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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 43 章 ...

  •   婉仪此刻就像一头拉磨的毛驴,被头上吊着的那根叫汤泉行宫的胡萝卜诱惑的热血沸腾,干劲十足。

      拜别了皇太后,她冥思苦想了一路,终于豁然开朗——虽然通往汤泉行宫的道路有千万条,但伺候好了手握终决权的皇帝肯定是千万条里的第一条。

      可惜天颜难窥,皇帝不是你说想见就能见到的。她带着冬果儿在寒风里挺腰子晃了老半天,清一色的红墙黄瓦碧,看的人眼睛都花了,愣是连皇帝半根头发都没见着。

      所以事情就是这么邪乎,往日皇帝好像闲的满宫晃悠,拐个弯都能碰着面。如今真要拜他的码头,费了老半天劲都摸不着门路。

      可她有万丈豪情,岂是一盆冷水能泼灭的?

      婉仪索性掉头直奔养心殿,脚下步伐生风,走出了不可一世的风范。这股雄纠纠气昂昂的气度,直到见了日辉下高悬的养心殿三个洒金大字,才噗嗤一声泄了半斗。

      寒风似刀,吹的脸上能平地起褶子。婉仪衣服穿的有些单薄,眼下冷得直打摆,哆哆嗦嗦捅了下冬果儿的膀子,同她咬耳朵:“你说我是进还是不进?”

      冬果儿一脑门浆糊,缩着脖子说:“按理说养心殿是万岁处理政务的地方,平常不让人近身,那是要砍脑袋的。”

      她说一派胡言:“早前我不是提溜过吃食去瞧他?我脑袋不是还好好的在脖子上顶着呢?”

      冬果儿吸吸鼻子,好心提点她:“您可别忘了,红果儿说万岁早前在咱们宫里为着踩了汤包还有些不痛快呢。”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婉仪被她这么一说,强撑的半口气泄了满头。抱着胳膊惆怅地望向养心殿琉璃瓦上的脊兽,讪讪地说:“都说脚下不长眼,又不是我让他踩的,怎好记账到我头上!”

      还能说什么呢,总不能上赶着找不自在吧?婉仪灰心地叹了口气,抖搂几下衣袖,决心打道回府。

      正要提步,远远地就听见有人扯着破锣嗓子喊婉仪,掺着呼号的风声,真有点阴曹地府索命的架势。

      她驻足回望,汉白玉道停着两道身影,先头的是位满身绸罗的贵妇,一头珠光宝气的头面直冲云霄;后头跟着的这个也是一身华服,看来是旧相识,正一蹦一跳的朝她招手呢!

      婉仪眯眼瞧了半天,那人见她不动弹,索性直接撂开脚朝她这里跑了过来。

      待走近了一瞧,婉仪乐了,这不是好久不见的常大爷嘛!

      果真人靠衣装,常徽卫人长的不赖,正儿八经收拾了还是很像那么一回事的。一身绯红洒金的锦袍,身形风流;头发用金冠束的一丝不苟,那股太阳底下金光闪烁的劲儿,能让人闪瞎双眼。

      唇红齿白的公子哥,笑的一口明晃晃的白牙:“金金,新娘子做的快活不?瞧见爷送的大礼了没?还满意吧!”

      婉仪听他这欠揍的语气就翻了个白眼,掐得他直哎呦:“快活什么快活,我让给你当好不好?你小子是发了横财啦?给我送了那么大一株珊瑚,你哪儿来的银子?”

      她这一叠声的追问下来,常徽卫但笑不语,见她被风吹的脸都白了,忙把自己围着的狐毛围脖解下来,结结实实绕着她脑袋来了几圈。

      “都说京城好,我没瞧出有多好,倒是觉得京城遍地是黄金。我找到了个发财的路子,你瞧见那些山头没有?出了京城往东走,等过了山海关,外头的牧民日子艰难,全都眼巴巴等着咱们大冶的商队带好东西去呢!”

      边境贸易,自古是商贾发横财的好机会。常徽卫不愧脑子活络,在京城呆了不过几日,居然还真被他找着门路了。

      “你弃文从商,姑母平日最宠你,没有不依的,不过你爹那关过得了么?”

      常徽卫朝她挤挤眼:“嗨,瞧见你一激动,连亲娘都会抛到脑后头了。我娘这回进京面圣,我想让她趁这机会帮我求个皇商的衔儿。哎呦,足足费了我老半天劲才说的她老人家松口呢!你说这事真要是成了,我爹那个老古板还能说什么?”

