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叶生半花》文风元

15、入梦

　　水族传出两件大事。
　　一是，水君多了一个亲儿子，名叫沐青。
　　二是，长子沐玄开动命轮，进入沉睡，九重命轮需转整整九圈方可再次苏醒。
　　开始时，神仙们茶余饭后也会疑惑几句。但是所知甚少，说来说去就那几句，后来也就无人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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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日，沐青回去，为减少哥哥的愧疚之心，将苏暖未死之事告知了沐玄。
　　不久，沐玄来到尚阳宫。
　　说实话，苏家人恨沐玄远比沐青要多。但若是细说出来，又不知如何责备，人又不是他害的，只是绝对不会有好脸色罢了。
　　这次倒是没有如何为难，叫进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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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暖被阿爹阿娘重塑仙胎，只是当初支离破碎，再生之时没了记忆，新生之人忘了前程往事，不过徒有其形，怎能还算是原来的那人？沐玄找到苏阿爹，要开启命轮，为其找回记忆。
　　苏阿爹维持的涵养一息破功，大怒：“为何要多此一举，不记得岂不正好？”
　　沐玄郑重道：“我愿开启九重命轮，到时候，不止记忆，仙元加倍返还本体，坚固仙身，永生不灭……若她不愿忆及先前事，到时候再抹去十分容易……”言毕，显出几分颓态。
　　苏暖当日生命之火几欲燃尽，勉强重塑仙胎，体质必大不如从前。苏阿爹最后竟也同意了。
　　待命轮之树开出花一朵再来论前尘往事。毕竟，到时候开不开的了花，命轮之人醒不醒的来，还是未知。
　　沐玄深鞠一躬：“还望凤君莫要忘记今日之言。”
　　苏阿爹写了一份文书昭告六界中知情之人：恳请众仙君从此莫要再提及凤君幺女殒灭之事，若幺儿幸能重新投胎也可活的自在些。诸君皆是道法超然的仙君，必会遵守。若真有哪个故意挑起，乱我幺儿心绪，便是我凤栖山的敌人。这不过是为人父母的一点私心，请各位成全……
　　凤君亲自将文书递给几位仙君，郑重又谨慎。仙君们手都开始抖了：您之前已经告诫过几次了，怎的还送文书，吾等是真知道了，早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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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青很快知道哥哥要开启命轮，沐家爹娘早就发过火了：这又是发什么疯，人家自己都不介意了，你还去找什么记忆？难不成还想重续前缘！可是软硬兼施皆无用。沐玄看着温和，性子执拗起来仿佛未长大的孩子。他只说一句：我欠她的。
　　可是命轮岂是那么容易开的，愿景越大越是难以成功，还说什么坚固仙身，怎么坚固，耗尽你自己的命也无法做到。年轻人，果然是年轻人，不知轻重。
　　沐青原本觉得苏暖能活着就很好了，可是若是可以想起过往，自己追求起来肯定容易多了。还附带有那么多好处！但是，命轮岂是儿戏，沐青翻开大洛爷爷给的术典，恰好有命轮之说，上面写着：命轮几乎是以命易命之事，若非万不得已，不可做。但是若是集两人之力—且最多两人，成功可能性会大大提升，但若是不成功，代价也大，这二人都会跟着消失……
　　但沐青是连天道都注意到之人，确有旁人未有的能耐，他觉得此事可行。
　　沐青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哥哥，沐玄也没有反对。自沐青历劫归来，两人关系似乎隔了什么，不复从前情状，平日几乎不怎么交流。
