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仲心宛琴

43、永诀

　　“今天早上九点的飞机，现在赶去机场，还能告别一下……”
　　医院的走廊长得没有尽头，孤寂的脚步声没有感情地回荡着，宛似一曲旋律清冷的葬歌。
　　苏沫跟在莫天遥背后穿过走廊，小声而焦急地解释着，希望能为他们兄弟俩挽回什么。沉沦在痛苦中的灵魂，需要一双救援的手。
　　可是，莫天遥却不肯回头。听到路小蛮离开的消息，他冷峻的面孔上依然表情淡漠，沉默地走向病房，好像苏沫告诉他的一切都已与他无关。
　　是的，又怎么会有关，这样的结局本就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她的选择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停在了病房外，莫天遥的目光久久地落在弟弟身上，昏睡的他毕竟与自己血脉相通，将要失去的，像从自己的身体里活生生剜去一块！
　　“天遥……”苏沫无不担忧地望着莫天遥，他的忧伤一寸寸化成灰烬，却在清幽的眸中，凝成了许多绝望。
　　莫天遥不曾转移视线：“我爸妈还在非洲？”
　　“呃，手续上有点问题，估计下个星期可以回来。”没料他问了这么一句，苏沫怔了怔。
　　轻叹了口气，莫天遥伸手扶住玻璃墙，目光更为深沉了，被阻隔在两边的孪生子，心灵却时时相同般，连疼痛也要如此清晰地共同分享。
　　“天遥，”苏沫低唤，想要安慰，却无从开口。
　　“让我静一静。”莫天遥低低地吼，无力地注视着自己的弟弟，似已不知所措，可是消失在眼底的光辉，却又如金石般坚定！
　　苏沫无言，轻轻拍了拍莫天遥的肩，明白他的痛，说什么也都无法挽救了，他陷在上天的残忍中，心死一分，痛深一分，可他的毁灭，没有任何救赎！
　　苏沫转身离开，留下那孤独而修长的身影，在静默中挣扎着，死亡已经很接近了，在死神面前握紧弟弟的手，谁也帮不了他。
　　莫天遥沉默着，已无法回答命运的问题，独自徘徊，心一点点冷成了冰霜，对一切都冷淡却留下了唯一的温情。他走进沉郁惨白的病房，坐在床前。弟弟耳上的蓝宝石反射着淡淡的光辉，恍惚之间，他似不真实存在。
　　依然昏迷不醒，莫天远容颜惨白。此刻，一切痛苦，欢乐，迷惘，悲伤，都已从这张脸上褪去，只剩下前所未有的宁静，宁静如新生之月。不见意气飞扬，亦无处可寻那隐隐的桀骜，可是这一切，本不该出现在莫天远的脸上。
　　指尖轻轻停留在莫天远的发间，莫天遥的目光变得柔和而宠溺。重复这熟悉无比的动作，仔细撸着跳跃的栗色乱发，他微微笑起来，俊美得令时间也动容！
　　“天远，对不起，哥也要离开你，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了。你不要怪哥哥，我们从此以后，就可以融为一体了。”
　　“天远，以后要乖一点，不要老是让人担心。还有，小蛮，她去了希腊，如果你爱着她，就去找她，你们可以找到彼此的幸福，知道吗？”
　　“天远，哥要走了，对不起。你永远，永远都是哥最喜欢最重要的……弟弟！”
　　不再留恋，莫天遥也同样决绝无比，最后一次宠爱他的弟弟，揉乱他漂亮的栗发。莫天遥微笑着，低低说了一句“再见”，独自离开了医院。
　　没有任何征兆的告别，莫天遥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医院，修长的背影散发着独特迷人的气质，清冷而孤独，原似不属于这个世界。他带着微笑，那从来没有过的诡异而温柔的微笑，一直走到家也没有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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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家空荡荡的大房子，静静地执守着，看一切发生。
　　莫天遥回到家中，似乎早已准备好了一切，冰封已久的心灵重新开启，他的微笑原来可以这样美丽而华丽。
　　从酒柜里拿了一只擦拭得纤尘不染的高脚玻璃杯，斟上最后一杯生日葡萄酒，浅红的光辉让莫天遥不由迷醉。小心地抿了一口，他显得有些兴奋，于是端着酒进了客厅，打开尘封已久的钢琴，细心地拂去灰尘。
