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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 59 章 ...

  •   她这一番长通下来,自觉十分铿锵有力。不仅毫不拖泥带水,并且声情并茂。先帝若是听到她今日能说出如此一番掷地有声的话,怕是得后悔当初骂她是个狗肚子里没二两墨的臭丫头了吧!

      当然这些话凭她的水准,压根儿是写不出来的。行走江湖得做两手打算,这个混世理念一向被她奉为圭臬。于是当知闻她要进宫时,婉仪便火急火燎的找常徽卫拿主意,她还是十分有自知之明的,毕竟甫一进京就被上书弹劾的人,万一哪天闯了祸,可不就坏菜了?

      有丰富自我检讨经验的常公子沉吟片刻,便领着她去帽儿胡同花了五十两银子,托掮爷找人写一份卸钗书。当然前提是要文采斐然到惊天地泣鬼神,能让皇帝听了拍案叫好,直接放她出宫做尼姑的那种。

      谈好了价格,一贯谨慎的常徽卫有些不放心,威胁道:“你得跟爷保证好咯,那位代笔绝对会守口如瓶,不把这事儿拿出去显摆,当然保密的同时还得保证质量,不然你和那位就甭指望能在京城混下去了。”

      那位掮爷把胸脯拍的哐哐响:“常爷您尽管放心,我找的那位儿来头大着呢,若不是他那病怏怏的寡妇妈一日离不得汤药吊命,人家是万不会舍脸来做这种事儿呐!”

      常徽卫懒得听他吹牛,转而对她郑重其事地道:“等过几日卸钗书写成了,我就差人给你送进去。若是你哪天实在是不想在宫里混了,就把那些话一字不落的背出来,爷绝对领人夹道欢迎你脱离苦海。”

      唉,婉仪思及此,心里却不住叹气,犹记她当日还夸下海口,说这卸钗书不过个半年都用不上,没想到打脸的日子来的这样快。这才几个月呐,她就被一个小丫头片子弄的心灰意冷,想打包袱走人了。

      举着簪环的手逐渐发酸,不过派头还是得摆出来的,所以只得咬牙坚持。

      婉仪忿忿地想,皇帝怎么还不发话让她做尼姑呢?毕竟这些日子以来的每次交锋,十回有八回他是手下败将,连她都觉得自己有时候实在是有些过火。如今难得她这么有眼力见,这鬼见愁怕是喜出望外的能泪洒当场,立马答应送走她这尊大佛吧?

      可眼下来看,皇帝的态度却不大对劲啊!

      她偷觑了一眼,顿时心里直打鼓。

      皇帝的面色不仅没有想象中的半点儿欣喜之情,反而是从未有过的阴鸷。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如今平静无波的盯着她,却让她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她舔了舔唇,努力让自己显得十分勉为其难,强强笑了两下:“哎……其实我也觉得宫里挺好的,就是我不适应……都怪我……”

      皇后简直想不通婉仪怎么突然抽风,放着荣华富贵不要要去做尼姑。这姑奶奶在宫里混的那是个风生水起,连往日占个山头就唱高歌的嫔妃都被她生生吓得刹了性。怎么如今非跟个孩子过不去呢?一国贵妃居然被齐腰高的公主气的要出家,简直闻所未闻。

      “妹妹你瞧你这是在做什么!方才的话大伙儿都当没听到,宝岚年纪小,又经此险,吓昏了头有些口不择言也是情理之中。你怎么还跟小孩子置气呢!听我一句劝,快起来别闹了!大伙儿都在这儿看着呢!”

      婉仪摇了摇头说没有:“不关宝岚公主的事,是我自个儿的意思。”

      这话骗鬼呢!

      大伙儿听了直为宝岚公主叹气,娴妃真是没把女儿教明白。宝岚公主惹谁不好,偏要惹这个太岁。就算柔贵妃真推了你,也不能这么直撅撅的告状呀!这下好了吧,看来连着娴妃都得吃教子无方的挂落,若是柔贵妃真为此出了家,那宝岚公主这辈子是甭指望出降了,驸马也怕娶个搅家精呀!

      娴妃当然明白里头的利害,狠狠攮着宝岚公主的肩膀压着她到婉仪跟前,哭着道:“你是昏了头么?怎么能说出这些丧良心的话来?娘娘可是你的救星呀!没她出手相救,你还能好好站在这儿?快跟娘娘赔罪!不然你就给我活活跪死在这儿吧!”

      宝岚公主激烈的扭着身子,尖声说不:“就是她推了我!她不喜欢我,我早就知道了!当初她给了姐姐满满一匣子珠翠,偏偏只给了我一匣象生花!谁稀罕象生花!你是我亲娘,连你也偏心姐姐,根本没人关心我!”

      话说到这儿,大家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还有谁不明白的?宝岚公主一向不受重视,这是东西六宫没人不知道的。当初娴妃跟密贵妃赛劲比谁先怀龙子,本一心以为能生个大皇子,结果跟密贵妃一前一后落胎,她生出个公主,人家却是得了个皇子,心里能不憋着气?怕就为此对宝岚公主没什么颜色。更何况不患寡而患不均,再亲的姊妹也能为了一毫的偏差成仇人。一个肚子出来的又怎样?手指头在一块还打架呢!

