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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焚书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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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李算把蝶染带回府后,整个侯府又闹翻了天,连李平安都跑过来问他,“侯爷,你这样让陈公子很难做啊。人当初是他赶走的,您现在又把人接回来。”
“我燎原侯李算做什么但凭自己心意,难道还要问他人如何?”李算回他。
他只是想给那个飘离如转蓬般的女孩一个避雨的屋檐,怎么就做不得?
“玉髓石的事情怎么样?”李算转而问。
“市面上确实是没有。”李平安摇着头说:“但是听闻当年圣上赐了三两玉髓石给怀玉皇女,只是不知道现在怀玉皇女那边还有没有了。”
李算抬起眼,“安排明日去怀玉皇女府。”
“可……”李平安为难道:“明日您不陪陈公子去华严寺祈福了?”
“不去了。”李算说。
过了明日,陈商离开,他便又要变成守忠。若是要同怀玉皇女讨要玉髓石,还是燎原侯李算这个身份适合。
“去怀玉皇女府,哪天去不得?可陈公子后天就要走了。”李平安也为陈公子不平道。
“我说去怀玉皇女府,便去皇女府。”李算压下李平安的委屈。
五月二十,草长莺飞杨柳天,正是拜佛的好天气。
可李算却一身玄色锦服,策马去了怀玉皇女府。
怀玉皇女正在下棋,对面却没有任何人,只是她一人对着盘残棋。
“昨日我阿弟过来同我下棋,下到一半已到深夜,便先让他走了。留了盘残棋,却是他胜算颇多。我看这棋,不知如何下,才能解了此围。在这里已经琢磨一个时辰了,却还是找不到解法,不知这下个子要落在何处。”怀玉皇女摇着头说。
她手执黑棋,像是仍在同执白的楚王对弈。
“皇女,臣此番前来,却是想要和皇女讨要一两玉髓石。”李算直言。
“用来做什么?这玉髓石可不是寻常之物。”怀玉皇女从棋盘中抬起眼看着他。
“救人。”
“救谁?”怀玉皇女问。
“救一个剑客,还有一个小太监。”李算说。
“那剑客是谁?在这江湖中可有名号?那太监又是谁?”怀玉皇女问。
“那剑客还未名扬,太监也只是个宫里寻常能见到的小太监。”李算说。
“一个剑客,一个太监。”怀玉皇女摇头,“这玉髓石就算拿去救人,也该救天下第一的剑客,救官居一品的忠臣良将。不该用来救一个还未名扬的剑客,和一个宫里随处可见的小太监。”
“都一样的。”李算说:“在我眼中,都是该救之人。”
李算抬起头,看着皇女说:“世人不会知晓何时一个剑客就会名扬天下,正如世人不会知道乡野的草屋中会住着哪个天地间的英雄。”李算说:“当年开国公,亦是江中捕鱼客。”
“但他们大抵,沉入江中如尘沙。”怀玉皇女走下台阶,看着李算。
“那又如何,你我皆是尘沙。”李算说。
“大胆!”候在一旁的守心连忙说。
怀玉皇女抬臂止道。
“好,那剑客的确该救得。可那个太监呢?难不成他往后也会着飞鱼赐服,掌内宫权印不成?”怀玉皇女却说。
李算摇了摇头,他知晓不会的,守全终究不过是个两三笔写就的卒子,他的余生本该是瘸着腿落寞走入书页间。
“他是个太监,可他也是殿下的子民。”李算看着怀玉皇女说。
……
燎原侯府,陈商已经换好了今日要去祈福的白衣,他细细选着和白衣相衬的玉佩。
“陈公子,楚王那边派人来,说想要邀公子去府上一叙。”李平安躬身走过来。
“回楚王,便说我今日着实无空。”陈商侧身说:“侯爷可收拾好了?”
“侯爷……”李平安咬了下牙,赴死般说:“侯爷去了怀玉皇女府。”
陈商拿起玉佩的手一滞,“可说了什么时候回来?”
“未说。”李平安摇头。
怀玉皇女府内。
守心将一两玉髓石在银盘上捧了上来,那玉髓石晶莹剔透,唯中心一点血色。仿佛上好的石榴剥好。
“谢皇女!”李算恭敬而拜。
怀玉皇女却突然笑了,她捏着一枚黑子从阶上走下,“我知道这枚黑子要下在什么地方了。”
她轻笑着将那枚黑色棋子拍在李算面前的银盘上。
“我要你为我所用。”她说。
李算意欲接过银盘手滞在半空,“皇女,我只是一介荒唐闲人。”
“无妨。”怀玉皇女摇头:“我刚学棋之时,我师父便教我,要学会下闲棋。我本不懂这句话,如今却突然想明白了。”
——你不知晓何时一个剑客就会名扬天下,正如你不知道乡野的草屋中会住着哪个天地间的英雄。
“我却也不知,一个荒唐的侯爷往后或许会派上什么用场。”怀玉皇女俯身在李算身边笑道。
更漏滴落,陈商看着外面的日头,“侯爷还未回来吗?”