　　十指灵巧地在钢琴上游离，虽然已有很久没有弹奏了，可指法依旧娴熟。莫天遥满意地听着自己的琴音，闭上眼睛随着这如水的旋律，有些浮想失神。
　　不久的将来，天远，也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宣泄自己的感情了吧？他可以这样尽情地演奏，再也不会一曲终后，就毫无征兆地倒在钢琴上！
　　莫天遥笑着停止了演奏，将杯中的葡萄酒一饮而尽，然后上楼洗了个澡，回到自己的房间。
　　一边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打开了电脑，莫天遥顺手点击了自己的邮箱，查看最近的邮件。
　　只有一封邮件。莫天遥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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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遥：
　　不知道你会不会看到这封邮件，想了很久才决定发给你，这个时候，我已经在希腊了吧。
　　很抱歉，在这样的情况下我选择了逃避，也许你会怪我这么自私，天远现在这个样子，我却逃走了，可是对不起，我真的真的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敢看着他离开，我也不敢再面对他，我们已经，已经永远回不到从前了。
　　有时候一切就像玩笑，你想要美好却被玩弄。也许，其实天远最难过的，不是我不爱他，而是，我们两个都骗了他！
　　天遥，所以我决定和苏忆寒去希腊。从你们兄弟生活里消失，对不起，你们一起忘了我吧，我到现在仍相信我爱你，可是为了天远，我放弃！
　　最后，请为我祝福天远，是我辜负了他，但是，无论如何，我曾经想过爱他，像他爱我那样爱他！
　　祝你们，都可以幸福！
　　小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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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天遥怔怔地望着屏幕上的字，手指紧紧压着鼠标，很久很久，他突然微微一笑，仿佛从梦魇中惊醒。
　　“永别了，小蛮！”指尖微微一颤，按下了“永久删除”。
　　然后，莫天遥打开了一个新的文档，开始写一封信。
　　…… ……
　　写完信，莫天遥看了一眼闹钟，时间是下午三点，差不多是时候了。他轻轻地对自己说，最终还是没有发出最后一封信，为它设好一个再也不会有人知道的密码，然后关机了。
　　心里，还是有一点不舍，所以才会留下那么一封信吧……可是做出这样的选择，一生一世也不会后悔！
　　莫天遥笑着点了点头，对着虚无的影像许下承诺，庆幸自己的存在还可以选择这样的消失。最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再见。”
　　在手机上按好了苏沫的电话，然后把它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莫天遥默默地计算好了时间，坐在小沙发上，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水果刀。
　　刀锋锋利无比，还保有着金属的天性，冰冷冰冷。莫天遥缓缓伸出左手，白皙精致的手腕上，系着一串佛珠——天远送的生日礼物。
　　明明已是绝望，莫天遥却依然在微笑，眯起眼中的笑意，可泪水已浸湿了他的睫毛，宛似樱花凋零的舞蹈。他把水果刀贴近自己的手腕，冰冷的呼吸，轻雾般浸入了灵魂。
　　有一点疼，凄艳的绯红蔓延在视线里，夺目地开始了死亡的盛宴。泪是冰蓝的，血是鲜红的，颓废的忧伤如影随形，在黑暗的尽头歌唱。
　　莫天遥咬了咬苍白的嘴唇，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沉郁的眸中凝积了太多的美丽，都在这一刻幻化成了天使的羽翼！
　　冷得连灵魂都碎却，殷红的凄厉华丽地完成了宿命，交混在冰蓝的忧伤中死去。无情却又把整个世界都迷醉，光洁的地板上溅成了一片瑰红，静默地收纳一切在自己的怀抱中。
