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叶生半花》文风元

2、洛止上仙

　　苏暖，自打娃娃起便认得那一位，与他算是老相识了。
　　彼时，苏暖扎着两只冲天辫，兴冲冲跑到瑶水之巅。昂着红扑扑的小脸，艳羡地望着满树尚且青油油的毛桃，仿佛看的是金澄澄黄灿灿的硕大仙果。耳边总会传来懒洋洋的一声：“还早着呢。”
　　苏暖不看也知道此刻那人定是闭着眼卧躺在树后崖壁一侧。论起早晚来，也说不好是哪个先看上这棵桃树的，总之，每年他们二个必为这一树果子争抢一番。尤其是果子成熟之时，一大一小手忙脚乱的抢摘情景，让神仙都瞠目结舌。那人有几分仗义，并不动用法术，否则幼时的苏暖定不如他。苏暖也不愿落了下乘，嘱咐哥哥待在一旁，不要帮忙，撸起袖子开始爬树。每每此时苏集一副恨铁不成钢十分嫌弃的模样，碍着阿娘让他协助妹妹的缘故，也并不敢走开。那脸色真真好看，苏暖总不忘回头朝他一乐，抢的更欢了。
　　那人有名有姓，有几分本事。尤其对驭水之术颇为精通。据说当年曾让某位开罪过他的仙官整整在水中泡了月余，怎么都摆脱不了，最后还是他大发慈悲放人一马。顶顶让人气愤的是，他竟然是个神君。想起他与自己争强仙桃的行径，苏暖一度觉得神君也不过如此。偶尔，苏暖会抢输，心中不悦，说与阿娘听，向来偏爱她的阿娘竟然严肃地告诉她：洛止上仙虽然有时做事出人意表，却是个值得尊敬的厉害神仙。
　　洛止上仙就是那人。
　　那话说过不久，苏暖就见识到了其厉害之处。
　　这一年，又到了桃子成熟的季节。苏暖苦思冥想几日，终于想到一个独占整树桃子的办法。那人除了爱与自己争强仙桃，还有一个喜好，就是喜欢收集翎羽。苏暖私下曾以为他搬来此处居住，就是因为这里是神鸟凤凰的居所，翎羽一等一的金贵，尤其是中间那一支尾羽。他莫不是觊觎凤族神羽？
　　那时苏暖战战兢兢着实担心了一段时间，唯恐哪日那人失了耐性，将自己尾羽拔了，成为凤族有史以来第一只秃尾巴鸟儿。
　　可是果子怎么办？
　　苏家阿爹阿娘是此处名正言顺的主人，六界中敢来招惹的人不多。这给了苏暖莫大勇气。
　　苏暖蹭蹭蹭又跑到那棵树下，果子在，那人也在，仿佛他住在此处般，回回都能碰着。她趁着气势尚存，大声质问他：“你与我争强仙果，是不是想等着哪日我不备，好拔了我的尾羽？”他抬了抬眼：“许久不来，原是怕了我，我拔你尾羽作甚，就眼下这点子长度，啧啧，况且你哪日都不曾防备，现在才记得害怕？”
　　这倒是实话。
　　从此，苏暖又时常欢欢喜喜过来查看自己的果子。
　　其实，苏集受不了妹妹整日惦记着如何与别人抢食。搜集了不少名贵桃树，栽种于尚阳宫后方空地处。苏家阿爹阿娘也时常记挂着，碰到稀有的品种也想方设法给讨了来。如今已然形成一大片桃林，分左右两处。苏暖高兴了偶尔也会赏脸过去看两眼。也就两眼，她仍旧欢喜瑶水之巅的那棵。
　　话扯的远了些，对，那人还有一个喜好，就是喜欢收集翎羽。
　　那一年，苏家阿爹阿娘去了苏暖表姑家，临行千叮咛万嘱咐苏集照料好妹妹。本来表姑生了个小子，苏暖和哥哥也是要去贺贺的。可眼瞧着果子就要成熟，连那贪睡的洛止也常常起身围着桃树转两圈，算计着哪颗更大更好些。苏暖盼了一年岂能一走了之？左右表弟已出生，晚几日再去也不是不行。苏家阿爹阿娘拧不过她，连带着哥哥也被强行留下照看她。
　　苏集贺喜不得，狠狠瞪着苏暖：“早知道将那桃树拔了，省的年年来这么一出。”他也只是说说罢了，莫说拔了，就算是挪挪位置，那洛止岂能答应？
　　苏暖没有还嘴，反而笑眯眯望着他。他一个哆嗦：“行了，又想出了什么坏点子，说吧。”这人偶尔嘴欠，什么叫又，什么是坏点子，不与他多做计较，苏暖赶紧将自己的计划说与他听。
　　这些年，苏暖收集了不少翎羽，花花绿绿的惹人喜爱，其中有几支凤羽，颇为珍贵。凤凰的尾羽各有不同，功用迥异。洛止搜集了许多年也未寻到称心的，是个挑剔的主儿，苏暖只想晃一晃他的眼，争取些时间罢了。她将翎羽藏好，待哥哥领着他七拐八拐找寻的空档，她手脚麻利些，定能将桃子摘个精光。
　　起初，苏集有些犹豫，那藏翎羽的几处地方有些偏远，他若走了，岂不是无人看着妹妹？苏暖嗤了一声：“这里是凤族，哪里来的危险？哥哥若不去，此次便由哥哥去抢仙果。”不知是忆起了妹妹上蹿下跳的美态，还是想到妹妹那一身身被磨的不能辨别最初色彩的衣衫。苏集瞧了瞧自己那一袭光鲜亮丽，咬牙道：“成交。”
　　于是，待苏暖赶到桃树下时，没有碍事的洛止，只见满树的仙果发出微微光芒，正是采摘的最好时间。苏暖美的紧，气定神闲，一抬脚上了树，动作那叫一个潇洒飘逸。她仍未动用法术，这是二人的规矩。苏暖觉得自己果然仙品优良，仁义厚道的很，看，你去寻宝了，我仍旧遵守规则，多么难能可贵。
