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城日记》慕时因

1、封城

　　【重要通知：自本月23日10时开始，汉城全城公交、地铁、轮渡、长途客运暂停运营，机场、火车站离汉通道暂时关闭。24日12时起，汉城网约车停止运营。】

　　电梯间里，林星将湿漉漉的雨伞放在地上，一手挎着刚买的婴儿奶粉，一手将外套里的手机又拿出来细细读了一遍信息，片刻后，才重新将手机放进外套口袋里。

　　一声清脆的“叮”响，电梯在十一层停住了。

　　他恍了半刻神，连脑袋也有些发晕，他深吸了口气，想这多半也是因为戴了好几个小时口罩空气不流通的关系。毕竟在汉城这个地方，除了极个别寒冷的冬天，一般并不需要口罩这件东西。今天是汉城封城的第一天，除夕的前夜，本应该是一年中最阖家欢乐热闹非凡的一天。

　　他低声叹气，出了电梯门，他重新搬起地面上的方便面和奶粉，没想到迎面就撞见了一道高大人影。灯光闪烁的过道里，来人看见他一愣，是正要出门的沈昀景。

　　沈昀景和他一样，也戴着N95的口罩，只不过还没来及戴上，就这么简单挂在脖子上，露出一张白皙清俊的脸来。沈昀景身上则穿着他去年圣诞节送的黑色带大毛领的羽绒服，一只手勾着个四四方方的大菜篮子，一只手正在穿过长袖，模样看起来略有些滑稽和狼狈。

　　“小野是才睡着？”林星轻声问。

　　沈昀景“嗯”了声，索性外套也顾不上了，就是忙将他手里的东西接过了，一股脑往家门口的鞋柜上搬。

　　边搬还边低声说话，“下午三点才好不容易哄睡着的，”沈昀景清冷磁性的嗓音透出一丝难得的疲惫，顺便将裤子口袋中的手机递给林星，划到微信的界面，“林笑下午又打电话来了，说你又不接电话，害得她儿子被困在这里。”

　　林笑是林星的亲姐姐，用林星的话来说，他的这个亲姐姐大概生来就是为了解释什么叫做真·绿茶。林笑刚过二十七岁生日，虽然已不算十分年轻，但胜在容貌艳丽身材修长丰满，而且还十分会来事，对所有男人说话都习惯嗲里嗲气……当然除了对林星。

　　而用沈昀景的话说，林笑大概就是林星命里的劫数，而不是他沈昀景。

　　沈昀景是自由职业者，也是网络上很有些粉丝量的二次元声优，他的音色属于青年音偏公子音类型，大概0.6攻音，当然也偶尔也会应他的那些虎狼策划朋友的需求，客串个邪魅厂花什么的。

　　他其实对这些都没太有所谓，商业游戏、广播剧、甚至剧情歌，只要给钱词也不算太多，他都可以接。

　　……毕竟，他现在很缺钱。

　　自从家里多了个吃饭的小家伙，林星那才六个月的亲外甥，他的干儿子，林小野。他们的日子就过得完全不一样了。

　　至于说林星本人，和沈昀景的经济实力也差不太多，他么，是在某商场专柜的销售，和某网红一样，专售口红。这不，大过年的回来，他还提着一纸袋没拆封的全色号口红。

　　“留着等我姐回来。”林星自然注意到了沈昀景的目光，顺便提了一嘴。

　　但林笑真的会回来么？话到这，林星又是陡然一沉默。

　　林笑自从几个月前把林小野不负责任地塞给他，人就消失了整整三个月，在这三个月期间，微信电话倒是有，钱也时不时会转账过来，至于说人……

　　他叹了口气，觉得好像这么多年，她这神出鬼没的自己其实也习惯了。

　　.