      红果儿听了冷笑连连,堂堂金枝玉叶,受尽天底下珍宝的供养,竟养出了如此狭隘短浅的目光。

      “殿下没见过外头的大千世界,当是不知道金陵贡造局的绣娘巧手闻名天下,光是那些象生花,多少人用银子也买不到!”

      大家听了更为唏嘘,当下格外同情起无辜遭殃的柔贵妃。谁能想到送礼还能送出个仇人来?宝岚公主不识货,眼下为了个见面礼也能闹的一天星斗,看吧,等到出宫建府,不顺心的日子且在后头呢!

      尹沛安见状直皱眉,拱手对皇后回禀道:“金吾卫眼力过人,能于百步外辨鸟兽毛色。臣敢用项上人头担保,我等虽来迟一步,但皆看清是宝岚公主失足落水,柔贵妃亲自下水救人。”

      皇后心中直呼宝岚公主倒灶,小小年纪这样记仇,日后谁敢同她处?

      只好皱着眉头苦笑道:“宝岚公主怕是落水惊吓过度,以至谵语连连。娴妃,你快传太医给孩子瞧瞧,别回头落下病根儿可不好了。最近就别让她出来顽了,好生在宫里将养吧!万岁,您觉得呢?”

      皇帝只定定地站着,满是一副充耳不闻的态度,皇后自讨没趣,讪讪的掉过头去。

      她们的话他一字一句都未听清,只觉得分外吵闹。天原来这么冷啊!五脏六腑都像浸在寒冰里,胸口传来阵阵紧缩的抽痛,让他疼的几乎无法思考。

      “给朕滚,”他压着嗓子一字一顿地说,“都给朕滚!”

      皇后始料不及,吓得心都快从胸腔里蹦跶出来了。她见皇帝面色不虞,明显是恼怒到极点的模样,一时分不清到底是为婉仪要做尼姑,还是为宝岚公主被养歪了。

      但是她一惯讲究明哲保身,于是赶紧借口逃遁了:“咦,臣妾出来前好像未把香炉灭了,这就回去看看。”

      眼看皇后都“滚”了,那她们这些人还讲究什么身份颜面,趁早麻溜儿的滚吧!

      嫔妃们赶紧做鸟兽散,娴妃因着宝岚公主在人前大放厥词,早就气的昏了过去,是被人抬走的。

      冯祥瞧着皇帝面色乌云密布,老腿打摆,险些软成软脚蟹,只觉得天塌下来也不过如此了。

      凭他多年历炼出的火眼金睛,早就看明白万岁爷这是凡心大炽。可他老人家是真君子,自有帝王的矜重,所以事到如今都用人道伦常克制着自己。其实照他们这帮养心殿油子看来,既是晋了位分,御幸便是理所当然的事,把人往围房里一送,可不就齐活了!可惜皇帝爱和自己较劲,如今却吃了瘪,这下真是捅了灰窝子喽!

      唉,他抹了把眼,耷拉着脸领着手下人清场,免得二位真打起来闹的威严尽丧。

      眼下事态瞧着是无法掌控了,这两位祖宗要斗法,便由着他们斗去吧,他是没气力操心了,横竖管他去呢!他就不信,堂堂两位御前大总管,也有看走眼崴泥的时候。

      他走到尹沛安身前,用一种极为悲痛的语气叹道:“尹统领,快走吧!在万花宫外头候着吧!眼下爷爷不用你们金吾卫近身保护啦!”

      当然这是场面话,当不得数的。心惊胆战之余,冯祥游离出一丝桃色思想——上回在养心殿皇帝气的动手拍了柔贵妃的尊臀,这回若是真打起来,难不成要往胸口上招呼?

      尹沛安怕婉仪受苦,初时没动弹。还是冯祥眼瞧不过,连拉带拽,硬是把他劝走了。

      浩浩荡荡几百人,一霎眼就散的干干净净。

      婉仪战战兢兢跪在那儿半天,膝盖被膈的生疼,衣裳湿哒哒贴在身上的滋味能好受吗?

      她心里既委屈又苦闷,怎么救人还救出麻烦来了。她眼下衣裳都湿透了,皇帝不关心几句也罢,怎么还跟她较劲呢!

      皇帝瞧她一言不发,心头越发拱火,这股莫名的怒火越窜越高,简直有灭顶之势。

      “慕容婉仪,”他勉强维持着心神,嘶哑着声音说,“你是改了主意,想出宫了么?”

      婉仪也有些自觉理亏,毕竟当日在皇帝跟前那样大义凛然一番话她还没撂在耳朵后头呐!