　　沐玄沉睡后，沐青将血滴入命轮之树的虚影之中，那里会逐渐长出叶子，最后极有可能开出一朵最美的花，这花名为半花，打入小苏暖体内后，当初的那个姑娘就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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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说说睡美人洛止。
　　洛止出关后，发现一切都变了，他闭关时预感表弟生死劫提前出现，心绪受到影响，闭关成效一般，他似乎更嗜睡了，干脆搬到凤栖山瑶水之巅去睡，这一个个不省心的，没他看着都成什么样子了？！
　　须知，重生之人，根基不稳，幼时最容易招惹歪魔邪道吸食仙气。虽说少有敢去凤栖山找不快的，但保不齐冒出一两个胆儿肥的愣头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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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一天天过去。
　　沐青觉得小苏暖不喜欢他。
　　可是他思来想去不知为何，苏暖说过很多次喜欢冷清的脾性，喜欢长得普通些的长相！他记得牢牢的，觉得她眼下不认识自己，迎合她的喜好方可获得好感。怎么就不好使呢？！
　　自哥哥沐玄开启命轮后，他就像换了一个人，变的冰冷不易近人，就像那冰山之顶的雪莲花，高不可攀，又带着些许众人独醉我独醒的傲然，沐家人皆曰：小公子没了长兄，自然一夜长大，担起重任！
　　他又给自己倒腾了一张脸，扔进众仙君中，扒拉半天方可将其找出，沐家人皆言：慧极必伤，长得过于出色想来也不是好事，小公子小小年纪能参透此种奥秘，可喜可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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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命轮之花开启，妍丽无双，沐青将其打入小苏暖体内，可是她似乎没有什么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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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用了很多办法，最终还是听说她要嫁给哥哥。沐青从没有什么宏图大愿，他只是一心盼望能跟苏暖重修旧好，现在这念想也没有了，突然觉得这一切有些无趣，永生梦也许能给他带来想要的一切，据说那里终年编织着最美的梦……
　　他不知道的是，命轮以命易命，是真的要人命，只是被小洛爷爷涂了去，当时他还有些奇怪，老人家这么不小心。可你不也说了吗，既然是老人家，失手滴下去一大滴墨汁，再慌乱之下擦一擦晕成一片，确实寻常不过！沐青当时就没有多想。
　　所以，只有许愿中的人有一个愿意去死，方可实现，直至沐青跳入此梦，才有所感悟。
　　一入永生梦，相当于此人在现实中已然不在……
　　于是，苏暖想起了一切，可惜迟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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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婚礼当然没有举行，因为新娘走了，新郎也不知去向。
　　苏暖盘腿坐在洞边，三日，闭目、不言，苏家爹娘、哥哥闻讯赶了过来。
　　苏暖腰背直挺，倔强的如同一棵笔直的树，苏家爹娘站在其身后，一左一右立着，后面还有一个苏集，形成四棵倔强的树。苏暖径自说道：“哥哥，你说的对，我别的不行，对功法颇有悟性，自成年起，若我愿意，回回都能撵着你打，如今你更不是我的对手……”
　　苏集见妹妹虽笑着，眼下却有抹不开的伤感，只轻声回答：“你总喜欢取笑我，我那是故意挤兑你的，你也不是……也不是别的都不行……”
