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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一点心思君岂知(全) ...

  •   江夙云离开端木府的第二天,便差人告知他的主子端木无忧柳月蓉已不再云来客栈的消息,纸片上鬼画般寥寥几笔,却是令端木无忧眼眸微颤,顿时有什么流光异彩闪过,隐秘却光亮如暗夜里一闪而逝的流星。不动声色的打发走了送信之人,端木无忧望着满院满树桃李花开,忽地想起某人似乎很是关心柳月蓉与他的关系,心念一动,有些无可奈何又似松了口气般笑着轻叹一声。清风徐来,混着花香的气息刮过端木无忧白净俊秀的脸庞,掀起颊边一丝乌发轻轻扬扬飘了起来,指尖微钩脸颊,风旋发丝,发绕纤指,指放纸片,纸随风飞,蹁跹如同落雪用一种极为优雅的姿势飘落于地,那风、那发、那指、那纸片……一切来得轻柔而又恰到好处,伴随着那幽幽桃李暗香,迤逦无限。
      端木无忧抬起他那张充满书生气息的脸,缓步踏足,十分温雅有礼的踏着院间小道款款离去,清风掀起一片落花悠然飘落于他身后的那页纸张之上,隐隐约约现出歪歪扭扭的写有“柳、月、蓉”三字的墨迹。
      江南多雨,江南女子风情多姿,江南的房屋亦如江南女子一般生得玲珑婉转。江南一处青瓦小院中,一人坐在廊子上静默看天,一场新雨后,天空碧蓝如洗,空气中的馨香之气也越发清新好闻,然而,坐在廊中的女子仍旧只是默然看天,对着长廊之外的碧草彩花鱼跃鸟鸣若是无睹,时而不着痕迹的叹气。
      听风听雨听人心,看风月万重,劫后余生,几回首,便烟波万顷。
      半帆残月高照,流水关山路迢,只道是,鱼沉雁落,问归途何处?
      空气中淡淡的乐声伴随着阵阵清凉嬉笑欢唱的童音传来,曲不成曲,调不成调,时断时续,若有若无随风暗飘——是围墙外有孩童在唱词学笙,技法虽不见得上乘,却也带了笙乐天然的清幽之感。
      翘睫颤了一下,眼眸微动,坐在廊子上的人眼睛缓缓从如碧海般的蓝天中下落,滑过众多美妙春景将目光移到了那声音传来的那面墙,墙是白墙,墙上片片灰瓦整整齐齐的排列,整面墙壁干净素洁,给人带了一种清静朴素的感觉,并不似卞京皇城大院那般金碧辉煌,庄严宏大,却让柳月蓉依稀想起了那日那人坐在桃李树旁围墙边上吹曲的情景。
      那日,正在下雨,那人用一片微薄的碧叶吹奏出清浅温柔的曲调,她站在雨中,静静的听,只觉一丝凄凉的温柔悄然从心底滑过,丝丝暖意,片片温情,含着淡淡的落寞苦楚,两种原本风马牛不相及的心情似有若无般在原本风平寂静的心头掠起,阵阵暖意和凄凉,如阳光和雨,在一个叫做“心”的世界同出,叫人百感交集却又终是不忍心打断。
      而今,在江南新雨后,灰白墙内,离卞京八百里以外的地方,竟仍然听得到那时温柔到无可奈何的曲调,伴着稚嫩的童声浅浅传来,才知道,原来它有如此无奈的词……
      鱼沉雁落,问归途何处?
      蓦然回首,这几年在十丈软红上流离婉转,天涯浪迹,竟是连一丝风尘都没有沾上,碧落红尘,任天地苍茫,终是……归路难寻……如此飘摇无依,如何又不是自己的写照了?
