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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 52 章 ...

  •   安国寺名头响当当,京卫十二寺之中够得上称第一。至于婉仪为何会来安国寺,也自有一段渊源。早年间寺里出过一桩奇事,前朝有个皇后不乐意当娘娘了,竟当着一干大臣的面削发明志,后来就在此修行。

      众所周知的,凡事只要跟皇亲贵胄沾上点边儿,那可就是走大运了。所以托了这位尼姑皇后的洪福,安国寺摇身一变,成了御笔亲点的皇寺。

      只不过如今这安国寺的方丈看来是定力不足,被红尘俗物勾的愈发贪了。这领着朝廷的俸禄还不够,还要受这些太太们一掷千金的供养。如此两头不误,也不怕嗓子眼大胃口小,活活撑死他!

      婉仪一面嘀咕,一面绕过影壁疾步往里走。红果儿果然是个乌鸦嘴,陡然天边一个炸雷,这雨点子变得越发急了,简直就跟天上在往下泼水似的。瞧这直不隆通的往下砸的气势,能把人浇个里外透心凉。

      因出来的急,车上恰巧又没备伞,眼下两人都被淋成落汤仔鸡儿似的,属实不好看相。红果儿拉着袖子风筝一样顶在她俩头顶上,这么着紧走慢赶,总算屏着一气儿跑进了宝殿,终于能踏踏实实躲会子雨了。

      安国寺布局拉的极大,宝殿虽然林立,却互不相连。她们才过了山门不远,想必脚下这间宝殿是个不起眼的配殿。

      红果儿站在滴水檐下帮她整理衣衫,千幸万幸,还好衣裳厚实经得住浇,纵使落到旁人眼里也无可指摘,“奴才万死,竟是忘了带把伞来,白白让您遭这一回罪。”

      婉仪满不在乎地扑了扑褙子,轻言宽慰道:“连我都没有料到雨势会变得这样大,怪不着你!左不过回去喝剂汤药的事,值当什么!”

      正说着话,身后殿内隐隐有人声喧哗。她俩对视一眼,抬脚走了进去。

      配殿里有几个老和尚在慢条斯理地擦木鱼和长明灯,毕竟上了年纪,耳朵有点不大好使,所以周遭的吵闹一律与他们不相干,只顾自干自的活。

      红果儿走过去炸着嗓门问路,可这几位是一个赛一个的耳背,从烧头香请出门右拐到本处不供应斋饭,说什么的都有。

      婉仪揣手打量大殿,正中的南无琉璃庄严王佛宝相庄严,很有点悲天悯人的慈悲。眼瞅着红果儿垮脸走过来,显然没问出什么门道。

      她略一思忖,迈步往后殿走:“那边听着有人声,保不齐能问出个所以然来。”

      绕过了能有三人合抱粗的抱柱,她逶迤着裙角,莲步轻移过了香案。那声音是愈发大了,炸雷一般中气十足,显然在呵斥着什么人。

      这下她倒是有些迟疑了,要是寻常唠嗑也罢,进去插嘴问声路碍不得事。不过人家这档口显然火气不小,直愣愣地进去扰了他处理正经事,可不是搅局么!

      没成想红果儿支着耳朵嘿了声,“这声口怎么听着有些耳熟呢,难不成是遇着熟人了?要不您挪步过去瞧瞧?”

      既是熟人,那事情可就好办多了。婉仪掸了掸大袖,捂着鎏金缠枝牡丹手炉悠哉往里走。

      中庭果然乌泱泱凑了一堆人,她撂眼一望,外圈一溜神采奕奕的带刀侍卫,不必说,来的定是位龙子凤孙。

      “姥姥的,这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合着爷的王府成了贼窝啦!要不是老天爷开眼,让爷拿你个正着,你妈的都蒙事儿蒙到爷头上了!你这狗胆包天的杀才,爷今日就清理门户,非得活剐了你!”

