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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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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黯黯替白星回说了下去,接连抛出好几个问题:“有人不想我们发现这里,所以杀人灭口?是谷里的人?会不会吴有意也是这么死的?”
丘山惠应道:“或许我们离真相已经很近。”他没有迟疑,立刻招呼一声上前,像当初查验吴有意尸首一般,检查地上的白骨,“快!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饿死或是毒死,多少能看出来些……”
白星回站着没动,他觉得不仅仅是因为贴近真相。
乱世人如草芥,近百年来,滇南虽不如中原多战乱,但部曲间关系复杂,在看不见的地方出人命,时有发生。
而他们这些往来过客,又不是官府的人,即便极得威望民心的天都教,也不过是个江湖门派,有江湖便有腥风血雨,真有人在此杀人,那又如何,如果牵涉到派系、夷佬、南迁士族等大家,即便秦诤为他这个下属打抱不平,也不会深究,不愿卷入,甚而包括孟不秋也会重新审视,那伏杀他们的人何必为此费力,顶着暴露的风险,也要对上他们这几大高手?
一定有什么原因,他必须要下手,即便不是对手也要下手,否则死的就是他!
那反过来推想,这缘由必然会触怒他们当中的某人。
可白星回想来想去,就是想不明白,那种触摸到蛛丝马迹,却又为巨网束缚的感觉,教他抓耳挠腮!
而那一头,听了丘山惠招呼的左黯黯,一寸一寸向土坑靠,他读书最多,和在场所有人想法最不一样。自古来,西南史料并不翔实,南蛮之间混战,也许也曾引发过人屠之祸,千百年来沧海桑田,他们所踩的地下也许是古战场也说不准。
他既害怕,又激动,恨不得当场抽出纸笔,洋洋洒洒记下来。
这一走神,左黯黯不慎踩着骷髅跳了起来,一双手乱挥,倒是把钱袋子摔出去,五铢沈郎钱滚得满地都是。
白星回一见,如醍醐灌顶,瞬间豁然。
所有的包袱里都少了一样东西,逃生必备的东西,他和孟不秋同时回头,喊道:“钱!包袱里没有钱!”
野兽吃人,总不能吞金,若是毒发身亡,更应留下所有物资。
“那就是谋财害命!”任岁儿很是不忿,气得两肩颤颤,因这股意气,也不顾骷髅瘆人,冲到史易和丘山惠跟前,“如何?可是中毒?可是饿殍?”
史易如实道:“确实不是。”
丘山惠两眼一眯,将扇子落在手心拍了拍,道:“能顺利出入,只能是附近当熟的人。”失魂地地辐广,南端接鹧鸪谷,北面却靠着孟部,他不迭朝孟不秋眺去一眼,倒不是怀疑,只是想探他知否。
白星回却护短,见不得人挑衅,当即捋袖子上前。
孟不秋将他拉回,对着丘山惠摇头。
丘山惠抿唇一笑,只道:“看来要回谷中瞧瞧,人无规矩,不成方圆,既是三不管,含恨必生冤。”
“阿嚏——”
任岁儿连打了四个喷嚏,丘山惠将扇子遮面,将好避开。
左黯黯关切问:“可是受寒?”
“我可没你弱不禁风,”任岁儿奚落一嘴,揉了揉鼻头,无所谓道,“自幼的毛病,有些香粉馥郁芬芳,总惹得不快。”
“花粉?”
左黯黯嗅了嗅衣袖,又环顾一圈,满地无花,容也也不饰香囊,哪来的香呢?
孟不秋捡起地上散落的一条纱帛,往前送了一尺,任岁儿立刻又打了几个喷嚏,挥手说:“拿开,赶紧拿开!”
左黯黯积极要扔,孟不秋没给,而是手腕一翻,卷成团状,收了起来。
白星回一脸嗔怪:“死人的东西,捡来做什么?快快扔掉,再来拜两拜,就说‘多有冒犯,见谅海涵,一路走好,来生富贵’。”
孟不秋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
白星回站在原地,懵住。
“也不定就是死人的,”孟不秋说,“这么好的香,雨打风吹不去,马帮还走什么过山渡水的艰苦生意,不如托给他们,去同江南富贵堂的拼一拼。”
滇南一日三场雨,雨打风吹,即便有香粉,也早该没了!