　　苏暖回头对爹娘一笑：“阿爹阿娘，你们如今怕是也比不得我了。只是以后没有这洞了，若有人再想跳，可如何是好？”
　　大家正疑惑这没头没尾的话，苏阿娘大喊一声：暖暖……
　　之后所有人发现自己都动弹不得。苏暖一下跃入那金光闪耀仿佛正在编制色彩缤纷美梦的洞口，消失不见……洞口就像上好的玉器，寸寸断裂，再分裂，最后呈现彩色小颗粒，就像一个个遥不可及的梦，洋洋洒洒飘向四处，最终消失不见，一切归于平静，如同世上从未有过一个叫永生梦的东西，那两人同样消散在那处，毫无踪迹可寻……
　　永生梦洞口损坏，待修复好，恐怕人早已融合在梦境中，无法分离，若外力摧毁，只能梦碎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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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沐青本打算着余生在这无尽的美梦中度过，根本没有尝试要再次出去，他仿佛看见当初的小姑娘正微笑着向他招手，他只要走过去就可以拥抱她。突然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将那姑娘吓得没了踪影：“沐青，你在哪儿，我们好像不在一个梦中……这是我的手……你快抓住……不然我们就各自沉睡了……”沐青清醒了许多，听出这个声音才是真正的苏暖，她竟也跳了进来，应该是记起了往事。
　　沐青不自觉十分开心。
　　可是却不想再失望一次。
　　如果她只是内疚并无自己想要的爱恋，他到时候难不成再跳一次？开口问道：“你是不是想起之前的事了？”苏暖遥声答“是”。沐青继续问：“那我们之前的约定还做不做数？”苏暖爽快答“做数”。沐青还是不放心：“那我们出去后可否马上成亲？”远处传来苏暖着急的声音：“可以，不过眼下是不是应该先出去……”
　　沐青顿时精神非常，只是捞了半天，只听见声音，并抓不到人。且声音越来越弱，似乎越来越远……沐青赶紧喊道：“用力打向顶端，造这洞时气力主要用在制就各式各样的美梦上，应该不难打破……”苏暖：“……洞口被我毁了……”沐青：“攻击底部，底部也比较薄弱易破。”苏暖开始发功了，半响……“哇，哪个说不难打破的，沐青你个大骗子！”
　　沐青鼓励道：“快了快了，你再用些力气。”
　　苏暖怪叫一声：“那你自己怎么不多用些力气？”
　　沐青有些羞惭：“我……本来想着自此便永沉梦河了，并未反抗，眼下已经有沉睡的预兆，使不出气力……”
　　苏暖哭道：“呜，我想我阿爹阿娘，我想洛止睡美人，我想我家的猪，还有鱼享……”
　　沐青打断：“等会儿，猪是哪个？”
　　苏暖来了些精神：“笨，猪就是猪，我捡的，正帮我看守后山左侧的桃园呢。”
　　沐青提醒：“你是不是漏了一个人？”
　　苏暖摇头：“没有啊。”
　　沐青提示：“你就没有其它……比猪更近些的亲人了？”
　　苏暖恍然：“对对对，我想我哥哥，呜呜呜……”
　　沐青表示自己尽力了，好在苏暖百忙之中在思念后山那头猪之余还是想起了他，权且知足吧。
　　沐青：“苏暖……”
　　苏暖：“嗯，呜……”
　　沐青：“你从前不是常说自己六界之内难有敌手吗？”
　　苏暖：“是啊，可是这梦是黎山老母造的啊，她跳出六界外不在五行中啊，我可能打……打不过她……呜呜……”
　　沐青：“这梦不是她造的，是她徒弟……”
　　苏暖：“骗人！”
　　沐青：“真的，若是她本尊，你现在岂能如此神志清明，安然无恙？我还能跟你说这么久话？”
　　苏暖思索：“……我记得她只收了一个徒弟，眼下正给天庭编史拟传。”
　　沐青：“正是。”
　　苏暖来了劲头：“嗬，真是岂有此理，若是胜不得这书呆子，我仙颜何在？”
　　“不错。”沐青附和道。
　　且不说此梦是否为老母所造，单说她那徒弟，能文善武，编史拟传纯粹是个人的一点喜好。沐青此刻绝不敢告知苏暖这些。
　　苏暖凝神聚气重新调动仙元：“你注意些保护好自己，待我将它打个稀巴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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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费了许多力气，终于从那永生梦中挣脱出来。沐青望着那被打出来的大洞，不知黎山老母看到作何感想。
