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石吟》不识青天高

72、故人来

　　阿饼不再急着御剑离开，而是，伸手捧住我的双颊，搬正我的脑袋，垫着脚尖直直凑了上来，眼看就要吻住我。
　　我大惊失色，连忙挣脱开来。
　　踉踉跄跄退了好几步，羞恼已极，连忙用广袖挡住滚烫的脸。

　　“你做什么？”幸亏没让她得逞，这可是王天行的身体！
　　他们两的关系已经到这一步了吗？
　　她到底知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阿饼睁着一双茫然无辜的眼睛看着我，似乎对我的羞恼很感兴趣，慢吞吞道：“你怎么啦？不就是亲一下吗？你之前不是挺想亲我的吗？放心吧，不痛，一会儿就好……”

　　“你，你，你……”我生气，之前那都是我道心不坚，可她是女子，怎能随便亲人。
　　“不是要帮你推迟结丹吗？”阿饼歪着脑袋看我，又朝我走了一步。
　　“你要怎么帮我？”我慢慢退了一步，不敢放下挡住脸的手，真是怕了这个丫头。
　　“把你的灵力都吸走，不就结不成丹了？”阿饼见我退后，反而兴味盎然地向前走两步。
　　吓得我一时不察，脚下一绊，跌坐在地上。

　　“你，你，你……不能用别的法子？我看你在青城山，吸走那妖怪不周提供给你的灵力，也不用……不用……”我羞得说不出完整一句话。
　　堂堂七尺男儿，我也不知道自己羞什么羞！
　　“别的法子也可以，这不是图快么……”阿饼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嘴角难得有了弧度。
　　我又往后缩了缩，与她拉开距离，也不知道，她现在的笑，到底是几个意思。

　　“慢，慢点也没关系……”我低下头，不敢看她。
　　这回我是晓得了，她肯定对先前山洞里那个轻曼的吻毫不在意，所以此番才有闲情逸致戏弄于我。

　　突然，我听到一声轻笑，一只柔软的手覆盖在我的头顶上，让人浑身一松，周身的灵力运转到天灵盖，就如泥牛入海，再也不见踪迹。
　　一切皆寂，一切皆空，只有松林涛声。

　　我闻到泥土和植物的气息，感受着灵力的流逝，心叹人世无常。
　　曾经以为最没用的道法，成为了我在家人死后唯一的寄托。
　　曾经以为最刻苦的修炼，在真正的大能面前不值一提。
　　曾经以为只要能找妖怪报仇就好了，如今却因为一点微弱的希望，只求能够再见二哥一面，什么报仇，什么斩妖除魔，都顾不上了。
　　曾经以为不懂事的乡下小孩，不仅救了我的性命，现在还长成了一个娉娉婷婷的大姑娘，样样都比我厉害，什么困境都能挣扎着活下去。

　　如此过了约莫一个时辰，阿饼才把手从我的头上抬起来。
　　“成了。”阿饼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
　　我浑身一软，直接摊在地上。

　　“你，你用过……快的法子，给王天行……推迟过结丹期？”我虚脱地躺着，想着她如此驾轻就熟的姿势，脑子里一下闪过这个念头，嘴上就说出来了。
　　心中突然有些钝痛，甚至不想听到答案。

　　王天行和阿饼，在括苍山朝夕相处三载，日日夜夜。
　　我算哪根葱？
　　我们不过是三年前在方圆镇有过短暂的相逢，如今也是机缘巧合才同行了一路。
　　越想越不是滋味，后悔当年把她安顿到王家大宅。

　　“怎么可能？”阿饼也坐下来闭目调息，“王天行这个笨蛋，迟迟无法结丹，能结丹是好事，还用得上帮他推迟？”
　　“按理说他自幼修行，虽然那云霄道人……不是个好东西，但教王天行道法应是没藏私，毕竟想着要用他的身体，为何他会迟迟无法结丹？”王天行的事情，我一路上也听阿饼说了几句。
　　按理说，这个活了几百年的妖道，理应通晓许多法门，不该花了十几年养不出一个结丹期弟子。

　　“那云霄道人，邪门歪道，心术不正，他能教什么好东西？再加上王天行家经历了那样的事，他一直勘不破心境的问题，不然早就结丹了。”阿饼一副“结丹是理所当然的事”的表情，天下不知多少人看了要被气吐血。

　　仔细想想，云霄道人此前夺舍许多活人身体，不断在人间辗转，以生魂的形态从一具身体跳到另一具身体上，修为却一直极高。
　　那是不是意味着，修为是随着魂魄而不是随着身体呢？
　　是不是正因如此，那些已经结丹的魂魄，死后还带着逆天修行得来的强大的修为，所以才不被天地所容呢？
　　是不是我也懂一些云霄道人的夺舍之法，就能不畏惧结丹对我和王天行魂魄的影响了呢？
　　哎，头疼。
　　我开始隐隐觉得，也许委羽山那些看似完备的道法体系，并不完整。

