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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46、洒尽热血化碧涛 ...

  •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
      要为真理而斗争!”

      人群中有片刻的骚动,这传说是“钦犯”的死囚文质彬彬的外表还有些学者气,虽然没有像常人一样剃发垂辫,但完全不是人们想象中江洋大盗或者杀手刺客的样子,也并没有喊出“再过二十年又是一条好汉”之类的豪言壮语。而这年轻人此刻高亢地唱着的更不是他们听过的任何一段戏。

      这首面向无产阶级的歌,原本最适合召唤底层民众起来战斗,如今翼昭唱出来,是仍然不放弃最后一瞬间的努力、最后一种渺茫的可能吗?

      悲壮剧、滑稽剧,或者期待的各种情节,他们都没有看到。高唱着《国际歌》的宇文翼昭傲然立在囚车上俯视周围层层叠叠的看客,右臂上仍佩戴着特战臂章,胸前的青天白日徽更是铮亮闪烁。她仿佛不是在游街,那神情反而像是马丁•路德•金在演讲,从容地将看客猥琐的叫好声统统噎回喉咙里。

      “菱姐姐,你怎么了?”身边的桂香轻轻推推我。桂香是个与我关系不错的小宫女,央我带她出来看热闹的。猛地回过身来,我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桂香正诧异地看着我。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擦干了眼泪,挤出一个看起来还算自然的笑容:“没什么,不小心迷了眼睛,这会儿好多了。”

      毕竟入宫多年,我已学会了用表情掩饰心情,即使心还在剧烈地痛,脸上却可以巧笑嫣然、千娇百媚。桂香没有发觉什么异常,将目光移向路中央,小声说:“还真是很好看的一位公子呢,可惜了,只是不是他究竟怎样冒犯万岁爷了?”

      我将左手藏在身后,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入肉里,只有在剧烈的疼痛刺激下我才能强忍住快要决堤而出的泪水,表面上还装做平静的样子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呢。”

      “还能有什么,欺君犯上呗!”前面的一位络腮胡子中年男人突然转过身来,有些兴奋又有些惋惜地说,“要是个昏君也就罢了,可是当今圣上是个明君啊!听说皇上原本也怪赏识这人,还向他问过些个种田、水利、疫病方面的事。结果这小子究竟怎么惹怒了皇上,就不知道了。”

      桂香的兴趣也上来了:“这位大叔,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啊?那还有什么啊?”中年男人不无得意:“嗨,两位姑娘,打听这事你可问对人了!我大舅哥在牢里当差,听说这人本来还是要在牢里多关上几天,再审问审问的。结果谁知道他到了牢里还不老实,还鼓动牢头造反哩!”

      小丫头桂香听得兴致勃勃,毕竟,一个才进宫的宫女,十三四岁正是贪玩的年纪。如今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出来看看热闹,自然对一切都兴味盎然,哪怕是游街杀人这样的血腥和残忍。

      中年男人说到这里,语气中有了一些愤愤,和因为这愤愤而生出的作为“正义”的优越感:“他说,‘这大清国的天下是咱们大家的’,两位姑娘听听,这算人话么?还真是辜负了皇上当初的赏识。对了,前些年各处都出现过一些内容大逆不道的告示,说不定他也是逆贼一党的!”

      中年大叔说完,又转过头看向众人目光焦点,恰似鲁迅笔下“被捏住了脖子的鸭”。我突然想起,鲁迅笔下的夏瑜在牢中,正是和翼昭作了同样的事情,果然也得到了看客们同样的评价。我不由恍惚了一下,眼前的这群和脑中的那群,当然一定是两群完全不同的人。然而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过二百年的时间跨度,他们的嘴脸完全重合。

      “我们要夺回劳动果实,
      让思想冲破牢笼。
      快把那炉火烧得通红,
      趁热打铁才能成功!”

      我突然想起四年前,一夜之间贴遍大街小巷的文采飞扬的宣传单,当然都是出自翼昭之手,那样的文采和锋芒,我真是太熟悉了。震怒的康熙没有查出罪魁祸首,只是处置了几个被翼昭花钱雇来张贴宣传单却连她长什么样子都说不出来的闲汉了事。虽然在康熙恩威并施的政策下,沸沸扬扬的短暂喧哗过后人群又归于死寂,毕竟是在鼎盛的专制制度上生生划了一道浅浅的痕。

      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起宇文翼昭在牢里的情景。虽然我知道她被关在哪里,却不敢去探视她。皇帝亲自定罪的钦犯,皇帝以外的人是绝不敢随便接触的。可我记得中学的时候,学到《药》那一课,翼昭在课堂上慷慨激昂的陈词,更能想象到翼昭在狱中的大义凛然。

