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多》香怨

1、全文

　　记得那天是十月三日，国庆刚放了三天，一大早底下吵得不行，我被闹醒了，起床下去一看——是上海的亲戚来了。他们正在高谈阔论，说得开心。
　　里头有一个哥哥和他的女朋友，带着一只狗以及它的各种用具一起。那是一只串串，长得很漂亮，穿着精致的衣服，有点怕人。
　　后来晚上他们两个因为第二天要上班，就先走了，串串却被留下了，孤零零地趴在走廊的玻璃上，往外望着高高兴兴离开的主人。

　　我后来知道，它叫多多。

　　多多在我家住下了。我家原就养着两只中华田园犬连带着一只中华田园猫，而现在又多了只漂亮的杂种宠物狗。
　　它与那些普通的狗不同，身上很干净，还有很淡的原主人的香水味。
　　它似是知道自己被原主人给“遗弃”了，较之刚来的时候更加安静敏感，一直看着玻璃外，一听到里面的声音就立起耳朵紧张地往里看。

　　我的那些上海亲戚还没走，听妈妈说，他们要国庆结束才离开。
　　里头有个小男孩，特别活泼，从早到晚闹个不停，我很好奇他怎么可以精力如此旺盛。有的时候我凌晨两三点被惊醒，我睡在二楼关着门，都能很清晰地听到三楼客房里传来的他的哭闹，以及他的奶奶低声哄睡的声音。

　　他似乎很喜欢多多。一般这点年纪的孩子都喜欢各种可爱宠物，只不过他们也一般控制不住自己的喜爱力度，一不小心就会弄伤它们。
　　这个男孩也一样。

　　我看到多多一直趴着看着外面，有些担心小狗的精神状态，所以刚开始的几天一直都在走廊陪着它，看着它安静望着玻璃的样子，看着它似乎很高兴的和亲戚、爸妈玩闹的样子。
　　它有点粘我，大概是因为它看到我的时间最长。它喜欢趴在我的腿上，在那个男孩跑出来的时候也是趴在我的腿上。

　　我很意外那个男孩举着个大蒲扇，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用扇子重重地朝着多多拍来。我赶紧去拦，他看向我，眼神中有着疑惑和好奇。
　　他妈妈听到声音从屋里出来，笑着和我解释男孩的好动可爱，说他没有恶意，只是想和狗狗玩。
　　我有些不自然地点头应和，心中还想着刚刚他打向多多的动作。

　　也许是我有点敏感吧，精神和身体上都有点。我试着改过，还是没改掉。

　　*

　　国庆结束了，亲戚走了，多多趴在玻璃上，像之前一般为他们送行。它似乎是终于明白自己换了个地方，不会再回去了，反应没有第一次那么大，只是待在走廊上消沉了两天，然后又开始尽力讨好家里的其他人。
　　我发现它似乎不是开心的，因为它的尾巴一直是平静的。它看起来开心，只是因为它的嘴角是向上翘的，一张开嘴，就像是在笑。

　　我第一次养宠物狗，不知道方法，但听别人说过它们大都很脆弱，不能吃人类食物只能吃狗粮。怕它不习惯新的狗粮，我就在网上找了一家旗舰店买了点给它试吃，看它似乎能够接受后，再加购了些。
　　我奶奶觉得这么养着费钱，完全可以和家里两只狗一样吃饭菜。我和她解释，但看到她脸上有点不开心，我就又停了嘴。
　　我过了几天就要去上学，多多还是得他们照顾着。

　　我问过那个哥哥的女朋友，她说两周洗一次澡就好。但是没过几天，它身上原本的味道显出来，混着香水味道，有点难闻。再加上不知道是不是到了新环境不习惯，亲戚口中很乖的小狗，开始随处上厕所。
　　那个时候天还比较暖和，我听到奶奶嫌弃它的味道，还说它不上盆里、很脏，就和妈妈在国庆里的某天，一起帮多多洗了个澡。
　　不过后面因为我懒，而且做事只有三分热度，就基本都是妈妈一个人给狗洗了。

　　过了几天，开学了，我和爸妈一起去了市里。多多看到我们离开，呜咽着扒着玻璃。它可能以为自己又一次被人遗弃了。
　　但是没办法，市里没有地方给它住，我平时又一直住学校，爸爸是个性子很急脾气暴躁的，它乖巧干净的时候，他可以很开心地逗狗，但要是它不乖，我不敢想象后果。

