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之都》沙罗双树

3、春华烂漫

　　有时候想起来，高英寒仍会觉得愤愤不平，本来是他和冯侠先认识，叫他来揍金义出气的，而现在那俩人却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别人想插嘴有时还插不上，本来还无精打采的俩人，一见到对方，立即神气活现起来。但是三人在一起玩也有三人的好，总能变出新花样来，在一起奚落先生啦，合起来逃课去摘人家园里的瓜啦，打架一起上啦，一起到河边摸河蚌啦，一起上树摘果子啦，倒是极好玩。
　　“咳，咳，”冯侠装模作样的学起自己先生的模样，一只手背到后面，挻起肚子，另一只手在下巴上摸了摸想像中的山羊胡子，然后踱起步子，摇头晃脑的扬声念道：“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归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俩人见他那有板有眼的样，都“咯咯咯”的大笑起来。
　　“啊，我想起来了，”高英寒忽然窜到俩人面前喜道：“柳五爷家门前有二颗大杏子树，现在杏子也能吃了，我们去摘些来，这几天他家好像没人。”
　　“真的？”金义一听两眼就发起光来，三个兴致大起，一齐向柳五爷家奔去，为图近，都不约而同的抄起小路，那小路两边都是水田，仅容下一人撒腿跑，高英寒想超前，无奈跑不过金义，也跑不过冯侠，在后面急得大叫，却没人理他，金义一头兴，头也不抬的往前奔，冲在最前面，冯侠一个劲的唤他“慢些、慢些”，他也不听，眼见得快到跟前，都能看见那树了，忽的一声吼叫，一只狗从树旁草跺后窜了出来，身架极大，都能赶上金义的腰，沿着路口狂叫着迎面朝金义扑来，金义一愣神，“啊”的一声大叫，掉头拼了命的狂奔，冯侠与高英寒距离相差不是太远，均看得分明，一愣之下各自掉头就跑。高英寒听得金义的惊叫声和狗的犬叫声，又是害怕，又是好笑，慌不择路，竟一脚踩到旁边水田里，半身栽了下去，腿上发软便再也起不来，冯侠一念之下急跑了去，听得金义的叫声着实惊恐，又折过头来，金义尚在狂奔，那狗紧贴在后面，张口就咬，金义什么也顾不得，也不知道痛，只知道跑，那狗咬了一口，又一阵乱吼之后也就掉头回去了。
　　冯侠迎住金义，只见他惊魂未定，眼泪直在眼里打转，瘪着嘴，却又强忍着不哭出来，那模样又可怜又好笑，忍不住就要笑起来，唯恐被金义瞅见了会生气，忙弯下身来说道：“哪里咬着了？我瞧瞧。”卷起金义的裤脚，小腿肚上清晰的一个紫色 “V”型，颜色极深，皮肉已见破，忍不住又是要笑，忙转过身来，说道：“来，我背你回去。”紧咬了嘴，强忍住不笑出声音来，那身子憋得直打颤，金义气恼不已，却说不出话，也就顺从的趴到他身上。冯侠只想说两句安慰的话，可是一开嘴就是要笑，止都止不住，只好一个劲的咬着嘴唇，好容易走到高英寒跟前，高英寒仍旧斜栽在水田里，趴在路埂上，身子不停的抖动着，终于抬了头，手捂着肚子，笑得浑身打颤，眼泪都快出来了，断断续续的呻吟道：“唉哟，笑…笑死我了…我…肚子…，我的…肚子。”冯侠再也忍不住，“扑哧”一声，一手捂着肚子弯了腰闷声笑了起来。金义又羞又气，憋红了脸，一跳跳了下来，头也不回，径直往家里走去，冯侠忙唤“金义”，跟了上去，高英寒也忍住从田里爬起来跟上，一路上金义既想哭又想笑，又觉得委屈，任那二人在后面笑喊，就是不理睬。