白星回憋不住话,顺势说了句“我明白了”,快步走到披帛丢弃的附近,把手平展在地上抚了抚,松软的泥土内凹,果真有重物砸落的痕迹,而不远处的树桩下,正对得上兽爪拖拽过的抓痕。
吴有意确实来过这里,或者说,凶手带他来过。
白星回喊上人:“我们先回去。”
这时,丘山惠路过他身边,大冬天非打着扇子,装模做样向前援手一引:“先请。”随后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
除此之外的几人,倒是都面面相觑。
——
回来的路上很是平顺,一行人赶在天黑前,走回入山口,抬眼望去,远远便瞧见秦诤夫妇和着几个壮硕的村民气势汹汹走来。
“你们可回来了!”
数人头见人未少,秦诤松了口气:“再不回来,趁着天未全黑,我们正准备去寻。怎样,进了失魂地可有发现?”
发问着急了些,也未做安排,村民都提着农具,晾在土路上和人大眼瞪小眼。
气氛略有些古怪。
然而,秦诤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积极,反倒是其夫人,悄悄拉了他一把,不怎么在意,只是点头挤了个笑容。
孟不秋开口,打破尴尬:“日间仓促了些,没来得及叫上二位。”
秦诤猛然反应过来,立刻抱拳,道:“失礼,孟族长,还请边走边说。”而后,又看了眼左黯黯的擦伤,关切地问:“小先生如何?”
“区区无恙。”
左黯黯掸了掸身上的泥,就是鞋底下的土块还粘着,他想找个台阶刮去,可眼下人多,又不太好意思,只能左脚右脚磋磨。
白星回站出来,一脸自信:“我来讲!还真给秦少爷猜中,这一程当真有不小的发现……”他不读书却爱听说书,讲起故事来那叫一个引人入胜,给秦诤听得一愣一愣,先前还觉得他过分着急,内藏猫腻,现下这猜想似又被推翻。
关盈袖安静听着,从未发表一言一语,有时目光闪闪,似有憧怀,有时又目光惨惨,似有哀伤。
孟不秋盯了一眼,脚步放慢,不动声色向后退开。
走在另一侧的任岁儿不得不接替他那位置,靠了过去,不停揉搓鼻子。那气息不通透而堵住的喷嚏,终于打了出来。
“阿嚏——”
——
晡时后,人散得极为默契。
今夜注定不平宁。
子正,良家已吹灯,夜深得连圈子前的看门口狗都睡下,山谷间,只有夜鸦发出“呜噜”的叫声和着好眠。
但总归有那么两三座竹楼里的人,漏夜无眠。
白星回从破箩筐堆里探出脑袋,手上还举着一个,体贴地把孟不秋也罩了进去,两眼是一眨不眨,盯着前头的小屋。
窗格剪影,屋里的女子正对镜卸妆。
这时,起了点动静,秦诤打开门往外,在院里停留片刻,将铜盆里的洗脸水泼了出去。
躲在马厩后的丘山惠倒霉一些,泥水溅起,沾上他新换的衣裳,一时浑身不舒坦,也无心探案,差点露了身形。
“我就知道,跑不了这只狐狸……”
白星回有些失望,心想任岁儿那个喷嚏还是太明显,才被这家伙抓着机会,于是左右看了看,两眼放光,拿大臂往孟不秋身上撞了一把,示意:“我有克敌之法喽,秋冬捡来当柴烧的牛粪,一会给他来上点,我们便能捷足先登!”
两个人窝在一个大箩筐中,白星回乱动,惹得孟不秋鼻息粗沉,终是忍无可忍钳住他双肩,低声道:“别动!”