　　苏暖哼着小曲儿摘的欢喜，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好似有人，她四下看了看，无人。难不成洛止没瞧上那些翎羽，早早回来了？走前忘记交代哥哥，每支都给它编个故事，待他听完，太阳也下山了。眼下是什么情况，来了也不现身？苏暖将摘好的果子一骨碌放地下，叉着腰对着周遭就是一嗓子：“再躲着不出来，我全部摘走。”说完，不再理会，又开开心心风风火火上了树……
　　苏暖抱着满怀果子，不经意一撇头，洛止赫然出现在不远处，她吓得差点掉下树，这又怎么了？出来了也不吭声。还未等她问起，洛止大声喊了一声：“何方宵小，还不速速离去？”顿时，头顶上方爬满乌云，轰隆隆响起了雷声，乌云越集越密，雷声愈来愈大。苏暖有几分惊慌，摇着小手，尽量将脑袋往外探，生怕别人瞧不见她，一个不甚把她误伤了，“我……是我……不是宵小……”这时苏集也出现了，看到自己妹子的怂样，无语，平日霸王似的，眼下瞧着真真丢人。赶紧出声让她站好，不要动。苏暖扭着头委实难受，过了会儿，怯声声问道：“脖颈可否动一动？”苏集叹口气，上前将妹妹从树上提下来。
　　雷声消匿，乌云散开，苏暖讪讪走到洛止面前，肉疼地捡了个最大的果子递与他：“给你，我……我是体量你老人家腿脚不好，才想着自己去摘，总会给你留一个的，怎的生这么大的气……”
　　洛止年纪看着与苏集差不离，乍然听到老人家三个字，有些不自然。
　　他犹豫了一下，终将果子接了，扭头就走。这表示继续生气？苏暖望了望光秃秃的桃树，好像是有些过分，下次给他多留几个就是了。这人，年纪长了自己许多，气性怎的如此大，平时挺温和啊，之前趁他睡着在他脸上画画都没生气，可见吃的比脸面重要多了。苏暖自诩看透了洛止的本性，令哥哥给他送了些自己平日爱吃的糕点。他倒是爽快收了。苏暖单方面宣布：我们和解成功。
　　苏家阿爹阿娘赶回来责骂苏集未看好妹妹。苏集这次低着头，也不辩解。苏暖觉的有些过意不去。连声怪洛止贪吃，大惊小怪，吓唬人。苏家阿娘哭笑不得：“洛止上仙呼风唤雨的本事比那海中龙王都强上许多，可不是哪个都有机会能瞧见。”又问她可曾看到什么。苏暖心想：不就是洛止暗里吓唬不到我，只得明里招来雷云继续吓么……苏家阿娘见女儿傻乎乎问不出什么，也就罢了。只是更加约束苏暖，连去看桃树的机会都少了许多。
　　只是从此，洛止也不再与她争抢仙果了。
　　苏暖故意将大的果子收去，树上孤零零挂着几颗小的，尤显可怜。他也浑然不在意，继续睡。第二日那几颗小的也不见了踪影，苏暖估摸着是他摘走的，毕竟他为了果子曾吓唬过自己。
　　这些年，苏暖当然知道他不是为了仙果才搬到尚阳宫附近居住。他曾是与沐玄齐名的人物，据说这两人是表亲，关系很好。沐玄开启命轮后，他也消失在众仙视线中，不知为何却来到此处，与苏暖抢食了多年的果子。
　　想到此，苏暖走到他卧躺的位置寻个地方坐下，“我要离开些时日，没人跟你抢吃的了，是不是很开心？”
　　少年性子疲懒清冷，仿佛无欲无求，容颜依旧美好的如同这三月桃花。他坐了起来，眉目含笑：“我早知道了。”
　　他整日睡觉，话又少，只有前些年与自己抢摘果子时活泛些，后来索性也不抢了，是以苏暖从未见过他如此灵动的表情。
　　这才是年轻人该有的表情，苏暖笑了笑：“我要走了，也没有什么朋友，只能向你道个别。”
　　他拱了拱手：“多谢你把我当作朋友，这些年……我也没什么朋友。”
　　整日窝在这里睡大觉，能有朋友才是奇怪。
　　苏暖起身欲走。
　　他出声：“我也该走了。”
　　苏暖驻足：“去哪里？”
　　他狡黠一笑：“自然是该去的地方。你晋位神君，我还未曾贺你，恭喜了。眼下，身上没有好东西送你，先记着。”
　　苏暖一愣：“我当日派人请你过去，你不曾去，不会是因为没有合适贺礼的缘故吧？”
　　他笑了笑，靠在崖壁，闭目，不再言语。
　　这嗜睡的性子……
　　苏暖要离开，临行，苏家阿爹阿娘十分不舍，苏阿爹甚至抬脚要去告知沐初：我闺女不去了。苏暖为了能顺利出门使劲拉扯住自己阿爹。晓之以情动之以礼。费了半天口舌，阿爹阿娘终于明白：这些年被拴在身边，幺儿是自己想出去走走了。苏集难得一本正经地告诉妹妹，他这些年交好沐青就是为了往后他能善待自己些。真当自己妹妹还是孩童，她信了才怪。至亲之间算不出命数，如若不然阿爹阿娘岂不是更早知道？看着少年那张少见严肃的脸，苏暖厚道地没有揭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