来，“赵主任去找护士长了，给，易老师你是来看新收的这个肺炎吗？你好不容易旷个值班，哎。”
李适还要自说自话，可冯阿姨在旁边大声道“该自己干活不干还旷工，还不如这小伙子认真负责。”
李适立马闭嘴，一脸尴尬，将冯阿姨请了出去，小声说着，“冯阿姨，我们小点声，旁边病房病人在睡觉呢。”
回头看一眼易瑶，果然，易老师这种事理都不理，专心看电脑。
易瑶将病人的主要症状体征和实验室检查结果看了看，肺片显示病毒性肺炎。
但易瑶把认真负责的小李上传到系统上的治疗过程和情况看完后，松了一口气，还好。虽然都是肺炎，但是普通肺炎的治疗措施有效。
“老易，你来了啊！”老赵，赵一舟，现任呼吸科的主任医师，虽然已经五十八岁高龄了，但还是坚守在岗位上，让下面的副主任医师各种不舒坦想顶替。
“怎么回事？”易瑶问的是这个肺炎的后续。
“这个啊，”赵一舟咧着嘴露出一个满分笑容，如果不是牙齿太黄，又歪了几颗，镶了一颗金牙的话，还是蛮顺眼的，“我们按老年肺炎治疗，效果很好，现在再观察观察。”
“嗯，知道了。全科防护还是继续，你这个——”易瑶看了眼赵一舟的满口大牙。
赵一舟心里一颤，这像刀子似的眼神，不就是没带口罩嘛。多少年了，怕什么呢，又不是SARS，再说SARS过去以后，再SARS的病都不SARS了。
但嘴上还是说道，“等会儿就戴，戴两层！”
易瑶没继续看电脑，窝在办公室的椅子上，不舒服。
方才精神紧绷着没感觉到，现在铺天盖地的酸痛席卷而来。腿是酸的，腰也酸，浑身都像散架了。
易瑶笑了一声，邱意这个小王/八羔子，真折/腾。
酒店里的邱意，实在没心思继续睡觉，刷起来微博、微信等各种软件，看花边小新闻和各种谣言。手机在黑暗中发出荧荧亮光，切，臭姐姐，邱意这么想。
“什么年代，搞什么瘟疫”
加黑！
举报！
投诉！
这时收到一条信息。
易瑶臭姐姐：“小意，一次性医用外科口罩、一次性医用普通口罩、N95口罩、酒精、酒精棉加供。”
邱意：“你替你们医院订的？”带着雀跃的心情和纠结的表情，用冷漠的语气。
易瑶臭姐姐：“不是，过一些天这些东西全国供不应求，医院需要，药店也需要。”
商人的眼光从来都是敏锐的，“那药品？”
易瑶臭姐姐：“看着办。”
摔！臭姐姐，多说两句话不行。接着，凌晨四点钟，齐省最大的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球球，加供安排上了。
十天后。
舞城新型病毒性肺炎暴发，国内医学界泰斗周风云院士强调其可以人传人。
舞城封城。
冬季发病的人似乎特别多，尤其是现在快过年了。昨天出了一个门诊，晚上又值班，今天白天除了开会还有会诊，易瑶现在口干舌燥，睡眠不足，头有点昏。
揉了揉太阳穴，问小李，“齐省现在确诊多少病例？”
“七例，全是输入性病例。”
“原来49床、37床、51床的病人，样本送去省疾控了吗？”
“已经送了，易老师，十天前入院的那个七十九岁的冯成栋的样本要不要送去？”小李刚从感染科跑来，最近收的几个疑似新型病毒性肺炎的患者全送去了感染科，唯独冯成栋没有。
“送吧。”
“可是，他家属说情况很好了，今天想办理出院，给不给办？”
“先不办。”
嘟……
嘟……
“喂，呼吸科医师易瑶，有什么事？”
“是我。”
“嗯”，易瑶抬起左手腕看了一下表，“十点五十来吧，我现在还有点事没做完。”
“好，等我！”对面开心地像个小傻子，不是邱意还是谁？
“对了，最近的口罩和酒精可能要加价了……”
“不能加。”
“我们这不加，药店要会加的，就目前这个情况。我这不是发国难财……”邱意说着有点心虚，这也不是坐地起价，但是自十天前开始大规模加供，目前齐省最大的口罩供应商就是球球。
现在成本价都提高了，再不加价利润就少了。
但他不敢说。
“谢谢你，小意。”
因为他更想听到这句话。
十点四十，易瑶换下工作服，准备下楼。
看见赵一舟火急火燎地往办公室赶，本想去问一下发生什么事情，但实在头昏疲累。
如果有事难解决的话，应该会联系自己的。
出了大楼，外面就是停车场，夜晚零下二摄氏度的天，风一吹，清凉飒爽，易瑶感觉自己穿得可能有点少。