      不过那是江湖上的做派,事情做不做的成是暂且不谈,大话是一定得吹的天有地无的,不然没人敬你。反正她现在就是觉得做尼姑比在宫里勾心斗角,她有一颗向阳的心,受不了这些污糟,就是走之前得先把祥嫔的案子结了,那个可怜人,若不是手下人求到门上,可能早就没命活过这个冬天了。

      她扯南扯北一通胡想,丝毫没有品咂出皇帝这种平淡口吻下隐含的汹涌漩涡。甚至用推心置腹的语气说:“方才是我莽撞了,不该直撅撅地把重话撂出来的,让大家都难堪了。其实您也明白,我不是会做那种事的人对么!我现在同您好声好气打个商量,我是真不想在宫里呆了,您觉得我去安国寺做居士怎么样?做尼姑得剃头,我实在接受不了自个儿的脑袋光滑锃亮,这黑天出去,不比灯笼还亮么!”

      不远处的树丛子后头,口是心非的冯公公正和红果儿你一头我一头的撅着屁股偷听呢。

      冯祥闻言人都懵了,姑娘怎么这么缺心眼儿呀?没瞧见万岁爷脑袋都气的能冒烟了么?怎么有心思讨论剃不剃头呢?

      他拿佛尘捅了捅红果儿,双眼无神地直视前方道:“你们主子,难不成一向都这样么?”

      红果儿唉声叹气,简直不忍看下去了:“冯公公,您说这可怎么办呀!”

      冯祥神情空洞:“凉拌!你跟我就在这儿候着吧,若是万岁爷真恼了,你得跟我一齐儿冲上去护驾。”

      红果儿点点头,突然添了句:“其实我主子也是个暴脾气,您知道被抄家的那位林大人的公子哥儿么?他当初因为对我主子不恭,被主子一脚给踹到湖里去了,差点儿没淹死。您说该护谁的驾?”

      冯祥一听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护谁的驾,当然是护你主子的驾!启祥宫是风水不好吧?怎么一个两个都跟来讨债似的,女人再剽悍,还真能同男人较量么?

      再用绿豆大的眼睛瞅一眼那处,冯公公真是愁都要愁死了——万岁爷怎么能这么不解风情呢?柔主子好心救人,反而被倒打一把,这种冤枉事落到哪个头上都不好受,更何况还是柔贵妃这样炮仗似的脾性?

      先甭管她自请下堂是否为气话,姑娘成了湿漉漉的水鸡,万岁爷怎么不上去给她挡挡风取取暖呢!再不济,安慰几句也好呀!

      那头皇帝见她即使浑身上下没一处干地方也要裹着毯子侃侃而谈的模样,只觉得心都被伤透了。

      这二五眼,先前信誓旦旦做的保也能说推翻就推翻,不是说要陪着他的么?转眼就把他撂开手了。宁愿出家也不要呆在宫里,这得是多大的厌恶啊!

      他没忘记方才听见宫人惊慌失措喊柔贵妃下水救了宝岚公主时,那一瞬的心悸。

      彼时他携皇后刚刚入座,闻言连茶杯都险些拿不稳,撒开手就往这里赶。明明在来的路上几欲失控,可是当真瞧见婉仪怏怏坐在那儿被宝岚指责时,他却选择咬牙忍下了那股怒火攻心之感。

      他是皇帝,整个江山的重担都撂在他的肩膀上,即使心头疼出血,也得表面上把一碗水端平,借此维持后宫诸多势力的平衡。

      妃嫔间的争风吃醋算不得什么,但要是把前朝男人扯进来,对朝纲的震撼不可谓不大。今日他若是为了柔贵妃而责罚娴妃,明日娴妃一族就能上折子痛斥柔贵妃妖行祸主。

      他是男人,担负点色令智昏的骂名没什么,可是婉仪,他不容得任何人对她污蔑。

      可是再多的柔情到了这个二五眼跟前,统统化为了一桶浇头的凉水,将他内心的澎湃,浇的一干二净。

      “你想的倒是周全,连说辞都给朕找好了,怕是私下里琢磨过好几回了吧?宫里再千般万般不好,何至于去安国寺做尼姑?朕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冯祥一听,老脸都白了——怎么没想到这层呢?万岁爷前头刚在安国寺撞见过柔贵妃,听说那寺里有个貌若观音的和尚行为十分放浪。柔贵妃这当口要去安国寺出家,这不是逼着皇帝多想吗?

      婉仪却是摸不着头脑,为啥去安国寺?当然是因为安国寺是皇家寺庙,她也去实地考察过,香火钱那叫一个旺盛。就算出了家,想必日子也不会太清贫,甚至还能偷偷摸摸开个小灶。

      但这些小心思是万万不能说的,她努力让自己显的大义凛然:“当然是因为前朝有慧后在安国寺修行过,我心中感慨其意志坚韧,被慧后当日的决然打动,想要效仿先人,这没毛病吧?”

      皇帝牵唇冷笑了下:“慧后是因为亲生儿子当太子无望才出的家!你想效仿先人,朕不拦你,为何偏偏要学一个言行有失的废后!朕看你是故意编幌子欺骗朕,其实是安国寺里有人在等着你吧!”

      他越说心越是揪到了一处,谢殊其人貌若好女,这种男女不分的妖怪也能把她迷的五迷六道,简直就像个傻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第 5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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