      离得愈近声气儿愈大,听的出来应该是位年青男子。不过恶声恶气的,显然这位王爷脾气不小。这一连串炮仗话简直像是从牙根里挤出来的,叫人听了瘆的慌。

      热闹不瞧白不瞧,婉仪扶着红果儿的臂膀垫了垫脚。人堆里众星捧月围住了一个人,因背对着身子,婉仪看不清面容,只能瞧见他宽肩窄腰的精壮身条,肩上的九爪金龙团纹熠熠,隔了一射之地都能瞧得清清楚。

      王府的侍卫大内出身,有着非比寻常的机敏,闻见她这里有响动,立马抽刀转过身大喝一声:“来者何人!”

      那位王爷被这一声厉喝吸引了注意力,跟着调转过视线,往她这里轻飘飘瞥了一眼。

      光这一眼就让婉仪乐的几乎要抚掌大笑——还当是谁呢,没想到是十三王爷,瑞亲王!

      瑞亲王瞧见是她,惊得嗬了一声,撩袍大马金刀地走过来:“老十四,怎么在这儿碰见你了!”

      瑞亲王名璟翊,有着一张极为可人儿意的脸蛋,和一双很能惑人心神的桃花眼,只不过他是四九城出了名的暴脾气,面上惯常带着三分土霸王式的骄矜。你要是不入他的眼,纵使你稀罕到天有地无,他都不爱搭理你。

      同婉仪一样,这位瑞亲王也是位吃喝玩乐的行家,风月场里的积年。他生母荣钰皇贵太妃出身显贵,生前很是得宠,只可惜福薄,没多活几年。

      瑞亲王十岁开头没了妈,万幸没长成一副歪德行。等到出宫开府的年纪,虽然平日胡天胡地,真轮到该挑大梁的时候从没出过纰漏。瑞亲王幼年丧母,格外看重亲情。婉仪和他年纪相仿,自然交情不浅。

      她回京的时候碰上黄河决堤闹灾荒,瑞亲王已经被派到归德府赈灾挖泥巴去了,两人就这样错过了。如今再见,却已是物是人非,没想到瑞亲王照样喊她老十四,拿她当妹妹看,这让她结结实实酸了鼻子。

      她喊十三哥,“佛门净地,您怎么跑这儿来教训人啦?”

      提起这茬瑞亲王就气不打一处来,“甭提了,要不是爷今儿恰巧撞见了这杀才的买卖,到现在我还被蒙在鼓里呢!”

      婉仪越过他肩膀看了看,一箭外的地上跪着一对被五花大绑的男女。男人瘦成了人灯,跪在那儿瑟瑟发抖,麻秆儿似的人物;女人呢则是胖得出奇,偏要打扮得妖妖娆娆,那模样真让人不忍心再看第二眼。

      瑞亲王看她好奇地歪着脖子打量,伸手将她脑袋扳正了回来:“有什么好瞧的,瞧了就要烂眼珠子咯!”

      婉仪在他掌下往上觑了觑眼,“什么事啊?也跟妹子说道说道呗!”

      瑞亲王松开手,故作嫌弃的在袍面上擦了擦,“这破事说出来真够扫脸的,瞧见地上跪着的那俩个没有?都是我府上的管事奴才,一个管王府的日常用度,一个管厨房采购。不知怎么勾搭到一起去了,背着爷倒卖王府的物件换银票。姥姥的,买卖都做到这儿来了!要不是我从归德府回京了,等到年底,怕是王府都要被这公母俩捣腾空了!”

      婉仪听了倒抽一口冷气,“怎么出了这档子事儿?王爷在外效忠朝廷,忙的四脚朝天,临了回家一看,屋子被搬的只剩个房顶。嚯,怕是当场能哭出来!依我之见,这种反了天的奴才是该好好料理,在这儿打发了不济事,需得拿出雷霆手段来杀鸡儆猴,免得败了王府的风气。”

      按着王爷的气性,本该就地法办了这俩个刁奴。不过经婉仪这么一说,他也觉得在理,不由得高看了她两眼:“了不得,我的好妹子,您这是长行市了啊!说的也是,不该在这儿杀他们的头,到头来还得打发人扛尸首下山,喊他们家里头过来收尸。为了这么个东西大费周章,爷还嫌苦了我的侍卫!”

