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石吟》不识青天高

27、鬼婴愿

　　“夫人，你想捅我这一刀，很久了吧。”王武德的魂魄站在一旁，看着王夫人的眼神全是温柔，全无怨恨。
　　“王八蛋，都是你鬼迷心窍，说什么要送儿子登仙途，结果识人不明，引狼入室，害我们家破人亡，你做鬼我也不会原谅你！”王夫人用一种我从来没听过的音量开始骂人，字字铿锵。
　　“你不怪我，找小雪……”王老爷的魂魄似乎有些不甘，这都什么时候了，他最在意的居然还是王夫人有没有争风吃醋。
　　“怪你？我不怪你，我恨你！我恨你害了我的孩子，你愿意跟别的女人鬼混与我有什么干系，趁早给我滚！只要我的孩子们还活着……只要我的孩子……”王夫人好像在忍住眼泪，又好像早已哭干了泪水。
　　我被这一些列的转折惊呆了，还没等我跑过去给给王夫人画上护身符，她就拔出了匕首，又朝自己捅了一刀，甚至横着拉了一下，恨恨地说：“妖道，我看你这回怎么附身！”
　　这真是一个思维敏捷又下得去手的女人，全场现在只剩下我一个活人，云霄道人如果一定要附身才能跟我打的话，就算附身在王天行身上，也只能被我打，如果不附身就能跟我打，那他方才也没必要占王老爷的肉身，直接打我就完了，虽然我们都是不懂道法的人，不知道他们这些道士的魂体和实体有什么区别，但不得不承认，王夫人的聪慧，远在我之上。
　　她不仅猜到了问题的关键，还迅速做出行动，不论杀老公还是杀自己，都毫不手软。
　　王天行哭着扑上去，大喊“母亲”，可是双手还是不能抱住王夫人，只能看她慢慢躺倒在地上，一口一口地吐血，断断续续地说：“儿啊……只能为你，做这么多了……杀了妖道，你……你们就自由了……今生……对不起……来世，来世选对好父母罢。”
　　王夫人颤颤巍巍的，又看了一眼王天行身后的两个小女鬼，她们始终还是孩子心性，有点被吓到，却还是在王夫人招手的时候走过去，王天行甚至特意把襁褓中的婴儿报给王夫人看一眼，那婴儿终日无声，此时却发出嘹亮的啼哭，晴兰的魂魄跪坐在王夫人身边，一个劲抹泪。
　　王夫人露出一个笑容，不是她原先那种看淡生死的空洞笑容，不是她的手抚摸着我的头、眼睛却不知看向哪里的笑容，而是就认真看着眼前的鬼魂们，她的丈夫、她的孩子、她最忠心的婢女，大家都成了鬼魂，只有她一个人还活在世上，只有她一个人还在呼吸，死亡对她来说更像是归路，像是渴望了一生的团聚，而不是告别。
　　正在所有人哀恸之际，一个尖利泼辣的声音响起来：“王武德，王武德，你给我出来，我不会放过你，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想赶我走，没门儿！”
　　被插了一刀，正在地上流血发抖的云霄道人，眼中精光一闪。
　　我心道不好，然而已来不及。
　　云霄道人的魂体迅速蹿出，占了雪夫人的身体。
　　做了鬼的王老爷气得大骂：“孙玉雪，你这个蠢货！”
　　雪夫人的魂体被挤出来的时候，还是一脸茫然，待看到旁边站的另一个自己，又是一脸骇然。
　　我不知道她们鬼看人是如何，也不知道其他人看鬼是如何，反正我看来都没有区别，又要面对两个一模一样的人，真是头疼。
　　“我，我，我，老爷……我怎么了……”这位雪夫人，慌了神。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身体。”云霄道人扯起嘴角一笑，原本清丽的面容，此时倒有些祸国倾城的味道。
　　趁他们说话的一瞬间，我飞身出了厅堂，谁知那云霄道人紧追不舍，我见躲不过，反身提剑去挡。
　　一瞬间，不像是剑与剑的交锋，更像是盾与盾的碰撞。
　　我俩都被振飞，不过我背后是一棵大树，树枝托住了我，没有摔太惨，倒是那占了雪夫人身体的云霄道人不太妙，就那么硬邦邦摔到石板地上，还吐出一口血来。
　　“你是谁？”云霄道人用女人的声音质问，就显得很无力，“为何三番五次坏我好事？”
　　这是我第一次觉得“阿饼”这个名字没有震慑力，喊出来不够有气势，不过爹说过，面对坏人，最好不要自报家门，我大喊：“吾乃正宗天师血脉，妖道看剑！”
　　我是很不想杀人的，但是你要杀我，我也不是那等以身饲虎的人，遇到你死我亡的局面，还是下得去狠手的。
　　云霄道人迎着朝他飞过去的木剑，甩手一挥，木剑便转过头，朝我所在的这棵树飞来，稳稳插在树干上，比飞过去刺他的力道可大多了。
　　幸亏我没有近身攻击，不然还不马上被反扎个窟窿。