　　金义家的大人还没回来，是隔壁的李婶婶忙着淘了一盆极浓的淘米水，说是要先消毒，用缝衣针一点点的挑破被咬处，向外挤那渗出的血水，又用淘米水来洗，金义憋住一口气，任是又挤又捏，就是不吭声，冯侠和高英寒在一旁看着，想想就笑一阵，想想又笑一阵，金义装作没听见，就是不看他二人一眼。等到家人回来了，到大夫那上了点药，说好在是家狗，没什么大问题，休息几天也就会没事了，金义免不了被奚落了一顿，勒令在家好好安稳几天，学也不用上了。
　　平日说是讨厌上学，然而真的一个人在家里，金义也就发起闷来，想溜出去玩，又觉得无趣，好容易挨到下午，正无聊着，就听得窗外有人喊：“金义，金义。”听来是冯侠的声音，忙迎了出去，喜道：“你又逃学啦。”
　　门外笑吟吟的正是冯侠，“我来看你啊，一个人在家没劲吧？”
　　“嗯”，金义狠狠的一点头，“闷死了，”二人进了屋，冯侠就讲些学堂里好玩的事给金义听，然而冯侠未来时，金义虽觉得闷，倒也安份，现见了冯侠，两只脚就像马蹄子似的捣鼓个不停，屁股上似长了牙一刻不安稳，冯侠瞅着替他着急，歪头想了想，说道：
　　“我带你出去吧，做个好玩的东西给你，不平的地方我背你，平的地方你就自己走，走慢些儿，应该会没事的。”
　　金义一听，眉开眼笑的，迈脚就要往外走，被冯侠拦住，张罗着用刀削了几个细细的如缝衣针长短却粗些的小棍儿，叫金义揣好，又叫金义关好门，将他背到月牙路上，放下，认真的挑摘了几个大小不一的梧桐叶，均是那种新叶，嫩嫩的，上面一层细细的绒毛似的，透着粉粉的青黄色，金义叫他那细致的模样引了兴趣，也就不再捣乱，乖乖的在一旁守着。之后冯侠将金义背到村后河坝旁边，这地方种了各类蔬菜，小路宽窄不一，凹凸不平，冯侠走着走着，额上就渗出密密一层细汗来，金义又小手将它抹去，然而走得几步，又出来一层，金义就又将它抹去。冯侠专心的寻着什么东西，渐渐的就有了喘气声，金义左右看看指了指前面一块石头说道：“你把我放在那里，我就在那等你，你找好了过来。”
　　冯侠正累得狠，忙走过去将他放下，长长出了一口气，叮嘱道：“就在这等我，我找到就来。”金义就坐在石头上，看冯侠走来走去的，最后看到冯侠去摘人家的蚕豆就乐了，他总觉得偷摘别人的东西是件很有趣的事。
　　冯侠手捧了一堆东西过了来，一些是蚕豆，金义识得，另一些是种鲜红的果子，平时也见过，圆圆的，花生米大小，却叫不上名字来，捡起一个，轻轻一捏，就碎了，捏出一些水来，里面却是白色的，
　　“别，别捏，我好容易找到这几个大的，”冯侠忙拦住，
　　“这叫什么名字？”
　　“不清楚，好像叫什么蛇果。”冯侠把蚕豆外面的大壳剥开，挑了两个最扁平的，递给金义，“拿好，”，又挑了四粒最大的蛇果，在金义袋里把小细棍拿了出来，笑笑的对金义说道：“看好了。”
　　他拿起一棍细棍，从蚕豆的有嘴的那头左右横穿过去，两边留出均衡，各穿上一粒蛇果，又在蚕豆另一头戳了个细洞，从金义手里头拿出一枚梧桐叶，极细心的将叶柄穿了进去，摊在手上，伸到金义面前，笑道：“看，这是什么？”
　　那两粒蛇果在蚕豆两旁鼓鼓的，鲜红鲜红，而后面的那枚梧桐叶青青黄黄，柔柔嫩嫩，想冯侠挑得极其仔细，整个比例均匀协调，看起来鲜艳生动， “鱼，这是金鱼嘛，” 金义喜道，看着冯侠笑了：“想不到你会这个？”
　　“哼，那是，”冯侠好不得意，抹了末额上细汗，“我会的还多着了，”拿起金义的一只手，放与他手心，“这个是做给你的，拿好了，我再做个给我自己，咱们凑一对儿。”
　　“好，你快做，”金义大乐，“快做，快做，我等你。”
