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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梦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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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还是下午。
他看见自己在一堆脂粉盒前挑挑拣拣。
这时门外进来一个人,是个长的很不错的男子,就是过于秀气了些。
水香榭的肥佬颠颠地迎上去,紧赶慢赶地询问那人道:“三爷光临小店,可是要买些什么?”
“我要这个数。”被称作三爷的男子伸手比了一个二,然后放下一袋琥珀珍珠。
肥佬浑身一激灵,喏喏道:“店里没有这么多存货。那东西的制作很是耗时,您要的量最快也要半个月才能赶出来。”
“今天就要。”三爷又加了两袋琥珀珍珠。
三爷离开后,照例进来的是一名寒衣卫。肥佬见到寒衣卫腰牌后的每个表情变化,临朗都精准的捕捉到了。
在此之后,他看到的一切都只是个模糊的影像。最后清晰的一瞬,是肥佬从死人堆里挣扎着扒出一只手。
……
临朗在肥佬的记忆中,魇住了。他看得见空气中最细微的轻尘,却始终无法看见胖子离开水香榭之后的事情。
深入别人的大脑,最恐怖的不是看不清。
而是入得太深。
还是那间铺子,水香榭。肥佬日常拿着算盘在柜台后捣鼓账本,他的工人在后头作坊里忙来忙去,时不时抱一堆新鲜脂粉香盒到前铺补货。
临朗最先闻到的是一种甜香味。
铺子门口停了一辆四鞍的马车,女子被人搀着从车内扶出来。甜香味就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
她戴着锦缎斗笠,轻烟般的长纱笼着全身。
女子从临朗眼前经过时,隔着雾纱朦胧看了他一眼,眼神绰约,简直能把人心尖尖柔出水滴来。
临朗往自己身后看,这只是段记忆,她不可能在看自己。
可他身后,也没别人呐。
她太香了,简直像在香料中刚泡了三天三夜。过重的体香,就像是在,欲盖弥彰。
临朗蓦地惊觉,这是肥佬的嗅觉记忆。
他入得太深。五感已经通了三感,视,听,嗅。余下两感一旦开启,而他又没能及时从肥佬记忆中离开。
肥佬的死亡,就是他的终点。
02)
每颗心都有它的秘密。
肥佬也不例外。他死了,他的秘密还在。在他的记忆里。
他被一名身量高大的女子掐着脖子单手拎起来,在空中用力荡几下。
“给你个活命的机会。”女子挠挠耳后根,“我数到三!”
肥佬涨紫着脸,喉咙里梗着一口气,提不上来,也顺不下去。早在他看到女子衣衫上的纹徽时,就已心知大事不妙。
女子衣衫的印染剪裁,明显不是中州样式。
她着一身浅银灰色衫子,袖肘以下是墨色,上面以精针绣法刺了金纹合欢花。再看她银衫上的暗纹,竟是苍梧花。
“三!”
一和二呢?
肥佬明显慌了,勉强用鼻子哼出两个字音:“伍……硕。”
他想说,我说。
女子松开他。肥佬跌在地上,气都没理顺就磕磕巴巴赶紧说道:“髓液!是髓液!”
师姐。临朗第一眼就认出她。
他们原本约好了在落英城官驿碰头。师姐比他早来好几天,等他到的时候,她的房间还在,人却没了。
她失踪前的一天,用海东青传了一封暗信给他。上面只有三个妖族字符,翻译成对应的中州文字是,姜倾月。
境随念转,临朗置身于一片黑雾中。讲不清这是夜,还是雾。亦或是,肥佬记忆深层的虚无领域。
一声轻笑,遥遥从深远处传来。像风中的铃声。
“你在找我吗?”
