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娶赘婿》城北说书客

53、大劈棺

　　第十三章大劈棺
　　这世间可有无人听也会把故事讲下去的说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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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渐入初秋，李算和陈商被老夫人叫过去的时候老夫人正听着一出《大劈棺》。李算拿着扇子站在旁边听了半天，听不明白。
　　陈商看着他一脸迷茫，轻笑着摇头替他讲解，“这出戏又叫《蝴蝶梦》，讲的是庄周得道后，路遇新孀扇坟以求改嫁，当时有习俗，寡妇若想改嫁须得坟上的土干，于是庄周施法替她移走了坟上的土。
　　庄周返家，同妻子田氏说起此事，田氏便说自己决计不会如此，定当忠贞不二。
　　于是庄周伪装病死，成殓下坟后幻化为俊逸风流的楚王孙，携一纸人点化而成书童来吊唁。田氏见王孙英俊年少，顿生爱慕之心，拟嫁之。洞房中王孙假装头痛，谓死人脑髓可治，田氏乃劈棺取庄周之脑。庄周从棺中跃起，田氏羞愧无地自容，终致自戕而死，庄周亦弃家而走。”

　　李算皱了皱眉，“这庄周也不够地道，非要变成楚王孙来试探自己的妻子。世间的感情本便大多经不起试探，试探来，试探去，又有什么用呢。”
　　陈商轻笑：“可能这世间，对嫁为人妻者本便是如此吧。要忠贞不二，还要宽容知礼。”
　　“那楚王孙本便是庄周，便是嫁了，又如何？”李算偏头看着他。
　　“可于世俗，终究庄周和楚王孙，不是一人。”陈商说。
　　台上正演着田氏执斧劈棺，鬼魅凄凉，艳稠如梦。

　　戏落，陈商看着自戕而死的女子，突然觉得那女子仿佛要化作万千的蝶，扑身向他而来。再睁眼，却发现，只是幻梦。
　　“过来呀，怎么在那边站着。”老夫人看见他们两个忙叫他们两个过来。
　　“可知道今天是个什么日子？”老夫人拉着陈商的手问。
　　李算摸不着头脑，“什么日子？”

　　“是我同侯爷婚成一年的日子。”陈商低头答道。
　　“还是商儿有心。”老夫人使唤着李平安和芍药捧过来两个木匣，是上号的金丝木。
　　竟已有一年了，李算恍惚间觉得有些不真实。

　　“替你们准备了两件衣服，看看，可还喜欢。”老夫人掀开木匣。是两件雀金裘裁成的广袖鹤氅。一件月白流羽，一件石青压金。
　　“这件，是白孔雀的羽毛压着金线攒成的，便给商儿了。这件是绿孔雀的羽毛织绣而成，给你这个不中用的。”老夫人抬手定了两件鹤氅的归属。
　　李算倒不客气，直接在老夫人面前穿上，“娘，你看怎么样。”
　　“不错不错，我儿子虽是个不中用的，但好歹还是有个金玉其外的。”老夫人细细看着说。

　　陈商捧着木盒，和李算走在回廊下，李算问他：“怎么不穿上。”
　　“这衣服贵重，还是好生存放起来吧。”陈商说：“这雀金裘一匹就要五十两，裁成一件如此体量的鹤氅至少要两匹，且这鹤氅妆缎沿边，齐花对褶，加上人工，一件衣服怕是少不了要一百八十余两的。”
　　“那又如何？”李算问他。
　　陈商叹气，“你啊，知不知道，我如今俸禄不过每年七十两，你现在贵为佥都御史，却也不过一百一十两年奉，若要靠着俸禄，怕是你我要各攒上两年才买的下这两件雀金裘的鹤氅。”
　　“你我又不只靠着俸禄过活。”李算说。
　　“是，话虽如此，但还是要……”

　　“先穿上，让我瞧瞧。”李算不理他，直接扯出那件月白留羽的雀金裘披在陈商身上，“啧啧，不错，果然是个如玉的美人。”
　　陈商捧着木匣，低头轻叹，像是画中捧着玉净瓶的观音。
　　李算拿着系带，想要给陈商系上，却不小心将坠着明珠的系带扯断了。
　　陈商抬头瞪了他一眼。

　　“也无妨，你之前不是说要送我一个坠子挂在竹箫上吗，那这个正好。”李算说完便收起了那颗明珠，拢在怀中。
　　“这珠子虽成色不错，但到底不算十足的贵重之物，挂在侯爷的竹箫上，怕是不配。”陈商说。
　　“怎么不配？”李算哼了一声。