话音刚落,屋子里一黑,看样子是熄灯歇下。
白星回不敢抬眼去瞧他脸色,讪讪道:“刚才……”
幸亏孟不秋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便接道:“刚才喝了杯茶,秦诤将他夫人扶到榻上,两人都躺……”
孟不秋声量越来越小,最后竟至蚊讷。
话本无问题,可放到这时间场景,却引人遐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无耻小贼,专窥香艳。
白星回胆气大了,把冰凉的手往孟不秋脸上一拍:“嚯,这么烫——”
孟不秋把他手扫开。
没想到这家伙平日如此冷淡威严的一个人,居然这般纯情,白星回便憋不住笑,可他又不敢当面揶揄,憋得抽搐,只能掩饰道:“别紧张。”
孟不秋别过脸去,若有所思。
很快,屋里的油灯又亮了起来,有人起身,却不是朝这扇窗来,视线受阻,两人只能被迫移动。
恰巧那丘山惠不想再被泼水,也靠了过来,三个人撞在一起。
白星回被夹在中间,难受,十分想往丘山惠屁股上踹一脚给人蹬开。这时,屋中响起一道瓷碗碎裂的声音,三人齐齐抬头,就见关盈袖坐在这面窗前,支颐苦思。
丘山惠低声叹息:“秦夫人身上倒像是有许多秘密。”
白星回同他抬杠:“谁都有秘密,难不成你没有?就是不知好秘密,还是坏秘密……”
闻言,丘山惠脸色一沉,但很快便一笑泯之:“说笑,有这功夫不如想想,一会如何避开秦少爷拿人,毕竟人家伉俪情深。”
白星回便道:“先说好,各凭本事。”
可等了老半天,屋中人连个姿势也未换,白星回蹲得腿脚发麻沉不住气,想着总不能随她沉思,便推右手边的孟不秋一把,悄声说:“我们去那边堵着,真要打起来,多半从屋后跑。”
丘山惠懒得斗气,原地不动。
白星回顶着箩筐,像螃蟹横行,边走边说:“……秦少爷总归是要知道的。”
孟不秋难得肯开尊口,插上句话:“你也不必过分忧心,秦夫人只是有嫌疑,并非坐实,披帛为人偷窃嫁祸,作为闷杀他人的凶器,或是来的路上遗失,但怕说出来反被诬赖为凶手才刻意隐瞒,也不无可能。”
即便是证人,也会说谎,尤其是证人与死者曾有纠纷。
言及此,孟不秋顿了顿,复才道:“之所以趁夜来观,不过是他们肚里藏言,都不肯说实话,尤其是这位秦夫人,她绝非头回到鹧鸪谷。”
白星回纳罕道:“可看着不像这里人,那娇小水灵的模样,倒是很像表哥说的江左仕女。”
孟不秋为他提点,心里又想到一处,忙拉住他:“等等。”
“嗯?”
“你方才说关盈袖身姿玲珑,但我记得吴有意足高八尺,要扛着人进林,即便习武,也颇为不易……”
白星回顺口道:“嘿!还以为是什么,也许凶手不止一个人呢!”
话说完,他自个都惊了一跳。
然也,杀鸡焉用牛刀,他们都以为杀个拳脚平平的吴有意,不需要多厉害的高手,马帮的人,即便是个马锅头,也算不上江湖知名人物,所以也从未往团伙作案靠。
——“糟糕,我们忽略了一个人!”
孟不秋急急将笸箩挥开,往屋后一瞧,视野之外的另一扇窗户洞开,再一回想方才瓷碗落地,瞬间明白过来是声东击西之策,抓着白星回翻上土坎往回去,边走边说:“不用看了,招呼都卢来守着,我们先离开。”
丘山惠见两人走得急,心生狐疑想要跟,但又舍不下这头,沉思再三,他猛然悟道,腰扇脱手,将那竹窗户打破。
关盈袖坐在桌前,双目紧闭,为那气劲一撞,头重重磕在桌面。
“还有气。”
丘山惠探了一把脉息,咬牙,转身跟着白、孟二人追去。
就在他走后不久,中药昏迷的关盈袖因那阴差阳错的撞击悠然转醒,撑着头,环顾一圈,扶墙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