一对白皙的手臂从背后环抱住临朗,结实有力的大腿盘箍在他的腰上。
她的气息轻轻呵在临朗耳畔,甜香,腐败。是死亡。
那一刻,他呼吸停滞,脑中嗡嗡嗡嗡,像是挤了上万只蜜蜂。背上的她,太重了,几乎要把他压垮。
四周的黑暗不断向他涌来。他无力地跪下去,身体在虚妄中沉沦,陷落。
一点莹莹火光,橙蓝色的微焰,飘到他的眼前。临朗勉强撑开眼。
他又看到那个好看的下颌,弧度完美,肥瘦相宜。
看来真是要死了。他临终前叹息。
03)
临朗醒来,头顶上黑黢黢压了一片眼神,或焦虑,或着急,或关切。还有人拿着一支短杆狼在旁侯着,专门速记他进入肥佬记忆时发出的呓语。
当然,他还是有自知之明。他们关心的不是他。
嗯……多了一根鲲须?临朗顺着鲲须的方向,把头缓缓转向左上侧,最先看到的是那个下颌角。
男子青蓝色的衣袖微微搭在临朗左臂上。他坐在床侧,手中的鲲须正是与临朗身上新多出来的那根鲲须。
他右侧太阳穴处,有一个不起眼的血点。是鲲须被拔 出时新带的伤口。鲲须上覆着许多细腻的逆鳞,稍不留神就会捎伤穴道附近的皮肤组织。
刚刚是他救的自己,此举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临朗睨了一眼身旁的胖子,肥佬的身体已经凉透了。寒衣卫不会无缘无故救人,必要时他们会选择看着他死去。
临朗看向窗外,天光大亮,已是次日正午时分。他在肥佬的记忆中入的太深,差点就把自个儿交代在那里。他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记忆之中寄存着记忆之外的事物。
鬼黎轻飘飘地移到临朗身侧,看得出它很想离开这里,但又受制于寒衣卫。
“审他。”男子见临朗转醒,丝毫不耽误功夫,直接下命令。
“不用审,”临朗担心他们给自己上刑,直言道,“我坦白!”
依着临朗的要求,寒衣卫找来纸墨笔砚。现在还缺一个画师。
寒衣卫们齐齐看向那一袭青蓝色,在场的诸位,就只有他会画人物像。
临朗的语言表述能力十分强悍,绘声绘色,活灵活现。那几名寒衣卫的表情越来越古怪,待画像出来七八成后,他们看向临朗的眼神简直能把他撕了!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们如此憎恶一名娇俏女子?临朗想不通。
数名寒衣卫拔剑而起。
鬼黎张牙舞爪护在临朗身前。
唯独男子不紧不慢,还在给画像做润色收尾工作。
临朗又看了几眼画像,画中女子尽管蒙着烟纱,但眉眼仍被画的清晰。仕宦人家的女儿,出门多蒙纱,这是名门对自己贵族身份的偏执。
他细细品,蒙纱女子看着很眼熟啊。像极了一个死人。
赵子胥,寒衣卫二部统领。姜家血腥婚礼上的第三具尸体。
04)
“想清楚再说。”男子提醒临朗,“众怒难平!”
临朗此时,百口莫辩。
寒衣卫是十万中选一,精筛出来的绝子。他们无父无母,无手足兄弟。民间俗称绝户头,是断亲绝情的狠角色。
他们坚忍,残酷,对待目标专一。
赵子胥绝无可能有孪生妹妹。亲系同宗,这在寒衣卫士是绝对禁止的。血脉羁绊,有时会使事情变得复杂,导致寒衣卫在执行任务时偏离主线,被情所乱,不能做出最清醒的决断。
“我……”临朗话锋一转,道,“他当时在做潜伏卧底也不一定呢?”
寒衣卫们的怒气又重了几分。
“他身上没有这样的任务。”男子的声音很平稳,是毋庸置疑的语气。
“你不知道,不代表他没有做。寒衣卫二部统领,要想私下里做点什么,也不难吧?”临朗的眼神落在男子身上,他似乎凌驾于寒衣卫之上。寒衣卫分有二部,一部司刑罚,二部部司情报。男子难道是一部的?
临朗下巴处一阵扯痛,垂眼一看,原来是他的胡子小辫被男子揪住一个。
他拽他胡子!临朗一脸的不可置信。
“你最好没在说谎。”剑起剑落,他的一揪胡子辫落到男子手中。
临朗顿时捂住下巴,心里哀鸣一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他的胡子呦!留了二十几年的胡子就这样被人破了处!