      说完瑞亲王斜了斜身子,对着那筛糠的二人闲闲开口道:“听见没,咱们柔贵妃大发慈悲饶你们现下不死,还不该谢谢娘娘么?”

      婉仪觉得她这哥哥真是损透了,这是杀人诛心呐!什么叫现下不死?意思就是回头还得掉脑袋,赶紧的先谢个恩再投胎吧!

      她啧了声,让了让身子说可别:“您甭老一口一个贵妃娘娘,这是敬我呢还是寒碜我呢?不提这个了,您费这一趟腿,就是为了来抓犯事的奴才?也不像您平常的作风啊!”

      瑞亲王嗨的一抚掌,盯着她狐疑地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拿我开涮呐?王老娘娘要从陕西回京了,万岁特来安国寺给她烧香祈福。怎么,难不成你不是跟着一道来的?”

      婉仪迟登登地啊了声,心里却是咯噔一下——糟了,漏馅了!

      她有意糊弄,哈哈两声:“王老娘娘?这活祖宗向来最爱重自己,怎么舍得遭这么一回罪呢?”

      瑞亲王被她牵了话头,也没深究,反而露出一个你懂得的微笑:“老啦,没几年啦,还不抓紧回京城多出几次风头?”

      提起这位王老娘娘,瑞亲王和婉仪俱是又气又好笑。王老娘娘是当年太宗皇帝的皇敬妃王氏。做了一辈子皇后梦,结果因为儿子申王出征失利而功亏一篑。熬到太宗皇帝龙驭宾天,就被打发到颐延园养老去了。后来成统帝即位,当然要追封他的生母,太宗皇帝的原配,孝惠皇后为太后。王老娘娘想做太后的美梦再一次破碎,请旨要求被扔到陕西吃黄沙的申王带她回封地。

      就这么着过了许多年,等到皇帝亲政,朝臣一拍脑门才想起还有这么号人物,为显皇帝仁孝,内阁元老们便上书请求皇帝封王老娘娘为庄诚太皇太后。

      兜兜转转了一圈,王老娘娘终于实现了半拉人生理想,当即杀到京城想要好好摆一回太皇太后的谱,对皇太后是横挑鼻子竖挑眼,连带着对她们这帮小辈都看不顺眼。成统帝冲冠一怒为红颜,又把王老娘娘撅回了陕西姥姥家。

      前尘往事不提也罢,眼下最关心的应该是皇帝还在不在安国寺。婉仪试探着说:“那您这差事算是忙完啦?”

      瑞亲王说哪能够,把胸前两道朱红组缨捋的七上八下,“早着呢,我这是承蒙万岁开恩,特准我抽身料理家务事。估摸着眼下还在大殿听和尚诵经呢。”

      边说边留意到这水鸡儿似的主仆俩,瑞亲王直皱眉,不满地咂了下嘴,“不是我说,就算如今混成了贵妃,也没落魄到连伞都撑不起的田地吧?怎么浇成这模样?你这下头人也是糊涂虫,办事不牢靠啊!”

      偏了偏头喊善才,“去把爷的鹅毛大氅取来给我这妹子披上,再拿把黄栌伞,没得让她又淋一身湿,让旁人以为我们慕容家是如何苛待娘娘呢!”

      善才一阵风似的凑过来,伺候柔贵妃的差事自然轮不到他头上,瑞亲王亲自代劳,把自个的氅衣往婉仪身上一披,说成啦。

      婉仪受用了这一遭,终于觉出哥子的好来,相比之下养心殿那位可真太不是人了,太不遭人待见了。

      刚想张口,不料却打了个响亮的喷嚏,连忙掏帕子掩鼻。瑞亲王天生的促狭性子,指着她哈哈大笑:“遮也没用,爷早瞧见鼻涕虫了!”

