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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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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铮铮铮”几声琵琶,那拨弦的小姑娘肃了神情。酒楼里的喧闹的人们也静了下来,半通先生开讲的时辰到了。
简陋的戏台子上早坐上了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此时安静,他便悠悠地开口:
“诸位客官都是走南闯北,有见识的大人物,小的在此班门弄斧,说一些江湖上的趣闻,给大人们吃饭的时候解个闷,逗个乐而已,大人们听了要是觉得高兴,就捧个场,不拘三五文,或叫一声好。若是老朽见识短浅,说得演义了,也请各位大人多多包含,不吝赐教。”
地下有些杂乱的笑声,有人高声道:“老头儿,少废话了,快开讲吧。”
老者依旧是慢条斯理地敲了一下手边的小鼓,哼了几句风花雪月的词。
他的声音虽然不至于是年迈的混浊迟缓,但也跟动听无缘,沙沙的仿佛是秋风闯入破败的庭院。
“独臂威龙破残勾,风流书生巧封侯。
三弦浩荡阳关外,一剑光寒十四州。”
这四句最近江湖风头最劲的打油诗一出,就连食客们放下酒杯的声音都轻了不少。
“不知诸位可曾听过这首诗?”
头先高声说话的大汉忍不住又说:“这几年行走江湖的谁没有听说过这个,说得不是江湖上风头最劲的六个人嘛。”
老者点头,道:“这位客官博闻强记,老朽今天就献丑,给诸位讲一讲这‘风流书生巧封侯’的故事。”
话音刚落,下面就传来一声冷笑,声音不高,却清清楚楚传遍了整个酒店大堂。
老者抬头冲着二楼的雅座道:“那位客官可是有什么指教。”
“老先生,”那雅座的竹帘子里伸出一把扇子,挑起帘子的一角,带出一截白底压金线绣云纹的袖口,里面还隐隐可以见到些红裙绿袖,想是哪位贵人家的少爷带了女眷出来散心。“不知您的这个‘风流书生巧封侯’的故事,可是说那叶笑生考不中功名只好浪迹江湖反而巧遇当今圣上的小妹宜成公主一番搭救俘获公主芳心于是成了驸马爷封安宜侯的故事?”
那少年的声音从容不迫,却一口气将整个故事说了个大概。
“哎唷这位少爷,您可一下子把老朽的家底兜了出来……”
“这个我听过了,您能不能说个别的。”那位小少爷干脆地截口。
那老者也不慌张,“诸位客官,这位少爷要老朽换个故事,那老朽就讲讲那第三句‘三弦浩荡阳关外’吧。”
这时不知道哪里冒出来一个脆生生的女声,道:“老先生给我们讲讲洛追魂的故事吧!”
老者眉目不动,还未开口,下面就爆出一阵哄笑。
原来刚才说话的,是个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女扮男装的姑娘,这哄笑的,就是跟她一桌的几个青年,一眼看去,便是哪个门派的徒儿们结伴出来游历江湖的样子。
“小师妹,干嘛要听那个洛追魂的故事啊?”为首的那个挤着眼睛道,“莫不是因为上次师父说他是个英俊少年,动心了?”
另一个也笑,“听师父瞎说,那姓洛的要是活到现在,只怕是个糟老头子了,看你还动心!”
那姑娘飞红了脸,“二师兄乱说,他要是还在,最多不过四十岁……”
那二师兄从来都是有几分风流自赏的,总觉得自己的小师妹应该钟情于自己,“很多时候,谣传造英雄啊。其实么,我看洛追魂就未必……”话说了一半,摇了摇头却故意不去说完。
这时,便也有其他几桌的客人扬声说要听洛追魂的故事。
台上操琵琶的小姑娘侧头看了眼说书的老者,老者略一沉吟,清了嗓子道:“云儿,弹起来吧。”
小姑娘似乎是瞪了老者一眼,可是没人瞧清楚了,只见她又低了头一脸和顺地摆弄起琴弦来。
“今天老朽就来说一说这‘一剑光寒十四州’的洛追魂。”老者道,“话说这洛追魂,诸位客官,哪有爹娘给自己的孩儿起这么个名字的?这追魂二字,只是后来江湖上的人啊,他的剑下败将啊,看到他手提三尺三雪亮的长剑上写着‘追魂’二字,给起的绰号。这位的本名,是单一个青字。”
那位小师妹掩口笑了,低声道:“是青青子矜的青字。”
那二师兄仍是不以为然,“女孩儿家的名字。”
这一句说的声音不小,老者听在耳里,便停下来说:“少年人可不能这么说,想那汉朝武皇帝时候的大将军卫青,也是单名一个青字,可不是铮铮男儿么。”
洛追魂的本名虽然知道的人不多,但也不是什么秘密,于是就有人不耐烦地催着老者快往下讲。