“这里！”邱意边招手边往这里跑，然后把她给裹进了一个大衣中，揽在了怀里。
笑得很灿烂，低头看了眼易瑶，然后一弯腰将人整个抱了起来，尿急似的往车子跑。
“小意”，易瑶在副驾驶的位置看着邱意，眼中有点朦胧。然后一抬左手，啪嗒，搭在了邱意的右腿上。
轻轻摩挲。
邱意不敢转头看，但是浑身的肌肉都绷直了，甚至有一秒钟想闯红灯。
“我们几年了？”
“四……四年了。”邱意想，虽然不是男女朋友关系，但是这样也保持快四年了。
喜欢她，不止四年了。
但臭姐姐，你什么时候能喜欢我？
“嗯。”易瑶应了一声便不说话，头歪在玻璃窗上，似乎睡着了。
邱意把车停下后，抱着她进了房间，然后就去浴室刷刷刷地洗自己。易瑶也十分应景地醒了过来，坐起来，在幽幽的灯光中，呆呆地看着窗外。
“……后天……”
这一晚，又是一番云/雨。
事后，邱意搂着易瑶，用只有自己才能堪堪听到的声音问，“这两天很忙吗？你这么累了。”
累得才瘫了两次就摇不醒了。
可易瑶已经睡着了，回应他的只有浅浅的呼吸声。
第二天，易瑶开启了冷气模式，不但因为她自己低烧了，还因为冯成栋莫名其妙地出院了，一到中午，人都没影了，联系都联系不上。
“谁给办的？”
小李浑身一哆嗦，“赵……赵主任让办的。”说完看了一眼易瑶的脸色就跑了出去。
过了一会，赵一舟气喘吁吁跑过来。
不等他说话，易瑶就开了口。
“乙类传染病，甲类处理，城镇疑似病人六小时内上报，做好隔离措施。样本报到省疾控，最快也要下午两点得到反馈结果，病人没彻底排除新型病毒性肺炎就出院，我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老易啊！我不是非要和你对着干……我孙子，小宝儿……发烧，喘得厉害……这不是没有床位了嘛，我就……他都住了十天院了……”
赵一舟断断续续说完这些话，心里也忐忑，要不是孙子急发病，他真的不会让一个病人早出院。
昨晚赵一舟回医院，大概就是来为孙子办理主院的。
两个人沉默，他们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他们对于担忧的事情有了默契。
下午一点五十二分，得到省疾控的第一个反馈，37床病人排除。
下午一点五十八分，49床病人排除。
下午两点零六分，51床病人确诊。实施隔离消杀，病人密切接触者实施14天医学观察。病人乘坐的交通工具和住所进行封锁和查询接触者。
等安排下去，再回到电脑前，易瑶和赵一舟看见了，
下午两点十四分，冯成栋——确诊！
赵一舟感觉浑身一瞬间麻痹了，“我……我真是老糊涂。”抱着头蹲下去。
现在济城的公共场所还没有封闭，他到任何一个地方都有可能传染许多人，还有他的家属。
易瑶觉得，自己可能也是密切接触者。
“起来，老赵，事情已经过去了。”易瑶尝试安慰他。
“不，不行！我去申请处罚！”赵一舟慌忙起身，踉跄地往外跑。
走到门口的小李一把扶住摇摇晃晃的赵一舟，get到易瑶的眼神后，把他拉住扔在了椅子上。
“现在我们已经确诊了，利用信息网能查他家庭住址和乘坐的交通工具，他走的时候带着口罩，他女儿也是。”
其实有没有她不知道，在医院里，那个冯阿姨总是来找她的茬，对口罩和防护服有种莫名其妙的敌意。这可能是易瑶最会劝人的一次了，一个善意的谎言。
“真的吗？”赵一舟抬头看她，又看向小李那欲言又止的眼神。
赵一舟低下头，原地定身一分钟，等他抬起头，易瑶看见他的眼神，放心了。
那是一个挑战者的眼神，一种不服输的，总是在十五岁少年，二十岁青年眼中出现的眼神。
这个整天嘻嘻哈哈，露着一口不好看的牙，眯着眼睛看人，不顾劝阻要喊自己老易的长辈，在几年的职业生涯中指引和提拔自己的前辈，这一次，好像重新又活一次。
五天后。
易瑶仍在医院，在病房，但现在这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着窗户发呆。
窗边有一株草。
她得了新型病毒性肺炎，被隔离了。