      多少年来她一直像那时一样,决不放弃。既然决定要改变历史,那么即使明知道有五千年沉重地压在君主专制的山顶;明知道在历史当中民主的征途上有过多少血雨腥风,为了对进步的追求,她也要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地企图移山,甚至身陷囹圄也不忘记向狱卒宣传民主法制。

      囚车缓缓向行刑地点行进,围观的人群像是迁移的蛆群,跟着囚车慢慢蠕动。负责押解的兵丁紧张兮兮地盯着翼昭,仿佛生怕她会突然挣脱枷锁,扫平他们的队伍。看客们如饥似渴地窃窃私语,一边议论这个年轻人无论怎样看起来总不像个罪人,一边义愤填膺地评说着翼昭“大清国天下属于大家每个人”的大逆不道言论,一边顺便挖掘着皇宫中的八卦。

      宇文翼昭的目光,却远远地越过这些兵丁,淡淡地滑过围观的看客,似乎蔑视着皇权的束缚和独裁者的压制,又似乎怜悯着被她形容为“做稳了奴隶”的顺民。

      “最可恨那些毒蛇猛兽,
      吃尽了我们的血肉。
      一旦把他们消灭干净,
      鲜红的太阳照遍全球!”

      临刑。监刑官就位,刽子手就位。翼昭的双手被反绑着,仍高唱着《国际歌》,表情依旧悲壮得凛冽。

      周围的看客再一次骚动了起来,包括桂香在内,眼睛里都充斥着欣赏好戏的渴望。宇文翼昭,这就是你说要“解放”的满清帝国子民,这就是你为之屡败屡战最终不惜抛洒热血的民众!也许他们中的某一个或者某一些,也像华老栓一样盼着你快些死去,好用你的鲜血医治痨病呢!

      翼昭的表情平静决绝,间或四面扫视一下,目光所及之处,人群顿时一片寂静,甚至没有人敢抬头。我的目光凝在她身上,她一定是看到我了,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又转开。我的脸上残留着虚假的平静和机械的温和,我的心早已浸满了咸涩的泪水,那泪水在高昂的《国际歌》中泛出血光。

      从法国式疾风骤雨的暴力革命,到英国式相敬如宾的君主立宪,我知道翼昭做过多少次不同的尝试。覆盖几乎半壁江山的文人请愿;迅速风靡数省的连锁品牌;昙花一现的综合工厂;热血青年们的民主革命,宇文翼昭屡屡碰壁,却屡败屡战。

      利用飞行器和日食的那次几乎就要成功,却是她自己放弃了。她发现那些追随她的平民百姓心中想的,除了得道升仙就是荣华富贵。他们盼望并且坚定地相信,翼昭会取皇帝而代之、另立江山,而他们都会成为“开国元勋”,从此命交华盖、封妻荫子。

      如果翼昭推翻了康熙之后没有成为一位铁腕集权的“开国皇帝”,他们就要割据一方成为一个个“土皇帝”。翼昭不能允许推翻一个皇帝之后,仅仅是改了个国姓继续封建专制帝制,于是她从他们的面前消失了,只留给他们一个粉碎的富贵幻想。

      虽然翼昭没有向我细说,然而日日伴君左右,我如何会不知道这些年外面都发生过哪些所谓的“谋反”有过哪些“乱贼”。况且这些内容,我前几天还在她的日记中读到。

      一次一次惨烈的文字狱或者暴力镇压,汪洋血海维持着满清帝国统治,维持着爱新觉罗氏的江山。每一次康熙都以为已经成功地斩草除根,每一次也都有一群人为他三呼万岁,身不由己的我也在这些人当中。然而每一次正史中本无记载的事件的幕后主使,除了翼昭,怎么可能有别人,康熙不知道,学过清朝历史的我却不可能不知道。

      在这个意义上,其实这几回合的斗争,其实康熙一直都没有真正地胜利。那么又如何不能认为,“民主”和“科学”这两个词汇,在翼昭之后,会在民间悄悄流传下去,并且终于在以后的某一天,在满清强权政治不那么牢固的时候,会突然爆发出来呢?

      “这是最后的斗争,
      团结起来到明天!
      英特纳雄耐尔
      就一定要实现!”

      鲜血四溅,宇文翼昭胸前的青天白日的徽章在血色中闪亮。一腔热忱的青年终于在青天白日下血溅满地红,刽子手抱着血色的刀上前复命。人群渐渐散去,想要人血馒头的这时该上前了,我拉着意犹未尽的桂香离开,是因为不想看到别人对她尸体的污染。

      我相信历史发展的方向终究是进步,满清王朝,以及一切封建独裁的帝国都会覆灭,只是白菡菱的有生之年或许看不到。这一场莫名其妙的穿越,宇文翼昭牺牲在血色滚烫白骨冰冷的共和之路上,而上官叶菱,不是白菡菱,大概也永远无法回到我们自己的时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46、洒尽热血化碧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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