      婉仪将视线越过他去,眼睛是更瞎了几分。果然天底下的妇人除了延平公主,再没第二个人爱这种华丽到夸张的打扮了。

      延平公主是先帝的胞妹,出身高贵,为人精明又很有头脑,当年在先帝跟前是最得脸的。后来皇帝登基,为了藏拙,她索性跟着先帝一道儿回了应天。所以婉仪算是她眼皮子底下长起来的,自然对这个侄女疼爱逾常,有时候连常徽卫都瞧着眼热。

      婉仪大喜,不顾常徽卫哎哎提醒她注意脚下,花蝴蝶一般提着裙角扑过去,极为热辣的喊了声姑母:“您可算来京城了,我真是想死您啦!”

      延平公主笑眯眯地拉过她,听着她叽叽喳喳的问自己好不好,心里头甭提多舒坦了。

      她虽然人在应天,却与京城从未断了联系,宫里头有任何风吹草动,自然逃不过她的耳目。以政客目光来看,婉仪嫁给皇帝,虽然不是上上策,却也不坏,至少她是乐得其成的。

      皇帝天性冷漠,跟宗室并不亲厚。没有那份感情基础,旁的也就无从谈起。她们这些宗室,要想活的居于人上,靠的当然不是祖宗荫蔽下来的世袭爵位,而是皇帝的倚仗和看重。

      婉仪自小是她看着长大的,又和常徽卫是发小,情谊当然非比寻常。如今又成了贵妃,若是自家侄女有不甘人下的豪情,那她这个做姑母的愿意送一波东风。

      婉仪不是先帝的骨血,这事她早就知道。先帝当年执意要娶身怀六甲的皇太后,她曾出面阻拦过。天底下哪有皇帝给别人养孩子的说法?可先帝那股为爱抛头颅洒热血的痴情,竟让身为女人的她沉默了。

      迎着日头,延平公主眯着眼回忆,皇兄当年是怎么说来着?

      好像是“妹妹,咱们姓慕容的,生来连命都是安排好的。皇兄我走马灯似的过了半生,做皇帝的滋味是半点儿没尝出来。可直到遇见了她,我才明白,这天底下的河山,原来是有颜色的。”

      那么个痴情种,生在帝王家真是可惜了。

      延平公主从思绪里脱身出来,涩着眼说:“我进京是一是为了送皇兄最后一程,二是为了给我的婉婉贺喜。”

      顿了顿,又似自言自语道,“我当日劝他别折腾,他这人脾气轴,硬是不听,谁知道竟成了兄妹间的最后一面。”

      婉仪眨巴着一双眼,皱着鼻子说:“姑母,您别说了,再说我又想哭了。”

      延平公主一吸气,振作精神道:“好好好,斯人已逝,说再多也无益。皇帝待你可好?他性子仁宥,想必是很喜欢你的。”

      婉仪心说您是没瞧见我的水生火热,但碍着常徽卫她没好意思说出口,自小跟他掐尖惯了,怕他听了笑话自己。

      常徽卫打量了她半天,突然从鼻孔里出了一气儿,忿然道:“婉婉日子过得不好,我能瞧出来。”

      延平公主斥他口无遮拦:“也不看看脚下是什么地方,婉婉是你能叫的?她如今是新擢的柔贵妃,一言一行都有不少眼睛盯着,你这是帮她树靶子呢!”

      常徽卫跟个炮仗似得炸开了:“我还不了解她?她打小儿就金贵,天冷都不爱出门,甭提多自己爱自己呢。可眼下娘你瞧瞧,她愣是站在西门子吹了半天冷风都没敢进去。除非是脑子烧坏了,她根本不像我认识那个慕容婉仪。”

      他说完就拉婉仪作势要走,少年人满腔子是想带她逃离苦海的孤勇,眼角眉梢都是飞扬的:“旁人都说你是捡着大便宜了,我看都是放狗屁!宫里日子好过呢?你心眼子看着多,和宫里这些女人比起来那是小巫见大巫,真要干起来只有挨欺的份。可怜我的金金,大冷天冻的直抖擞,这是贵妃过的日子?咱们延平公主府还没倒台呢,哪儿让姑娘被这样欺负!走,现在就跟我走!等我常徽卫日后成了走关东的大当家,让你天天乐呵呵的坐在堂屋里翘腿数银子。”

      婉仪感动坏了,什么叫好兄弟!她眼泪汪汪反握住常徽卫的手,真挚又诚恳的说:“徽卫哥哥,以后我不同你争老大了,您就是我的亲哥哥!有你这句话,我这心里别提多熨贴了。”

      常徽卫不愧是天生经商的料子,插着眼盘算:“不对啊,你是年三十的小生辰,我是五月初八生的,你本来就应该喊我哥哥。”

      婉仪说那不一样:“以前我心里老觉着你是张八样儿,成天不着三不着两的,没成想关键时候还是您是真男子汉!徽卫哥哥,您真是太局气了!太够意思了!”