老者这才在琵琶间或三两声的伴奏中开始了讲述。
像一切武林中早早成名的剑客一样,洛青有一段曲折离奇的生世。
他本来是武当山下一户寻常农户家第二个儿子,因为家里穷,从小便被送到山上的武当派作弟子。
他六七岁的时候,武林发生了件大事,只怕至今那些老江湖们谈起这件事,还要啧啧称奇。
那时江湖上最是亦正亦邪,叫人摸不清底细的高手落英城城主突发奇想,提出要让他未来的接班人到武当派接受武林正宗的道家教导。作为武林的表率,武当派当时的长门古潭道人自然是表示欢迎。
在那位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少城主驾临武当派的时候,和他年纪相仿的洛青便鬼使神差地被选出来当作交换的使者认了落英城主作义父,独身去了落英城。
这时武当派的众人都明白,这其实是落英城城主在为自己独子的安全找一个人质。然而当时,包括洛青的师父晚松道人在内,没有人在意洛青的去留。毕竟,堂堂武林泰斗武当派,要保护一个孩子还是不在话下的。大家都觉得,既然少城主在武当出不了差错,让洛青去落英城,说不定还能有一番不同的历练,这也是他的福分。
那落英城主,脾气虽然古怪,待洛青却真像亲生儿子一样。
五年,十年都平安过去了,武当派毫无保留,那十七岁的少城主,已然对道家的思想研究颇深,同时对带来的自家武功秘籍也似乎修习得不错。
然而就在第十一个年头上,那位少城主却突然死了。
落英城主带着洛青来收敛独子尸体的时候神情平静,只是在武当众人全部集结的时候,要求武当交出一个负责的人。
“我不想牵连无辜,但是我一定要看到有一个人,为我儿子的死负起责任。”
武当上下沉默了。那位少城主的死因是吃了送错的发散性食物之后,与同辈比试练习时被误伤,运起本门讲究静心的心法而走火入魔死的。真要细究起来牵连的人不少,然而却皆不该负起全部责任。
掌门古潭道士挥退了前前后后站出来的有牵连的四五个道士,“城主的丧子之痛,今日就让贫道承担吧。”
落英城主点了点头,叫出身后的洛青,沉声道:“洛青,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你现在重归武当,不必再回落英城,我只当一个儿子都没有养过;二是你跟古潭道长比试,为你兄长报了仇之后跟为父回去。”
这时的洛青,不过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他将目光从古潭道士的鹤发鸡皮上移到了义父的眼角眉梢。
江湖上盛传落英城主风神俊秀又狷狂放浪,却不见几日间眼下沉淀的沧桑和鬓里透出的霜华。
洛青突然意识到,当年那个像极了义父的骄傲少年已经死了。
他伸出了干燥、稳定的手,“借义父的剑一用。”
那是他第一次握上那把叫做追魂的剑。
后来的比试,早在江湖上被奉为传奇。
古潭道长虽然功力深厚,但是毕竟是与小辈比试,不好认真拼比内力,缠斗千回合下来,到底年迈,气力不支,竟然落败。
落英城主也不再追究,带着棺木飘然而去。
只是那古潭道长,或者是败了心里郁结,又或者是到了命定的年数,在一个月后便羽化登仙去了。
渐渐地,在有些刻意地传播下,故事成了武当叛徒洛青十七岁杀古潭道长。
洛追魂虽然出名,但毕竟风头已经过去十多年,在座的很多人还是第一次听到关于他的完整的故事,有也许是老者的叙述生动地宛如身临其境,偌大的酒楼里,已经安静的连放下筷子的声音都听得见。
老者的声音本就沙哑,说到这里,已经停下来咳了数次。
那弹琵琶的小姑娘趁机端着瓷碗下了台来,“各位叔叔伯伯,婶婶姐姐们,我和爷爷两个人肩不能提手不能抗,就靠说书过活。大家要是听得尽兴,就给点赏钱,我好给爷爷打几两酒润润喉咙。”
食客们也都熟悉这些说书人的讨赏,多多少少都量力给了一点。
到了先前少年人那一桌,小师妹正听得一脸神往,听见讨赏才会过神来,拉着那弹琵琶的小姑娘认真地说,“姐姐粗通一点医术,听你爷爷这个咳法,是肺里有寒气,千万不能直接用酒压,反而应该戒酒。”
说的那小姑娘倒是一怔,眼看着就要流下泪来,“这位姐姐真是好人,您是真的可怜我们这些跑江湖的人,观音菩萨哟……”
那小师妹到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我看,你还是得了闲,好好陪你爷爷去寻个医馆看看是正经。”
本来手里抓了几个铜板的二师兄悄悄换了块碎银子在手里,“当啷”一声扔进瓷碗,惹得周围的人纷纷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