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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垂死病中 ...

  •   回去主人家的路上,祝先生承认她确实小看了我,尤其要向她对我父亲没来由的偏见道歉。
      “何以见得?”我问她。
      “别人家的孩子都是先学几篇诗书,再学几招皮毛功夫,长年累月的积累,就像登山一样,从山脚开始,一阶一阶向上爬。”祝先生努力让我明白她的意思:“但是你家不一样,你一开始就学来了最难的、也许其他人一辈子也学不来的功夫,你和你的父亲很有一套。”
      老爹难得被人夸奖一次,还是我挣来的面子,虽然心里很甜,但是嘴上要谦虚几句的:“如果你是对我父亲过去的暴行有偏见,确实没什么问题,他是个军阀暴君无疑;但是如果你怀疑他的教育理论的话,那就大大的不应该了。”
      “这些话,我在去给你父亲的信里都会提及的。但是我想说的更重要的是,下山并不比上山容易,反而更有走上邪路的可能。勤勤恳恳扎扎实实的登山者虽然进境很慢,但心存信念,总有成才的一天;反而是年纪轻轻就受到命运眷顾、拥有强大天赋、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下山者,疏于对自己的管理,不屑于诗书礼仪的学习,目空一切又心智薄弱,最终泯然众人,坠入魔道遭到诛杀的也不在少数。你才二十岁就有这等本事,如今又斗败了冯传符,至少在花鸾,必然声名鹊起,这之后能不能守住本心,直接决定了之后的路能走得多宽多远。”我仔细听她讲,不自觉地步子加快了,祝先生努力跟上我的步伐,说起话来有点气喘吁吁:“【虎贲营】,知道吗?下个月去总营那里报道。”
      我猛地刹住了脚跟,目瞪口呆:“就是在城里巡逻的。。。”
      祝先生笑着给我解释:“在药师那里叫作【快速反应军团】,为了处理城内紧急事务创建的。”
      “是您推荐的我?”
      “他们正在扩建【虎贲营】,是我向总营推荐的你,我说是蒲少棠的女儿,很不错的孩子,他们还没见过你,就欣然应允。如果他们今天去看了这场决斗的话,估计会对你印象深刻。”随即,祝先生又忧伤地说:“这也是为什么我虽然应你的要求积极沟通,但不愿意你去见顾北秋的原因。我觉得先找份轻松工作安定下来,还有去念书的空闲时光挺好的,没必要急于求成,一上来就走你父母的老路。但是,你终究是他们的孩子。祝你以后一切顺利。”
      我们走到十字路口,朝前是主人的屋子,右拐是去食堂的路。祝先生嘱咐我回去告诉房东先生打扫一下屋子,她去食堂带两个好菜晚上给我庆祝。我们便就此分手了。

      我刚打开主人家的门,少年和厨子就一拥而上,一人抱住我一条胳膊,袋鼠一样跳来跳去,我刚刚打了一场硬仗,这会儿疲惫不堪,差点被他们摇得散了架。
      开心之余,少年指着主人的房间提醒厨子:“他还不知道这事儿吧?”
      厨子一拍脑门儿,拍了拍我的肩膀,一边喊着“蒲小姐回来了”一边大步爬上二楼。
      “他人呢?”我问少年。
      “给你爸烧香呢,保佑你度过这一劫,听说讣告都写好了。”少年撇着嘴“嘁”一声:“都不相信你的实力。”
      我的鼻子陡然一酸,除了少年和厨子,竟再没有一个人相信我能打得赢冯传符,这样想来,此番的胜利更加来之不易。
      房间的门一开,抱着一只大香炉的主人疯疯癫癫地跑出来,香炉里还插着三支冒着青烟的香,他搂着我的肩膀,洋洋自得地说:“我早就相信你肯定打得赢那头大黑熊。”
      “奥?你不是连我的棺材都选好了?”