　　过了一周，我回乡下。奶奶一见到我们，就开始说多多随处大小便，走廊上很脏很臭。
　　妈妈说明天就给它洗，奶奶这才住了嘴。

　　因为都是妈妈在给狗洗澡，不用奶奶费心，平时也有爷爷清理狗的粪便，所以家里勉强维持了一段时间的平静。

　　奶奶因为年纪大了，思想比较固化。我发现她一直在偷偷地给狗吃食物，就和她说了几次，想要阻止，但是没什么效果。
　　她看上去很开心地指给我看：“你看它不是吃得挺好的吗？”
　　我抿着嘴，没再说什么。
　　奶奶因为这个，看上去对多多的存在没有那么的厌恶了，也许也是个好事。多多……也看上去并没有什么损伤。

　　多多在上海的时候一直呆在屋子里，所以能够保持很长时间的干净，但是我们这里喜欢将狗牵出去，我姑姑姑父来的时候，更是一直将狗带出去玩，所以每到周末我们回家，多多身上总是脏兮兮的。
　　后来妈妈买了狗笼，将狗放在里头，爷爷奶奶也一直将狗牵出去让它上厕所，狗减少了随地大小便的次数后，奶奶的脸色好看了不少。但是因为多多因为外出弄得很脏，奶奶时不时的就会嫌弃狗脏。不过好歹是情况好了不少，所有人都安静了很久。

　　*

　　然而问题并不是消失了，只是暂时的平静了。在我以为它已经解决了的时候，又一次的爆发了。

　　多多很爱叫。

　　刚开始是因为不熟悉，所以只在晚上会嚎叫，听上去像是狼的声音。第一天的时候，奶奶被吵得睡不着，是爷爷陪在客厅，它见着了人才安静了。
　　但总不能每晚都这样，奶奶睡得向来不熟，又因为狗叫有些暴躁。但是后来习惯了，也能勉强忍受。

　　可是后来，多多习惯了环境，不再只是晚上叫，它很粘人，后面一见不到人就会叫。

　　我和爸妈还好，习惯了也就不会在意。但是奶奶年纪较大，被狗叫吵得不行。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过年，奶奶终于忍受不了了，将多多连着狗笼一起，扔到了旁边一间破落小屋里，和其他两只狗做邻居。

　　听不见狗叫了，走廊也恢复了干净，奶奶一连几天脸上都是开心的。
　　我想去看狗，担心它突然又换了个环境会不舒服，但是那两天一直下雨，因为我有洁癖，总是因为去小屋路上的雨水烂泥，和结块的粪便而放弃。

　　我觉得我似乎不再像刚开始那样喜欢多多了，不知道是因为奶奶一直的嫌弃，还是它带来的麻烦，亦或是它变得很脏。

　　后来的一天早上，奶奶起床开门的时候，见到一只狗冲进来朝她摇尾巴，看上去很有趣，就是身上都是泥很脏。
　　不过很快她就发现，这只脏兮兮的狗，是多多。

　　这几个月来压抑的问题，终于在这一天爆发了。
　　奶奶很生气地骂着狗，一直愤怒地说着要扔掉它。爸爸在一旁帮着腔，妈妈刚说一句就被骂了回去。

　　多多被套进麻袋放到车上，爸爸开到很远的地方，才将它从麻袋里拿出来随意地像垃圾一样扔在路边，然后果断地开车回来。
　　这些都是他自己和我说的，以很无所谓、甚至有点自豪的语气。
　　我无法阻止，家里所有的一切都握在大人手里，连带着我的命运。

　　多多扔掉后的几天里，我一直哭，但也不敢让爸爸奶奶看到，只能躲在被窝里。
　　我有时候会在半夜或者凌晨走到院子里，看着家里的猫。它的妈妈之前每次生的孩子，也都是这么被遗弃的，最后一次，母猫可能意识到了什么，留下了它，然后自己离家出走再也没回来。
　　这是一只母猫，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而作的抗争。

　　我还记得，它那时和老鼠一般大小。但因为很幸运，它是只公猫，所以没有被扔掉，最后长到了这么大。

　　又过了几个月，我渐渐把这件事淡忘了。虽然有的时候会想起来，但也没有一开始那样剧烈的反应了。

　　自那之后，我再也没见到多多。
　　我不知道它在哪，和谁在一起，是和野猫野狗一起学会了自己养活自己，还是最后孤凉地死在路边、却没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