胡子可怜怜的落在画像一侧,暗示它主人的下场。
这是威胁。临朗干巴巴地看了鬼黎一眼,鬼黎晃着没有五官的脑袋也在看他。他们的命好苦哇!
寒衣卫收起剑,但没放临朗走的意思。他磨蹭了差不多半个多时辰,开始默默把身子往墙边门口挪。
十步不到,就有人墙堵在他面前把他往回怼。
“你想去哪!”一名寒衣卫对他怒目以对。
“中午了,我想吃饭!我饿了。”他有些委屈。饭都不让人吃!
临朗的眼睛似水一样清亮透彻,很有神。但搭上满脸的虬髯胡子,就猥琐得紧。寒衣卫把临朗扔到一张座椅上,边上老实待着!
他是怎么着都脱不了身,索性坐在那里吃点心充饥。
男子坐在伏案前,不知在写些什么。他写好后,交给手下的一名寒衣卫。
寒衣卫封好信,放出几只状容凶猛的大鸟。
“这是海东青?”临朗小指轻轻打在桌面上。
“你还在。”男子扫了临朗一眼,淡淡说道。除此之外,他没有再多看他一眼。
不是你不让走?临朗下意识看了一下肥佬的尸体,听不出男子话里几个层次,这意思是他此刻不应该活着?
“是海东青。血统不是最纯的。”男子回答了临朗的问题,“十万只里才能熬出来一只。它们是由第一代海东青,繁衍驯化而来的。很忠心的鹰隼。”
“它们很稀有?”临朗问道。
“不算稀有。但是驯化它们的方法很复杂,目前只有寒衣卫掌握着这种训技。”男子道,“你回房拿下你需要的东西,“待会儿跟我去见一个人。”
临朗不屑地冷哼一声,这就使唤上自己了,你当天下是你家!小爷是妖籍!不是你寒衣卫想使唤就能使唤的人!
鬼黎默默扭头朝着临朗的方向。几名寒衣卫就站在它身后,磨拳霍霍随时准备超度它。瞧瞧他们关爱临朗的眼神,他们还挺想给他做一场超度的。
临朗面带微笑,答得甚是干净利索:“好的,我准备一下,马上好!”
05)
临朗推开门,他跟鬼黎前脚刚进,反手就想关门。男子的一只脚已经迈进来,把门别住。
好吧,他赢了。
临朗松开手,先进来。身旁的鬼黎哧溜一下钻进去,火速帮忙把他牛皮包整理好。
有猫腻。临朗不动声色的走过来接过包,手伸进去捣鼓一下,少了一段蛟筋绳。鬼黎垂着手,飘在空中,挡住临朗的视线。
准确的说,挡住临朗身后男子的视线。
临朗看见屏风一侧,露出一截毛茸茸的尾巴,银灰色。再顺着尾巴往上看,一只灰白相间的大猫,被五花大绑,结结实实地捆在长凳上。
那猫被塞了一嘴布,不知是不是先前无人处挣扎的累了,现下只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四处打量来人。
难怪昨天一下午他都没见着鬼黎,原来它忙的这事。鬼黎把猫妖抓回来后,还没来得及吃,就被寒衣卫抓去当媒介。
临朗瞧着被堵嘴的猫,脑中闪想起前晚在姜家陵墓时,自己也被喂了一嘴布。想想就不可思议,怎么会有这么灵巧的牙齿和舌头。往他嘴里送布时,来去畅如,活脱脱是个久经风月的浪子。
“进来看看?”临朗假意邀请。
男子站在门口处,只略微扫了一眼室内。
“希望你比上一个住客,挨得久一点。”
房间早在临朗住进来之前,就已经被搜查一番。他所看到的原封不动,不过是寒衣卫惯用的小把戏。
“你见过她!”他堵在男子面前,拔出自己的刀。一把牛皮裹着的小切刀。师姐失踪前,住的就是这间房。
海东青。那封暗信……
“虽道不同,可相为谋。”男子看着他时,眼中带着促狭的笑意。
临朗心下立时明了,男子果然不是无缘无故找上自己。只是不知道师姐在这件事情里,扮演的什么角色。
她是否,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