“还没有。”李平安摇着头说。
“备驾。”陈商说。
“陈公子您要一个人去华严寺吗?”李平安问。
“去楚王府。”陈商却说。
白衣的公子踏上去往楚王府的轿辇。
棋子落在天地间的棋盘。
怀玉皇女府外。
守心送着李算离开,走下台阶时,守心突然问他,“敢问侯爷,您要救的太监是哪个?”
“他唤作守全,是个十多岁的小太监。机灵得很,可就是太机灵了。”李算摇头说。
他走下台阶。
守心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掀起衣摆而跪。
拜之,再拜之。
直至额头染血。
……
李算在长安的阡陌间纵马。
快马加鞭。快些,再快些。
却不知自己是为了要赶上什么,是为何如此着急。
或许是为了赶上那场黄昏,赶上一场杏花未落。
白马嘶鸣,玄衣的少年在侯府前勒马。
“陈公子呢。”李算在马上问。
“回侯爷,陈公子去了楚王府。”李平安牵过缰绳低头说。
胸膛内奔驰而来的心跳尚未平复,可他却突然如尘埃落地般冷却。
“哦。”
他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李平安。
他去了老夫人屋内,老夫人斥责他怎么又把那个蝶染带回来了。李算无奈笑道,看那姑娘可怜,没个去处。
他在老夫人房内偏身看着侯府外渐落的日头,看着黄昏下,残阳铺血。
晚间,没等陈商回来,他便睡下了。睡到一半却被人整个搂住,他惊慌般睁开眼,却被捂住了口。陈商从他身后看着他,侯爷,我明日可就要走了。
终究是没有推开。
……
玉髓石被送到了诸葛紫的药庐处,剑痴林开被救醒。
听诸葛紫说林开刚醒还未完全恢复便吵着要去金陵,找开国公后人皇轩离玉比剑,说既然随时可能死去,那不如比完剑再死。
守全也被救好,只是终究留了病根,走快些便能看出来腿是跛的,也估计再没办法奔跑了。能够下床之后他兴奋地在昭明寺院内走来走去,和那个常年坐在门槛上的老太监比着谁走得快。
“陈御史怎么走了啊。”走累了之后他坐在地上,问靠在门框上嗑瓜子的李算。
“许是住在这里觉得没意思吧。”李算没有告诉守全真相,若是知道一个日夜相住在对门的人竟如此对他,怕是他也会觉得人心凉薄吧。
陈商和林厚泽说他在这里属实是住不下去了,虽然李算知道那可能是陈商为了引出后面的话随口说的。他还是觉得陈商是个混蛋。怎么,他给陈商煮的面竟都白煮了吗?
他摇了摇头,罢了,陈商没有做错。终究是守全被短利蒙蔽了双眼。
只是他,忍不住觉得凉薄。他看着门槛上的老太监咂着糖块,老太监没了牙,只能咂摸着。
在这里住的久了,他竟然也觉得这里不错。刚来时觉得这里荒凉死寂,可熟悉了这里,却也开始觉得这里自有一番烟火气。连看着张吉祥都顺眼了许多。
但陈商不喜欢这里。
圣上的批函也下来了,令陈商同按察使林厚泽共同彻查司耕局一事。这几日司耕局也是一片混乱,众人惶惶然。
侯公公倒像是不以为意般,仍旧整日在院内遛鸟。
“却不知这个陈御史怎么从长安回来以后,便变成了个阎王似的。咬的颇紧。”四喜走在侯公公身后说:“本来那账簿改的天衣无缝,却不承想这个陈商居然按着账簿,挨家挨户找着那些农户问过去。让他们拿出当年的赁契,来核对账簿。”
“公公,你那日就不该去救那个守全的。现在火烧起来了,怕是止不住了。”四喜说。
“四喜,你可后悔跟我离了长安城?”侯公公突然问。
“当然不后悔,这是我这辈子做的最好的决定。”四喜笃定道。
“那我便也不后悔救了守全那孩子。”侯公公摇了头。
“我们这些年做的事,本就是该遭天谴的,如今天谴找上了了,不去后悔当初所为,难道还要怪天下雨,才让雷劈过来吗?”侯公公摇了摇头。
李算掌管南司库,虽然不清楚这里面众多事宜,却也觉得这司耕局内风大了起来。那些人慌慌张张,左右奔走。陈商过来司耕局调过几次案牍,李算只是走在前面,为他开锁,而后垂手候在门口。没有其他言语。
陈商走进库房时,抬头看了他一眼,像是想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最后一次他过来时,将玉佩放在他面前,“虽不知忠公公要此玉佩有何用,想当日忠公公为此赶来想必是有大用处的。虽是家父遗物,若是忠公公需要……”
李算只是轻笑着摇头,“陈御史,已经用不到了。”
已经太晚了,他已经不需要了。
他看着陈商在万千浩瀚案牍中翻寻,看着墙边的小太监们窃窃私语。他知道那条主线上有风云万千,有众多官宦之间的撕扯、攻讦、彼此之间或攻或守的申文如雪片便送入长安。
可他只是这样安静看着罢了,像是与这一切都抽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