      婉仪自然是要回敬的,“甭操心我啦,我问你,打算什么时候添位太太?爷们家房里空空总归不像话,没个掌事的镇宅,迟早要坏事。甭到时候你上宫里跟我哭,说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啦。要不我回头跟万岁说说,大马金刀直接给你赐门婚事算了,保不齐还能喝你一杯媒婆酒呢!”

      提起这个瑞亲王就头皮发麻,娶太太这事儿可紧要着呢!娶的好是一宝,娶的歪是一害。他外头一屁股风流债,别回头娶个泼婆娘,闹的他家宅不兴,爷们房里一窝囊,这辈子也就没戏唱了。

      他连连摆手,苦着脸说:“我可算求你咯,少操点心吧!别因着你有了着落,就跟那些碎嘴婆娘一样好说媒作配,祸祸起你哥子来了!”

      她哼了一气,“什么叫我有了着落,这着落给你吧,我不稀罕着呐!”

      瑞亲王听她话头不对,知道这是惹了她不痛快了。这小姑奶奶怕是到现在心里还不服气呢,可不能在这档口触霉头。连忙矮了身段凑过去哄她:“嗳,其实我知道你也不乐意呆在宫里,可谁叫皇考稀罕你呢?当不成亲闺女,也得当亲媳妇,他老人家就是这么不讲理,总不能撬了宜陵跟他掰扯去吧?依我的意思,既然先前给你挑了不少人家你都相不中,那不如窝在宫里做一辈子老姑娘,反正你这老姑娘当的名正言顺,还能白拿一份月银,这么美的事天底下哪儿找去?”

      所以性格相似的人总是能凑到一起去,瑞亲王的奇思妙想,搁在外头是大逆不道,却很合婉仪的心意。

      她嘟囔着说,“其实宫里日子也没想的那么坏,就是那人性子…乖僻了点,有些难处。”

      对于皇帝的牢骚,跟外人不便吐露,瑞亲王不爱搬弄口舌,跟他倾诉一下还是可以的。

      瑞亲王回头摆了摆手,示意手下把那两个捆成粽子似的奴才拖走。一面支开人,一面过来扶她的手,慢慢往外腾挪:“那人?你是说万岁呀?你不是打小儿最爱跟着他屁股后头跑嘛,我还以为你们处的应该不错呢!我对万岁了解不多,听说他擎小就爱独处,不怎么搭理兄弟。大学士赞过他‘幼学壮行,朝乾夕惕‘,这份苦功,何等了得!旁的不论,他老人家处理起政务来那是没得挑,兄弟我心服口服。你也听哥一句劝,通常在朝政上极有手段的人物,大多在感情这方面有所欠缺。说句不好听的,你见过哪几个流连内庭的爷们能成大事的?什么缘由?还不是因为脑子都用在琢磨政务上啦,哪来功夫应付女人!”

      婉仪心说那也不能成天摆脸子呀,就这样的人还有大把女人爱。唉,这世道真是没处讲理去。

      瑞亲王眯眼觑她脸色,见有所松缓,也是大吐一口气。这太岁,小时候说一句惹了她,蹦起来就能捣一拳回敬。幸好幸好,终于长成大姑娘了,知晓事理了。不然他堂堂一个王爷,当着下人的面被一介弱质女流逮着屁股踹一脚,传出去还不得威严扫地?

      他说这么着,“眼下正好顺路,你是要去找万岁吧?跟着我一道走吧!记得承我给你讲和的情啊!日后若是万岁跟你提起要给我赐婚,赶紧的给我透个风声。”

      看看,这也是个得了成统帝真传的好大儿,不着调着呐!

      婉仪被他逗得失笑,一不留神跟着他走出了老远,忽然觉出不对来——她糊弄的了西华门的侍卫,可糊弄不了九五至尊!天家的威严法度不可侵犯,天底下可没有后宫娘娘出宫就跟逛大街一样的道理。回头到皇帝面前漏了馅,可是捅了大篓子了,还不知道这活阎王又会想出什么辙来整治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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