      大家一起笑起来,屋子里充满了快乐的空气。
      但是当我转达了祝先生的话之后,就没这么乐呵了:少年抓起一把鸡毛掸子掸灰去了,厨子急匆匆地跑回厨房烧汤,主人似乎想要说几句恶毒解气的话,但是碍于我的存在,他万般的怨念最后只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
      我想象了一下晚饭的场面,确实比较尴尬,两拨人从我父母那一代开始就不对付,现在积怨甚久,恐怕互相都不会有好脸色,如果带来了脾气火爆的吉祥,一句话没说到心坎上,掀桌子砸板凳都是有可能的。但是祝先生何等精明,我的担忧早被她料到、妥善解决,她难得使用自己的特权,动用了一辆马车,不仅带来了丰盛可口的饭菜,还别出心裁地带来了能活跃气氛的人,准确的说,是我未来的同事。
      平家的少爷平真宙,我虽然不知道平家有这号人物,但是这个姓氏,着实是如雷贯耳:从上古时期就是猎人家族的大姓,几千年来勤学敏思、励精图治,无论何时都能敏锐地感知时代的变化,积极变法,不甘人下,如今依然是大夏首当其冲的豪门。1890年组建“布纳斯”党——龙文里“荣耀”的意思——在花鸾连选连任的期间,大力帮扶、吸纳小政党,提拔有能力的年轻人,这其中就有我的父亲,他受到平老爷子的诸多恩惠,上军校、党内做官都离不开平家的支持,说是蒲氏的恩人并不为过。说到平家,我立刻把它和“富庶”两字联系起来,旧日里盐铁垄断,现如今做着漕运、烟土、香草的买卖,再加上大家豪门的特权,平家无论嫡亲旁系,个个都是挥金如土的大户,就比如今天晚上平少爷穿来的这件丝织的短衫,设计巧妙,不以牺牲舒适度为炫技的代价,做工也很不错,灯光下折射出缤纷的华彩,想必并不会特别便宜。平家血脉里还有“猎艳”的奇怪基因,无视年龄,无视宗教,甚至近亲间还常常传来一段“佳话”,叫人大跌眼镜,但看平少爷礼节周全、话术得体、举止规范,举手投足间都带着大家风范、受过良好教育的样子,毕竟年轻气盛,喜欢打扮,相貌不凡,头发打理得整洁柔顺、油光水滑,脸上扑了脂粉,脖子上手腕上都戴着首饰,不知道他是否带有平家生性风流的遗传血统。
      而且作为猎人大家族子弟、未来承继大统的长孙,平真宙没有佩刀,这多少显得有点怪异。
      我一面接过他殷勤递来的花名册,一面和他搭话说:“平少爷还用得入【虎贲营】吗?”
      他一笑,目光也跟着荡漾起来,像是条见了人就想往怀里扑的小狗一样,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和力:“总在家里呆着实在不像话。。”
      我笑着点点头,翻开花名册,在“第二队队长蒲净植”下面找到了“平真宙”的名字,20岁,在校所学的专业居然和我一模一样,都是“史学/政经”。
      祝先生微笑着插话说:“平少爷六岁起就拜在国学大师楚安雄门下,至今也有小成,以后大家都是朋友,所学专业又相同,下来要多多交流。”
      平真宙被祝先生说得不好意思,摇着手,嘴上说着“哪里哪里”,却终究是个小孩儿,红光满面笑逐颜开,我也跟着敷衍地夸赞了两句,继续看下去。今天随祝先生来的还有一位,刚开始因为花名册上没有照片的原因,我不敢妄加揣测,但是瞟了几眼他的服饰,观察了一下他与众不同的对话、用餐的礼仪,我还是大胆地下了定论。
      沈剑佑,来自瀚海府,谈及此地,心中立刻就起了一种“扶桑已在渺茫中,家在扶桑东更东”苍凉的乡愁,传说中睚眦的封地,山高路险,气候恶劣,地处大夏的边陲,天高皇帝远,朝廷鞭长莫及,更何况彼时猎人诸家自己人都打得不可开交,更无暇去管那远在天边的西天瀚海,因此就常常受到北方游牧民族的侵扰,再加上民族混杂,西域长年战事不休。1984年卫国战争的胜利将蛮人铁骑赶回遥远的雪莽,短时间之内无力再回来大夏边境,猎人家族内战终止,设西疆巡检司,在瀚海驻扎军队,现在就太平多了。不过年轻人未雨绸缪,有忧患意识,能从瀚海风尘仆仆来花鸾学艺,也实属少见。
      不似平少爷的自来熟,沈剑佑不苟言笑,只是沉默,没到格格不入、不合群的程度,只是带着一种平沙莽莽黄入天、瀚海阑干百丈冰、四面边声连角起的环境里生活成长、西北人特有的忧郁。和养尊处优细皮嫩肉的平真宙不同,尽管和我们一样大,但也许是大漠苦寒的缘故,略显沧桑,眉宇五官像是雕刻出来的,英武深邃,器宇轩昂,相貌堂堂。他尽量听懂别人的问题,耐心地给出答复,但是对于花鸾的生活,他依然需要时间适应——尤其是食物方面,一桌子的菜,除了他脸前的腊肉,别的几乎没动过。
      祝先生道:“你们三个先相互认识一下,这个小组里还有另外的三人,除了过两天从下界来的一个小姑娘要接待,还有袁大人的女儿、苏先生的养子,这两家你们三人同去,要格外注意礼数。”说到这儿,她特地看了看我。
      平真宙瞪大了眼睛:“袁大人,袁崇景?”