　　关了门，两个大男人共乘电梯下楼。

　　楼外天色阴沉，整个小区里静悄悄又乱糟糟的，淅淅沥沥的雨水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水泥地面上随处可见被踩烂的瓜果蔬菜，废弃的垃圾袋，甚至林星还看见了一只落了好几个脚印的女式皮鞋。

　　这一切都无不彰显出昨夜里那场狼狈的大逃亡。

　　实在很难想象，像汉城这样的大城市，居然也会发生连夜逃亡这样的事。而就在封城前的短短八个小时里，通过各种渠道得到消息的汉城人民就像疯了一样，想尽了各种办法：飞机、高铁、火车、网约车、甚至轮渡也拼命要逃离这座城市。

　　那一夜，他们亲耳听到鸣笛如擂鼓响在小区里，街道上，甚至高架桥上也如下饺子般塞满了各种车辆，那些车辆转眼汇入浩瀚的车流，消失在雨夜下看不见的地方……

　　而封城之后，还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则像是一只只的困兽，即使戴着口罩，也难掩住目光里透出的疲惫、警戒、以及显然的力不从心。

　　尽管，如果仔细去听，还是能听见角落里的那些声音：讨论着疯涨的物价、医疗口罩、消毒用品，自然还有汉城大逃亡这件事。

　　其实对于连夜离开这件事，林星和沈昀景也不是没有讨论过，毕竟逃生才是人的天性，可是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再者说，这场堪比当年非典的疫情确实也来得太突然了，甚至在此之前，整个汉城都在一片为春节准备的欢声笑语当中。

　　“就算我们俩能跑，小野也不行。”林星垂眸，紧了紧脖子上的灰色羊毛围巾。这时街灯已经点亮，淡黄色的光线笼在他的脸上，仅仅能看见口罩上方露出的半张脸，他骨相其实和林笑很像，不过更清秀，尤其鼻梁细长直挺，眼睛不算大，但眸色温润，犹如鹿眼。

　　沈昀景的目光从他细致的脸上移了回来，黄昏的街道上，出租车以及叫车服务都已经以平时几倍的价格增加，他们等了好一会儿，才总算打到车去最近的大超市。

　　“比起传染病，更可怕的是社会秩序的崩溃。”沈昀景摇摇头，看着街道上的景象，自言自语说。

　　林星今天太累了，上了开了暖气的车就直想睡觉，他将头歪在一边，自然没听见沈昀景的话。

　　“你们这去得也太晚了。”驾驶座上，戴着蓝色口罩的司机师傅好心地提醒，“我媳妇和我妈一大清早就去买了！”

　　“也不知道这样的情况要持续多久。”下午的时候，沈昀景除了哄小野睡觉，其实也一直在翻墙用手机刷新闻，新闻里的各路消息半真半假，看得人直皱眉。

　　“不知道，新闻里说也许四到八周，我只希望能快点结束吧！”司机师傅说完，又顿了一下，抬头从后视镜里瞄他俩，又点点头，“今早我拉了两个没带口罩的客人，硬是没让他们上车，有些人啊，就是这么不自觉！”

　　“现在这个情况，不戴口罩出门也太危险了。”沈昀景也附和。

　　“话说，你们哥俩昨天怎么没跑？”见沈昀景也不算是个闷葫芦，口罩继续喋喋继续：“是没抢到票？还是嫌车价太高？

　　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人误会和林星是哥俩，沈昀景也没说什么，只是对“大逃亡”这件事心中咯噔了一声：

　　“大过年的，不能给祖国人民添麻烦。”沈昀景说着，两只手的拇指也在腿前打着转，抿唇温柔地看了已经睡着的林星一眼，心里却在想新闻里说的那些事。

　　头疼、发烧、咳嗽？他这么宅，目前这些都并没有在他身上发生，但是新闻里也说，这些并非疫情的唯一表征，另外这种病有着极强的传染性……

　　司机师傅见他不说话了，又叹气，“我可没你这么高思想境界，我打小就生活在这里，除了汉城，我都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儿。江城、堰州……或者中海市？”

　　他板着指头数，边数边摇头，“我倒是有几个同行连夜跑去了中海市，觉得那里好歹是大城市，医疗卫生条件肯定比这里好，不过我这个人信命，老话说，阎王让你四更走不会留你到五更，你说是不？”

　　他的话也许代表了绝大多数未离开的人，尽管透过车窗，总能看见街道上戴着口罩表情茫然的行人，不时飞驰过的红灯闪烁的白色医疗车，还有那穿着厚重防护服的医疗人员。

　　这样的情况还要持续多久呢？没有人知道。

　　“这真是我有生以来过的最难忘的一个年。”司机师傅看着十字路口的红灯，最后总结说。

　　谁又说不是呢，沈昀景也在心里说。

　　.