      心头的那根弦颤动了,柳月蓉静静的听了一会儿,脸上的神色渐渐趋于柔和,翘睫低垂,眼眸内情不自禁的泛起了亮亮的光,有什么晶莹的东西从漆黑如墨的瞬子里滑出,顺着脸颊,滴落。
      淡紫色袖子轻轻飘动,抬手摘去树上的一枚绿叶学着那人当时的样子,放于唇边,轻轻吹奏起来。
      一阵风吹过,不大,却迷了人的双眼,吹散了一丝长发,丝丝绕绕,随风翻飞。柱廊之后一暗红衣裳手持一件淡紫色披风立在风中,目不转睛的盯着廊外的女子,眼眸变幻莫测,一抹不可忽视的黯然悄然划过,微叹了一口气,终是隐没在廊后没有出来……
      桃红梨白正过,柳绿依旧,春日几近阑珊。
      五月初的某一天,阳光灿烂,风正好,天空中点点碎金洒下,整个世界被镀上了一种暖暖的颜色。
      一切平静和煦无限。
      远在八百里之外的地方,端木无忧正和端木清鸿站在端木金的房门外说话,待商量如何医治自己父亲的病症之时,他的脸上闪过一丝郁郁之色。
      这段期间,素有江湖太医美誉的莫花阁阁主“妙手一枝花”何茹花来过府中一回,瞧了端木金两眼,药方尚未开出,摇头便走。
      “端木老爷所中之毒早已深入肺腑,茹花无能为力……”临走之时,何茹花摇头谓叹:“……端凭中毒症状下药,世上能解此毒之人或许只有两人:三十年前已失去踪迹的‘毒王’葛祁和前玄影净教的医师皇坼……”何茹花告知端木无忧,“若非端木老爷自己能够清醒过来,否则,难以回天……”
      端木无忧记得那时他问何茹花最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而她只说了四个字:“不生不死……”
      不生不死……即是永远如这活死人一般,欲死无能,欲生……不醒。
      天色清明,端木无忧脸色殊好,神色柔和温暖,只是眼中充满了各种各样莫测的复杂的情绪,说不出是喜是悲。不着痕迹的瞧了旁边的人两眼,端木清鸿若无其事的看着自己的弟弟,眉峰微蹙,道:“爹之病甚重,实难解决,无忧你看这如何是好?”端木无忧呵呵笑道:“好不好解决均乃人为,若真有心不要爹死,就是神也无能阻止,鬼也难逆人所愿……”他伸袖拍了拍端木清鸿的肩,颇有意味的瞧着他的脸,一字一字低沉温柔的道:“就算老天索命,注定爹非死不可,若你我不要他死,它又能如何?”说着露齿一笑,瞬中凌厉之色不着痕迹的敛去,露出一副似笑非笑似喜非喜的神韵,不知心里作何想法。
      心里惊警地一颤,端木清鸿闻言微变,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显然是想到了许多七七八八的事情——他对端木无忧心有所想,不知面前这人心里到底清明了几分?然人在屋檐之下,脸色变幻被屋瓦的光影遮去,倒是不容易看出来。
      端木无忧在那一句话之后若是有意或无意的背过身去,未有看见自己弟弟的脸色,只是用一种平静淡然的目光,望着屋外树木斑驳光影照耀,再也缄口不语。
      时间渐渐逝去,兄弟两人站在端木府端木老爷端木金门口,各自张望不言,太阳开始倾斜,阳光照着树影倾倒在两人的身上,斑斑驳驳,一片光影流离,绚丽的天幕下,端木清鸿看着自己弟弟的背影,那优雅清俊无可挑剔的背影站在风里,衣衫和长发翻飞,别有一种柔和凌厉的气质。
      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神色,眼光蒙胧变幻,似痛苦,又似无可奈何,还带着其他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各种复杂的情绪,端木清鸿突地向前走了一步,与他并排而站,一时间,端木无忧和端木清鸿背脊挺直站在斑斓的光芒下,迎着阵阵清风,同时看着血染的残阳,残阳如血,绚丽的橙红艳紫倒映在两人瞬子里,将那漆墨般的眼眸度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色,眼神渐渐变得越发的复杂和迷离起来。
      “你说着残阳为何如此的凄凉呢?”西斜的残阳下,端木清鸿宽阔的脸上突然氤氲上了一层奇异的光辉。
      端木无忧同样看着残阳,“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端木清鸿苦笑了一声,摇头,伸出手接着微弱的光,然而手上空空荡荡,夕阳似火,却已然没有了太阳的温度,“残阳凄凉并不是近黄昏。”感受着指尖的冰冷,端木清鸿突地笑了起来,“夕阳的悲哀非是因为近了黄昏快要逝去,而是直到它逝去以后都未有得到它想要的东西……它未有太阳的灼热,所以注定成不了太阳,未有月亮的皎洁,所以终不能与月亮并驾齐驱,无论白昼黑夜,天空都被太阳和月亮交替照耀着,根本就轮不到它……它却想要天空啊,它想让天空给他留一个位置,但它什么都比不过,所以啊……除了渲染出如此凄凉的血色还能怎么办呢?或许,只有将自己渲染成如此凄迷的颜色,才能让它在天空中得到端暂得停留……”
      他低低的笑了一声,端木无忧一脸怪异的看着他,只见端木清鸿突地把手伸进自己的头发里,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哈哈笑道:“哈哈,无忧,这是我昨天出去的时候听万花楼的姑娘说的,真是莫名其妙的理论,我不懂,想问你到底名不明白……”端木无忧瞬色怪异的注视了自己的哥哥,端木清鸿大大咧咧的笑,连眼神都笑得十分的完美,默然半晌,“既然明知争不过,还争它做什么,太阳和月亮想要放弃天空的时候自然会把位置让给夕阳。”微微的拍了拍自己哥哥的肩,端木无忧叹道:“哥,如此荒谬的理论,还是不想罢了。”说罢,温和一笑,收指而去。
      他没有回头,所以没有看到身后的人脸上浮现的复杂的表情。
      直到多年以后,端木无忧仍旧记得那时候阳光西斜在两人身上的倒影,仍然在想,如果自己那一日若没有给他警告,若没有逼他,逼他知难而退,仰或孤注一掷,或者稍微注意了一些什么,最后会不会出现他无法预料的结果,会不会有后来一系列的事情发生,但是在那个时候,他本来应该注意却没有注意,本来能够想到的却终是忽略了。他问自己,他到底有没有后悔,但结果终是淡淡的笑,淡淡的笑,竟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有很多问题,的确……无解!
      人算不如天算,就算他日算千万计,难算是天机,无奈的,始终是人。
      但首先让他出乎意料的,是另一个人的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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