　　说说这永生梦。
　　起初并没有这么大名头。据说当年，黎山老母只是一时兴起造了这东西，但确是费了些心思—主要用在如何编制稀罕的美梦上，自觉大成之后，自己跳进去试了几次，初时颇有成就感。后来想，万一有小辈之人跳进去，可又不晓得开启之法，打破也非易事，生生被困住，久了便再也无法脱身，这样一来，它岂不是成了害人之物？！赶忙修了修，只要修为高些，只要不是逗留很长时间，从洞口挣脱出去并非难事。老母满意了一段时间，后来又想若是资质差修为低的弟子意外误入，又当如何是好？毁了吧，毕竟花费了心力，有些不舍，索性扔进自己的法器室，不让其它人碰着不就妥了。谁知她闭关不久，有仙君前来拜求一宝器，老母闭关前就与座下弟子交代过，那人来了自取了给他便是。那永生梦就躺在师尊准备好的大木匣子上，弟子端着匣子给了仙君，迷迷糊糊中顺道就把这存在害人可能的法器一并送了出去。
　　仙君也有几分能耐，自己竟然摸索出此物有何妙用。只是他无法忘记自己被困的狼狈，明知是梦却无法摆脱甚至感觉到自己的仙体慢慢消逝，这是何等的恐怖！他布下仙障将这永生梦置于这琢光仙山，如今却被苏暖彻底毁了。
　　当然后来黎山老母出关后听得此事，有些惊讶，在凤君面前着实夸赞苏暖修为不凡。
　　苏暖出来后开始算旧账了。
　　苏暖气愤：“你说你好好的一张脸非要拼拼凑凑往丑里整，别说是我不记得你了，就是以前的我也认的辛苦。还有这性子怎么也变的讨人嫌起来，你素来不是爱说爱笑的吗？怎么后来一副生人勿扰的模样？”
　　沐青对这两样指责也很无辜：“是你一直说丑些方好，性子稳妥点即便冷淡些也无妨！”
　　沐青觉得苏暖就是故意的，当初她这话不知说过多少回，眼下还倒打一耙，沐青越发觉得很委屈。
　　苏暖心说：我那只是一说，谁让你当时那么受小姑娘们的欢迎，亏你当了真……
　　苏暖看在他消耗大量仙元养花的份上语气上服了软：“好，算是我的错，可你再怎么变，也得继续讨好我啊……”
　　沐青有些无力：“这位仙子，你一见我就跑走，我也得有机会在不被当成恶人的情况下凑到你面前……”
　　苏暖想起什么似的又有些愤愤不平：“我升任神君，你都不肯说句讨喜的话？！”
　　沐青有点赧然：“我觉得那样会显得与众不同，就像你说的高岭之雪，更招你欢喜。”
　　少年，你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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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段时日，苏暖终于想起来问：“我怎么不记得重生之后，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呢？”
　　沐青不想提醒她。那日，他哄得苏集终于肯带他见苏暖。他盛装出发，结果，被浇了一个透心凉回来。本来这水是要赏给自家哥哥的，这厮被戏弄惯了，反应忒快，一个扭身，水就落到沐青头上，当时还有一只齿鱼奋力咬住沐青的头发，坚决不肯下地，见此情形，兄妹两个立即冰释前嫌，一起叉着腰咧着嘴发出同款惊天动地的笑声……之后，苏集仍能坚守住这段真挚的友谊，完全靠着事后当牛做马般的弥补维持着。沐青想到这儿只有苦笑，自己这般修为，哪个又能捉弄得了他，这不就是想逗小姑娘开心。可怜自己一世英名，每每一遇到她就要出丑。
　　其实，苏集觉得自己也很委屈。
　　本来吧，这小子欢喜自己妹妹，那肯定得巴结着自己啊。倒是有段时间苏集过的很滋润。可是不知何时起，这小子总能发现别人发现不得的好东西或是想到别个思虑不出的好点子。你老拿妹妹威胁人家，落于下乘，可不是得道仙君所为，为了那些好东西好点子，苏集就沦为跟班了。苏集想想就心塞，归根结底，就是这小子狡猾，谁让咱是老实人呢？
　　苏集自认为是老实人的结论千万不能让其它仙君知道，否则，憋屈的仙君们可能会群殴他，万一他又打赢，仙君们岂非更没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