　　华商超市是离他们小区最近的一个大超市，下了车，凉风一吹，林星总算醒了。他看了看表，时间是晚上六点，但超市里仍旧排着长龙，而货架上的商品，也快被搬空了一半。

　　他们果然是来晚了。

　　“哥，我们怎么办？”林星看了一眼沈昀景，表情有些懊悔。

　　“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你怕什么。”沈昀景轻拍了拍他的手，在入口旁推过了个大车，走了进了去。

　　其实昨天他已经在附近的小商店离买了两箱方便面和三大瓶桶装水，还在某盒马预定了不少蔬菜生鲜，但林星这个人胆小又怕死，只好今天陪着他又来这里跑一趟。

　　“我今天看新闻了，说除了口罩，咱还要买84消毒液和带除菌功能的洗手液，如果可能的话，护目镜也搞一个！”林星进了超市，拉着沈昀景的胳膊就往日化区跑。

　　“嗯，还有蔬菜、速冻产品。”沈昀景补充，其实林星说的这些，他心里自然也有数，“再买一些牛奶吧，你不能只顾着宝宝。”

　　虽然林小野并不是他自己的孩子，但大多数时候，沈昀景还是习惯称呼林小野：宝宝。

　　听他这么说，林星心里也一暖，“我知道的，哥。”

　　好不容易挤到了日化区，林星望着空了大半的货架直叹气，他弯着腰，细长的手指伸进标着洗手液的货架里头，终于被他摸出了大概是这里的最后一瓶洗手液，“哥，看来我们今年还是好运的。”

　　像是捡到了个宝，林星忙不迭将洗手液放进了面前的推车里，表情也松快了些。

　　曾经很难会去留意的商品，原来在这些时刻，竟会变得如此重要。沈昀景想着，望着空荡荡的货架，心中发出一声感慨，其实今天超市里的人并不少，但明显的是，尽管人人都戴着口罩，但彼此间刻意隔出的疏离感还是让人微妙地察觉出了不同。

　　这大概是很多人第一次如此直观的直面生死。

　　那仅仅在历史课本中出现过的名词，居然有朝一日，真的会出现在这个真实的世界里。

　　眼前，人们尽可能地往推车里塞满林林总总的日用品，但这其实也不是日用品，准确说，这是战时物资。

　　“哥，我觉得现在这个模样，简直跟那些科幻电影里的一样。”林星又挪了几步，忍不住回头说。

　　想当年林星家的经济条件实在有限，仅仅让他读到高中就没有继续了，后来他和林笑来到汉城，凭着一张高颜值的脸在专柜卖口红，收入倒也马马虎虎，只是对于学历这件事，一直是他心中最大的遗憾。

　　而电影，对他来说，则像是推开世界另一扇大门的金钥匙。

　　“你说得对，”沈昀景苦笑了声，趁着没人注意，抬手摸了摸林星柔软的淡褐色短发，“那按你看过的那些电影的逻辑，故事到最后一般都会怎么演？”

　　“这个世界再槽糕，也阻止不了我和我心爱的人要去浪迹天涯。”林星微微牵起嘴角，茫茫的人群中，他略有羞涩的模样，让沈昀景心中忽而又是一动。

　　林星这个人虽然看起来单纯，但毕竟接触社会太早，又曾经经历过那样黑暗的事，换做是他，他都不敢说今时今日还能保持这样的心境。但这个世界之大，人与人又是这样不同，林星虽然没有读过太多书，但在他朴素的人生观里，曾不止一次地对沈昀景说过：

　　人就是生下来，再想办法努力活下去，虽然很难，但这，就是人生。

　　每个人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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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全国性的疫情引起了社会的极大恐慌，其程度堪比当年非典，但对我来说，当年的非典自己还小，只剩下了模糊的记忆，其中细节更是仅仅停留在姑姑按时送来的预防中药上。但这一次，因为老家的距离和湖北极近，格外有感触，所以码了这个文，码得仓促，可能会有虫，若有可告知，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