　　既然阿饼没有这样帮过王天行，她又是哪里学来的道术呢，我忍不住问道：“你，你怎么会……吸取灵气的方法？”
　　“书上看的。”阿饼又进入了惜字如金的状态。
　　“什么书上教的这些？”我有些好奇。
　　“画本子。”她眼皮也不抬，只是动手又掐了个决，看样子要消化我的灵力颇费功夫。
　　“什么？画本子？”我有些不可置信。
　　“画本子上，吸人灵力的妖精，就是这样的……”阿饼深深吐了口气，抬起眼皮好笑地看着我。
　　这一路上，阿饼发生了一些悄无声息的改变，也许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她变得爱笑了。
　　在与各路人马的斗智斗勇中，变得坏心眼了。
　　“不学好。”我被她盯着，又闹了个大红脸。

　　世间这么多修士，也没见谁看了画本子就能学会吸人灵力的，我仍然对她的回答感到不可思议：“你怎么知道……画本子上的法子有用？”
　　“人靠转化天地灵气成自身灵力来修炼，把你灵力抽走，便无法修炼，无法提升境界，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吗？”阿饼看我一眼，不再说话，又自顾自开始调息，只有微微上弯的嘴角，透露出她此刻的好心情。
　　“额，好吧，倒是我迂腐了……”我心中感叹，作为大仙们的弟子，每日背着书上的条条框框，反而忘了大道至简。

　　“你现在还认为结丹是好事？”我想起她方才的话，似乎依旧觉得结丹是好事。
　　普通的修士都知道结丹成功可以大大延长寿命，却不知道结丹后其实破坏了天理循环，为天地所不容，再也不能投胎转世。
　　任何一个人知道了结丹的弊端，恐怕都不敢说这是什么福报。

　　“当然是好事，不是可以活得更长，变得更强，更容易成仙吗？”阿饼似乎已经完全吸纳了我的灵力，整个人看起来红光满面，精神奕奕。
　　“那黑龙不是说……结丹后，死了便只能魂飞魄散，再无来生……”我有些疑惑，如果天下修士都知道这一点，有多少人还会选择一味苦修、提升境界？
　　“咳，你要来生做什么？来生你还记得什么？来生的你还拥有今生的一切吗？来生的你还是今生这个你吗？”阿饼一串反问，让我晕头转向。
　　“……”

　　“你是后悔修道了吗？”阿饼身上将我拉起来。
　　“有点。如果我没有入道门，也许……也许我就跟家人一起死了，也不用一个人留在这世上，背负着仇恨活下去……来生……来生也许就会投胎到普通人家，过上平凡幸福的一生……”我多数时候都打心眼里承认，自己就是个废物。
　　“你这样的心境，还没王天行看得开，是怎么进入结丹期的？”阿饼疑惑地看过来。
　　我知道，那些妖丹炼的药，也许对我的境界快速提升很有帮助，但我不好意思说。
　　怕她愈发瞧不起我。

　　“行了，你别一天想东想西，赶紧去京城，万一我爹去了京城找不到我怎么办？”阿饼拍了拍身上的落叶和碎草。
　　“你找到你爹以后，准备干什么？”
　　“当然是跟我爹一起去找我娘啊，如今我也长大了，可以跟他一起四处游历，四海为家。”阿饼畅想着未来，眼睛里有光。
　　“你不准备嫁人了？”我有些吃惊。
　　“嗤，谁说女子就一定要嫁人，竹师姐就没有嫁人，天下没有嫁人的女修多如牛毛……” 阿饼的话，打碎了我一厢绮思。

　　本以为等我找到了二哥，解决了自家的事，她也找到了爹，我便可以还俗。
　　且不说我家的底子还在，便是以我如今的本事，做个凡俗道士，要成家立业也完全足够了。
　　如若带着足够的彩礼去提亲，我们俩，是有可能的……
　　可阿饼似乎仍然懵懂，不通晓男女之情。

　　在她眼中，我与山上的一棵树、一块石头，有什么分别？

　　正想着，我听到一阵细微的风动，不同寻常。
　　阿饼似乎也听到了，她耳尖微动，比我反应更快，直接向着风来的方向，打出一条冰龙。

　　两条冰龙相撞，一时灵力震荡，山林摧折，风云变色。
　　另一条冰龙的那头，是一个穿着火红衣裙的美艳女人。

　　来人正是女妖不周！
　　而阿饼与她使出了同样的招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