她的身旁有一部手机，她可以联系任何一个想联系的人，但是她不能出这扇门。
除夕的晚上，她也是这么坐着，给唐叶、王子林、谢桦这些人拜年。
医院科室里的人给她送来了零食，但是只能直接丢到地上给她。
她的父母都在各自家里吃年夜饭，给她不认识的小孩红包和礼物，她不想要红包，因为不想给他们拜年，也不想和他们说话。
唐叶和王子林现在都在舞城，不知道他们那里还好吗，他们甚至连拜年的信息都没有回复。
两天前，邱意失联了。他们最后的聊天记录是互道晚安，虽然他们不会聊很多东西，她也很少说晚安，但那天，她没有点灯，就像现在坐在椅子上，说了。
易瑶困惑极了，她一生要为治病救人、悬壶济世为活着。而现在她是个病人，同时她不是医师。
她感觉胸闷，嗓子里有什么东西，让她恶心、咳嗽、想吐。
丰富的医学知识告诉她，是她的心出了问题，她觉得自己可能不该活着。
她也不想死去。
所以总是坐着一动不动，发呆，什么也不想，虽然偶尔脑海中会有一些面孔和身影出现，这两天邱意出现了十次，但她找不到他。
幸运的是，今天下午，她就彻底好了，她的病情很轻，因为前几天劳累过度又稍微受凉，免疫力下降，才突然发病，现在身体恢复好，也很快就痊愈了。
她还不应该解除隔离，但是她想出去找邱意，赵一舟听到之后只抿了抿嘴，同意了，让她悄悄走，戴好口罩。还说“有事我担着！”
三天后，她终于找到了邱意，在齐省济城的一家私立医院，不是新型病毒性肺炎的定点收治医院，但据说医疗水平高，价格也贵，像是邱意能去的地方。
她在走廊里见到了邱文斌，邱意的爸爸，一个真正成功的人士。
她应该无视邱文斌，但还是上前去问了邱意的情况。
她没想到的是邱文斌的态度非常和蔼和慈祥，对邱意很关心，而且竟然认识自己。
最后易瑶跟着他去了邱文斌的病房，果然，他也在隔离中。
“对，不起。”是她传染给他了，让他在这里受罪。
她的眼睛湿润了，然后泪珠一滴接着一滴留下来，十三年了，她第一次哭出来。
她一直知道自己似乎有情感淡漠症，好像从她十六岁开始，她再也感受不到喜欢是什么感觉，她知道不喜欢，对于同父异母的妹妹和同母异父的弟弟，都不喜欢。
但邱意，第一次让她感觉到不能放弃。
“小意已经病了五天了，那天早上他突然就高烧，给他妈妈打了个电话，说了半句话就没声音了。我和他妈妈很着急……医生说他现在是重症，孩子从小身体底子差……他、他心脏不太好……”
邱文斌突然也哭了出来，易瑶有点呆呆地听着。
“我们本来想让小意随便做点喜欢的，但他还是……很努力工作……我和他妈妈看不下去，想让他去国外修养……小意喜欢你啊，他喜欢你好几年了……我和他妈妈看不下去……小瑶……”
邱文斌似乎在说遗言一般，易瑶没反应过来，泪水还是一滴一滴地掉。
“孩子，等小意……等他好起来……你们……你是好孩子……”邱文斌说话越来越断断续续，看得出来他是一位很尽心的父亲。
易瑶第一次觉得自己反应快，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好，我等他……好起来。”
过了一天。
过了两天。
过了三天。
邱意还没醒，易瑶在床边等了三天，医生劝她不能靠近隔离患者，她没听。她已经痊愈了，她可能已经有了抗体。
没有抗体也没关系，她要陪着她的小意。
“小李说之前那个冯成栋，跑掉的痊愈患者，身边的密切接触者被控制住了，治好了。老赵心里总算放心下了。”
“已经到高峰期了，大家都要好了，你怎么还不好啊。”
“你这么年轻，还有大好的未来，我想和你一起过完这辈子，你好起来吧。”
重症死亡的病例从没有这么年轻的，办公室里医生在讨论对这名二十七岁的患者做最后的抢救，患者中间醒过来一次，但几分钟后就又陷入了昏迷，状况严峻。
但此刻的病房，易瑶哭了几天，终于笑了。
因为床上消瘦的人，睁开眼看她，握住了她的手，这一次，超过了半个小时。
作者有话要说： 易瑶是我女儿~
邱意是我儿子~
唐叶也是我女儿~
赵一舟也是我儿子~（赵一舟：小闺女你说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