　　等到冯侠做好了，摊在手心上，并在金义的小手边，两只做得一般仔细好看，细看来冯侠的那只稍大些，
　　“你偏心，你的那只大，”金义嚷嚷道，
　　冯侠却是一笑，“本来我就比你大，你看，”他拿自己的手碰了一下金义的手，“我的手都比你要大些了。”
　　“哦，说的也是哦。”金义不吱声了，忽然又乐道：“我们把它们放水里试试，鱼儿不游泳多可惜。”
　　“切，这又不是真鱼，”冯侠白了金义一眼，嗔道：“给你弄水里，散架了就什么也没了，蚕豆会沉的。”
　　“沉了不怕，你沉到哪里，我也沉到哪里，我们一起了，怕什么？”
　　“真的？”冯侠瞅着金义，金义极认真的一点头，“好，去哪里？”
　　金义一歪头，“就到我带你去过的小水帘那吧，那水从上面冲下来，我们把鱼放旁边，顺着水它们就游走啦，说不准能游到河对面了，那河也不是太宽。”
　　“美的你，拿好了，我背你去。”
　　那坝堤有些陡，冯侠原也只比金义大了岁把年纪，好容易从这面爬上了，又要从那下下去，又是小心翼翼的，额上的汗就一滴滴的往下直流，金义一只手小心的托着鱼，另一只手就不停的给他抹汗，那汗流个不停，把自己的衣服都擦湿了一片，心里就发了急：“我下来自己走吧。”
　　“没事，快到了，”冯侠喘着粗气接道。
　　金义眼巴巴的瞅着望，终于是到了地方了，冯侠放了他下来，一屁股躺了下来，金义忙用小手在他额前扇个不停，冯侠只是看着他笑，却是累得说不出话来。
　　休息了一会，冯侠坐了起来，把二只小鱼拿了过来，说道：“我去放，你在这看着吧。”
　　“嗯，好好放啊，放稳些。”金义雀跃着。
　　冯侠往下走了两步，那冲下来的水气扑在脸上，凉凉的，仔细瞅了瞅，避开正中，小心的把两只树叶转的与蚕豆持平向了，大的那只往侧面水里一扔，那小鱼平平在水面上顺水一冲，就前进了稍许，
　　“快放我的，快放我的，”金义在后面激动的大叫。
　　冯侠又把另外一只丢下去，看它平在水面上，就转身回来，刚坐下，还未来得及抬头，就听到金义叫了起来，忙站起来看过去，原来那梧桐叶本只是插进去的，又不深，经这水波一冲，几回一起浮，就先后脱了开来，蚕豆不平，就往下坠，那两只蛇果，本是极轻极柔，水做的一般，也先后散了开来，他二人就这般眼睁睁的看着那本是极好的小鱼儿散了架，支离破碎，最后就余两片叶子和四只蛇果在水上四散飘着。
　　“我去捡回来，”金义一急就站起来要走，被冯侠一把拉了下来，“早就说过了，它根本游不了的，你现在又来急，”金义闭了嘴没话说，却是一脸不甘心的模样，冯侠走过去，捡了根枯树枝，将那两枚叶子勾了起来，摊在手心里，伸到金义面前，“拿回来了，行了吧。”
　　金义只觉不如心意，仍是鼓鼓的，冯侠将叶子揣进袋里，二人一齐躺了下来，天气极好，蓝天白云的，耳边水声不断，看着看着就忘了刚才的不快。
　　“还是不上学的好，这样多快活，”二人感叹道，各自叨了根草在嘴里咬着，说不出的惬意。
　　“金义，你看，多好看!”金义斜眼看过去，原来不觉间太阳要下山，红红的一轮伴着彩霞，倒映在河水里，一波一荡的，煞是明艳，
　　“咦，真的了，” 金义坐了起来，忽然惊道：“呀，坏了，我哥应该回来了，快回去，又要挨他骂了。”
　　二人忙起身来，仍由冯侠背着，折腾了一下午，尽了兴，又休息了一会，斜风吹着，日头又落了下去，冯侠不再觉得像来时那般的累了，走在不平的小路上，二人竟都觉得格外的心满意足，不再多说话，背着红红的夕阳，投下长长的影子，静静的往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