      常徽卫叫她捧的飘飘然,心就跟拿蜜泡了似得甜,挠挠脑袋连说应该的:“爷们家办事,钉是钉卯是卯,从来不拉胯!”

      这俩货越说越把不住,竟是没个消停的时候。

      延平公主在一旁听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耳坠子晃荡的筚拨作响:“二位快住嘴吧!也不打量打量这是什么地方?落到有心人眼里,咱们都逃不掉喝一壶的!”

      婉仪觉得自己是无欲则刚,但不能拖累常徽卫,连忙喊徽卫哥哥:“你还是放开我吧!我其实在宫里过的挺滋润的,没你想的那么艰难。”

      常徽卫说胡扯,仍是将她往乾清门拽:“擎小看到大的,你几斤几两我不知道?你要是真过的滋润,压根儿不会想起皇帝来。我把你摸透了,你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丫头。”

      二十出头的年青小伙,又是自小练射御的,手里很有一把子力气。耳边是延平公主不住骂冤孽的嚷嚷,婉仪一面推辞着,一面将身子扭成了麻花,意图挣脱出来。

      两厢牵扯着,突然延平公主像被掐住了咽喉似的住了口,连常徽卫都停住了动作,气氛霎眼间变成了极其诡异的死寂。

      大事不妙的预感涌上心头,婉仪抬起脸,不期然撞进眼眶的是一团明黄,霸道又惹眼。

      皇帝背手站在乾清门口,背后是跪了一地的臣工。这位江山的霸主,光是站在那里,就有令人闻风丧胆的气度。

      隔了十步之外,婉仪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想来肯定是面色不佳。

      常徽卫有些哆嗦,强撑着说:“咱们这算不算被捉奸当场了?”

      婉仪咽了口唾沫,说实话她也很慌,自我安慰般说不算:“咱俩清清白白,怕什么?”

      延平公主只恨自己闲的找事,进宫何必带这个孽障!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巧,好哥俩在养心殿门前碰了头,难舍难分的时候又被皇帝领着臣工撞见了,延平公主府要大难临头了。

      不住骂自己这个混小子真是昏了头,延平公主赶紧朝皇帝远远迎过去,强撑着笑说:“万岁,柔贵妃和我家那小子是自小的交情,处得跟亲兄妹似的。这不,两人见了面就好一阵的叙旧呢!”

      皇帝对着这个姑母,至少面上还是很和气的:“姑母千里迢迢而来,路上着实辛苦,今日养心殿不便待客,还是等姑母歇息好了,改日朕登门拜访。”

      延平公主望着这个皇帝侄儿,他有着比他母亲更鲜焕的容色,他那双云山雾罩的眼,迤逦中透着凉薄,是滔天皇权熏陶出的丰采朗致。

      她明白这已经是成全她们娘俩天大的脸面。皇帝明显是带着臣工来养心殿议事的,结果撞到了这出好戏。他没让常徽卫血溅当场,已经算涵养极好了。

      延平公主说多谢圣上体恤,转头拉着常徽卫抬脚就走,边走边低声威胁:“你若是不想看你娘一头撞死在乾清门的丹犀下头,你就跟我一起走。婉仪那头,只好看她的造化了。”

      皇帝冷眼旁观,婉仪一个人站在寒风里,脖子上仍套着常徽卫给的狐毛围脖,红着眼跟雪地里的兔子一样,傻愣愣地盯着自己看。

      淡漠的调转视线,皇帝对着身后的臣工说:“突发急事,政事改日再议,诸位请回吧。”

      臣工趴在地上皆唯唯称是,得了令就撒欢儿跑了。那股争先恐后的劲头,惟恐跑在后头就被捉回去杀人灭口。

      今日真是霉星高照,怎么就撞见了柔贵妃跟外男拉扯不清。臣工们一边跑的汗流浃背,一边感慨万千,没想到威武如皇帝,有朝一日也会头上能跑马。

      养心殿一时间鸟兽聚散,唯独剩下皇帝跟婉仪。

      就算神经粗如她,也已经感受到这种独处背后的不寒而栗。

      “跟朕走。”皇帝的嗓音是单寒的,分辨不出息怒。

      他的声线不高,却带着劈金斩玉的力度。那种扑面而来的威压,让婉仪心肝都抖了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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