　　我将木剑又变成木簪，收回自己手中，这一会儿的功夫，云霄道人已经跳上王家院墙，留下一句“小子，我记住你了”，便消失在夜色里。
　　本以为会是一场鏖战，本以为会死在这里，没想到这老奸巨猾的云霄道人竟然逃了。幸亏这云霄道人是个孬的，既不敢与蚯蚓精相争，也不敢与我打斗，不然今日还真不知如何脱身。
　　追是不可追的，能把这妖道赶走，我已经用尽浑身解数，别说我追不上他，就算追上了，我都不知道要拿他怎么办。
　　抬头一看，明月高悬，而我还没有吃晚饭，这半日荒唐，让人头晕。
　　正在我松一口气时，却发现脚下的大树烧起来，连忙飞落到院中空地。
　　原来是那妖道留了一手，火从木剑插入树干的地方烧起来，很快就点燃整棵树，火星四溅，周围的房子也着了火。我说他怎么走得如此潇洒，原来险恶的在还这里等着。
　　我几步跳进厅堂中，看着地上王天行昏迷的身体，大吼道：“王天行，你快去看看，你身体还能不能用，起火了，我们得赶紧走。”
　　然而没有人理我，整个厅堂有一种奇怪的氛围，我环顾四周，才反应过来：王夫人的尸身不见了！
　　方才出去之前，还灯火通明的厅堂，此刻只剩几盏烛火，忽明忽灭。
　　王天行的魂体来到我身边，淡淡说了句：“你走吧。”
　　“怎么？”我手中还提着木剑，一脸防备。
　　“我家已经这样了，不能再拖累你……”王天行越说声音越小。
　　“哪样……”我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几个小女孩此起彼伏的呼唤：
　　“娘，你在哪里呀……”
　　小女孩的声音阴冷孤单，黏黏糯糯，我听了都心疼。
　　王老爷的鬼魂拖着王夫人的鬼魂也来到我们身边，王老爷捂住了王夫人的嘴，低声道：“芸芸，你别傻了，她们已经不是咱们的孩子了，她们是鬼。”
　　这话说的，就好像他现在不是鬼一样。
　　“我的三个妹妹，已经把娘的……把娘亲的尸体吃掉了。”王天行说起来满是不忍。
　　“她们吃尸体？”我很震惊，“那她们都吃了尸体了，为什么还在找你娘？”
　　“可能……可能她们也吃魂魄……”王天行很艰难地吐出一句话，似乎很难相信自己的妹妹们要吃掉自己的娘亲。
　　“那她们吃别人的尸体吗？”我心中忐忑，想起云霄道人说的死生阵，想起我曾在老板娘的书上看到过这个阵法。
　　“这……这倒没有。”王天行有些迟疑。
　　“那你还有救，你快进自己的身体里，兴许还能活。”事已至此，我只望着能活一个是一个。
　　王天行闻言，有一丝犹豫，但还是试着飘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飘进去一会儿，都没有出来，我试了试他还有鼻息，可他总是不醒，恐怕是身体被我砸的那一下还没缓过来。
　　王老爷和王夫人见状神色一喜。
　　“王夫人，这些日子您待我不薄，如今您的大公子尚有生机，若您愿保他，我虽无能，或可带大公子逃生。”我试着拖动王天行的身体。
　　“恩公，速带我儿走！”王老爷仍旧捂着王夫人的嘴，替她说了这句话，王夫人只顾点头。
　　我扛不动王天行，只得运用这两日所学的术法，试着用我控制木剑和树叶那样的方法，让他的身体浮起来，在空中飞行。
　　刚带着王天行的身体到院中，就听见身后那聚鬼障中发出阵阵悲惨的叫声，也分不清是谁的，让我一身汗毛倒竖。
　　正当我欲带着王天行翻墙而出时，厅堂中突然飘出一阵白色的烟雾，好像钻入我带血的发簪中，又消失不见。
　　然而我见火势越来越大，也顾不上其他，只能先带王天行离开，就在我们越出院墙的时候，听到一声轰然的爆裂声，不知那个我好不容易熟悉起来的小院儿，已是何面目。
　　小县城的人们在闷热的午夜醒来，看着火龙从王家的东院蔓延到西院，甚至直扑上天，西院的下人们有的出逃、有的救火、还有的趁火打劫，这个县城首富之家，曾经极尽辉煌，是仙门之友，是富贵之地，是饿狼的美餐，现如今，所有的纷争和阴冷、凡俗和妖异，都在一场热闹的大火中燃尽。
　　***
　　三日后，我在客栈醒来，整个人晕晕乎乎，想到三日前的大火、想到王家发生的一切、想到还要照顾受伤的王天行，心情低落。
　　我往枕头旁一摸，却发现找不见木簪了，待掀开床帏，正准备先倒杯茶来喝，便看见木簪在桌上，王夫人坐在桌前，安安静静地看着我。
　　王夫人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原来阿饼是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