　　走了一会，李算回头问他，“我一年的俸禄才一百一十两吗？这么少吗？”他皱着眉，又想起守忠的俸禄不过每个月一两三钱，这么看，他的俸禄还是颇多的。
　　“侯爷可知道，一百一十两已经是寻常人家十余年的花销了。”陈商摇了摇头：“侯爷啊，还真是富贵闲人，不知凡尘碎银旧烟火。”
　　“你这是在嫌弃我见识少？”
　　“这样挺好的。”陈商却说，他侧身看着身边的人，“侯爷本便该是不惹尘泥世外客。”
　　这世上的蝇营狗苟，这世上的烟尘俗世都与他的侯爷无关，由他陈商一人担下。

　　“之前让侯爷看得府内事宜的账本，侯爷是不是没有尽心看。否则怎么还会这般对钱财没有概念。”陈商又问。
　　李算不敢说话，账本他都是扔给夏云桂去看的，自己能逃就逃。

　　院内又生青梅，李算看着那些长得正好的青梅，和陈商讨要今年的青梅糖。陈商摇了摇头，“今年，你又无事。”可最终还是应了下来。
　　其实李算倒也没有很想要那份糖，可李算想，他或许只是想要在这伏尾八年，多些念头。

　　下午两个人在书房一同处理御史台的卷宗，李算看了一会就觉得无聊，拿起了一本的话本看着。
　　是那本《枯木剑客》，这本书也被李算在翰林院辩经时改了个结局，他却没有翻到最后去看被他更改过的部分。
　　枯木剑客李哀莫，说的是位历经二十四诸国末年和本朝初年的一位的剑客，师从西域昆仑仙人，他本是昆仑仙人的座下首徒，却叛逃师门，被江湖五派中人追杀至昆仑山巅，而后在恩师面前自折昔日恩师所赠佩剑。折剑之后他随手捡起昆仑山上的一节枯枝，以枯枝退五派。
　　自此少年名扬，江湖人以枯木剑客称他，只是那时他在江湖中皆是背信弃义，叛逃师门的骂名。
　　可而后一年间，李哀莫于万军之中夺李断户帐下屠城将军夏野的首级，再然后他一剑开天门，剑破十二关。于是骂名不再，这江湖转而传他的盛名。
　　三十年间他名动天下，却再未同昆仑山有半分瓜葛，只收了开国公之子皇轩且尘为弟子后便归隐林间。
　　唯青溟十五年，昆仑仙人病逝，门下弟子整理其遗物才发现，那个号称仙人的清冷道子三十年间仍念着李哀莫。

　　“我记得，我之前听过这个故事，但故事的结局是昆仑仙人至死都未等到枯木剑客。”陈商看着李算手中的书，“可我于那日翰林院中，却听你说，枯木剑客最后回到了昆仑山。”
　　“你要不要翻翻看，书上写的是哪个结局。”李算把话本递给陈商。
　　“罢了，都是百年前的事情了。”陈商说：“我以前听这个故事的时候，总是觉得很难过。我总觉得，他们有千万个环节，只要改一点点，就可以挽回。可我也深知，这千万个环节，改了任何一个，他们便不再是他们。”
　　若少年肯回头，他便不是那个一剑斩天门的断情侠客；若仙人出昆仑，他又怎能再称太上忘情世外仙。
　　“有的时候，我甚至觉得，还执迷不悟的，是我自己。”陈商用手抚平微微卷翘的纸边，“无论是枯木剑客，还是昆仑仙人，他们自己怕是早已经都释怀了。”
　　书中人早已背身而去，而看客却望着空落落的戏台，鬼魅般不肯离去。

　　“昆仑仙人等了李哀莫三十年，那你呢，你能等一个人多久？”李算突然抬头看着陈商。
　　——你会等一个人多久？是至死不渝，还是太上忘情。
　　“十年。”
　　李算本没想得到答复，可陈商却看着他笃定地说。

　　“我若等一个人，只等十年，多一天都不等。”陈商说，那双眼如深潭，有万般化不开的涟漪。
　　李算却低头轻笑了起来，可惜，他最后不是走了。是死了，他是死在了陈商的阴谋里。
　　枯木剑客李哀莫叛出师门三十年，可他终究有个回去的路，而他李算却是死了，人死不可复生，只能化作蝴蝶，飞来飞去。
　　也不知到时候飞到陈商的肩膀，陈商还能不能认出他。

　　“不与你说了，我先去找老夫人了。”陈商放下书，向门外走去。
　　李算撑着下巴，看着他竹子一样的背影。他突然想到，若是邓如意的死可以改，匈奴南下可以改，浩瀚乱世三十年可以改。那他自己的命，为什么不能改。
　　“陈商。”李算突然遥遥喊道。
　　陈商回头，一脸不解地看向他。

　　“陈商，你会舍得让我死吗？”李算看着他，突然灿然而笑，笑得有几分邪气，“——我赌不会。”
　　他目光笃定，看着那逆光的身影。
　　少年人轻狂，他们明知道自己被偏爱，也心安理得得接受，并以此为行凶的利器。
　　我赌你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