　　“铛——”
　　完成使命的刀无可奈何地跌落在血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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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巡查完病房以后，苏沫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脱下白大褂随手扔在桌上，接着，他把自己扔进了沙发。
　　看了看手表，快要到晚饭时间了。苏沫摇着发酸的胳膊，决定到吃饭时再去找莫天遥，他还需要一点点冷静的时间。
　　心里这么想着的苏沫并不知道莫天遥早已离开了医院，随手玩起了手机上的小游戏，暂时地轻松一下，却不知道随之而来的，是这样一个结局。
　　“叮——”
　　手机响了起来，不客气地冲掉了游戏记录，来电显示是莫天遥，苏沫诧异地挑起眉。
　　“喂，天遥？”
　　“……”电话里传来淡淡的喘息声，伴着久久的沉默。
　　“天遥？”苏沫有些不好的预感，下意识地起身赶向病房，“天遥，你在哪里？”
　　“我的心脏……是属于……天远的！”莫天遥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仿佛用掉了身体里所有的力气般，坚定却无力。
　　苏沫的心紧了起来，尤其是看到只剩下莫天远独自在病房中以后。“天遥，你说什么？喂？喂？”
　　可电话那头再也没有了声息，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天遥，混蛋！”
　　瞬间意识到了什么，苏沫被自己的想法吓住了，掉头冲出医院，向莫家直奔而去！
　　不要……不要……在心里不断祈祷着，祈祷这不过是自己吓自己，苏沫发疯般狂奔着，以最快速度冲向莫家。
　　幸好不是离得很远，苏沫上气不接下去地停在莫家门口。看见了莫天遥的鞋子，他来不及按门铃，直接撞开了并未上锁的门。
　　“天遥！天遥！”
　　莫家一切如常，客厅里纤尘不染，连尘封已久的钢琴，也不落一丝尘埃。
　　可苏沫并不放心，一面唤着莫天遥的名字，一面走上二楼，打开房门的一刹，毫无准备的，他瞬间几乎崩溃！“天遥！”
　　血，到处都是血，殷殷不断的血扩散着，淌了一地。
　　血泊里，冰冷的刀寒光闪烁，贪婪舔舐着鲜血，从温暖到冷漠……
　　而莫天遥，他静静地倒在沙发上，面孔惨白毫无生机，无力垂着的左手，凄艳地滴着鲜血，一滴，两滴……
　　这一切宛似诅咒，利箭般钉穿了苏沫！
　　“天遥！”悲鸣一声，苏沫背起莫天遥冲向医院，他已经失去了理智，忘记了一切，好像连世界都在刹那间毁灭！
　　天遥，你怎么那么傻！
　　苏沫觉得两条腿已经不属于自己了，用尽所有的气力奔跑，他不顾一切背着已经昏迷的莫天遥冲向医院。血不停地涌出，然后凝结，这个人，这个人居然真为了自己的弟弟，而残忍地结束自己的生命！混蛋！混蛋！
　　不停地在心里骂混蛋，苏沫终于冲到了医院！
　　氧气连接，止血……心跳监测……莫天遥被七手八脚地抬上担架，以最快的速度送进了抢救室。急救的红灯又亮了起来，映出惨白一片的医院的走廊，一道长长的刺目的鲜红！
　　“呜……”
　　苏沫无力地瘫倒在抢救室外，却不可抑制地失声痛哭。他真恨自己，明明早就已经觉察到天遥的反常，怎么会还让这种事发生！
　　天遥，你不能有事，你想想天远，你不能有事！
　　可是，作为一个医生，苏沫的理性告诉他，流了那么多的血……天遥还没有到医院，就已经停止了呼吸……
　　这不是真的！
　　苏沫失魂落魄地起身，看见自己满身的鲜红，触手的皮肤早已冰冷，这些，这些都是天遥的血啊！
　　抢救室的红灯暗了，抢救医生沉着脸走了出来，向苏沫摇了摇头……
　　“不……”苏沫脸色惨白地反驳，却无力，怔怔地望着暗去的红灯，抢救室半开的门里，传来心电图变成直线以后的尖叫，不停地盘旋……
　　“天遥……”十指慢慢收拢，苏沫紧紧咬住嘴唇，沁出了血丝。你的嘱托，我记得……他转身飞奔回心脏科。
　　“凌医生，麻烦你帮我找心脏科的叶浩然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