      他的直白把大家都逗笑了,连沈剑佑都遮着半边脸,露出了舒适愉悦的笑容。“呸!”祝先生嗔他道:“刚说过礼数的事,你就连名带姓地叫。”
      “好祖宗。”平少爷冲她撒娇说:“一时口误。等我见了他,一定当面赔罪。”
      我摊开花名册,手指点着沈剑佑下面袁书礼的名字,这大抵就是袁大人的女儿了,20岁,没什么特别之处,但是看到在校专业那一栏的时候,我委实大吃了一惊,那里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写着“文学/语言学(龙文方向)”几个字。大学生上进一点、多学一些知识是好的,但是也要务实、功利一点,比如说至少要先把每个学期要求的100分学分修够才是正事。当年填报专业的时候我正是充分考虑到这一点,依据个人兴趣先报了主课“史学”,这样一来50分就手到擒来,挑选了很久最后副课选修“政经”,虽然不大喜欢,但是考试比较简单,拿到另50分也不大难,但是文学,据我所知,单科学分就达到60分,龙文方向的语言学更是达到单科70分,分值越高,考试自然就越难。看来是一个很好学的女生,我心里想,对这两门功课的兴趣也远远超过那溢出的30分。同为学生,不禁自惭形秽,再念“袁书礼”三个字,一股敬仰之情油然而生。
      “还真有这么上进的大学生啊。”平真宙咬着嘴唇看我指给他的字:“怕是头发都快掉光了。”
      我翻了个白眼:“怎么会,才二十岁,又不是小老太婆。”
      “至少戴着眼镜吧。”
      “过两天见了就知道了。”说着,我问沈剑佑:“瀚海是龙文的发祥地啊,你没学过?”
      沈剑佑思索了一下:“虽然和我们本地的语言属于同一语系,但是因为太难了,最后还是放弃了。”
      愈想这个未曾谋面的女孩子在我心里愈是妖魔化了。
      我们三个约定了时间,说好一起去袁大人家走一趟,满足我们对他爱女的好奇心。晚饭八点左右结束后,我早早地上楼休息去了,卸下了重担的我如释重负,头一沾枕头就沉沉睡去,做了来花鸾的第一个美梦。
      但是实在是很不幸,也许是因为水土不服和过度劳累的关系,我乐极生悲生了一场病,情况不甚严重,可也足够我难受的了。次日早餐的时候就感觉不对劲,胸口发闷,呼吸困难,脸上还起了些粉红色的疱疹,我服了厨子买回来的药,乖乖地回床上躺着去了,去醒龙寺的计划泡了汤,同平、沈二人的约定也得推迟。
      修养期间顾怜来见了我一面,盛夏的天儿,我穿着棉裤棉袄,戴着一副大口罩哆哆嗦嗦地出去见她。“我生病了。”我狠狠吸着鼻涕,指着和脸一般大的口罩和她讲。
      顾怜抿着嘴爱怜地点了点头:“想不到蒲小姐也会生病的。”
      “是宫里的事情吗?”
      “勉强算。”她懊恼地回答:“冯先生回去休息了两天,才稍稍恢复了些气力,就要来见你,说是要践行你们在剑池的誓言。”
      “求求你们,别让他来。”我虚弱地摆着手,有气无力地说:“我现在没力气也没时间伺候他。”
      果然冯传符不愧是冯传符,要是听得进别人的劝,那才有了鬼,我在二楼的床上就听见他叫我的名字,这扰人清梦的家伙!我恨恨地掀起被子跳下床。冯传符只穿这一件白背心就来了,像极了哪个黑窝棚里逃出来的劳工。他惊愕地冲着我的脸比划:“你这是怎么了?”
      “拜你所赐,我生病了。”我没好气地说:“来找我干嘛?”
      “向令尊下跪谢罪!”他豪迈地拍着胸脯。
      “我爸没空!”我转身就要回去,他拽住我的胳膊不许我走:“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我心头火起:“你这人说话做事不看场合的?”
      “我光明磊落,要看什么场合?”
      “这么说你还是个正人君子了?”
      “难道我冯传符是那背信弃义的小人?”
      我执意要走,他执拗不让,我连骂带求,好言相劝,气得我要和他再走一次剑池多过几招,最后还是顾北秋顾怜找来,说了些“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应该尽弃前嫌”“过几日在溪涟宫设宴款待蒲姑娘就好了”诸如此类的话,他才作罢,依依不舍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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