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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云中仙 ...

  •   就在祁清和身上的伤渐渐恢复到只剩一条浅色的疤痕时,云江蓠也准备带她去寻找南方的那位医修治疗身体中的毒素了。

      “累了吗?”

      祁清和坐在桌旁,静静听着旁边姑娘收拾行李、准备各类药物、符纸以备不时之需的声音,陡然垂眸轻轻笑了下,开口问了声。

      云江蓠的动作一顿,侧身看向了她,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走了过来,握住了女人的指尖:“不累的,先生可是想休息了?”

      她看着祁清和愈发苍白瘦削的脸颊,眸中的担忧与些许掩藏着的无措慌乱近乎要溢出来了。

      祁清和感受到了她的担心,还有这像是在捧着易碎瓷器似的态度,着实叫她有些失笑:“哪里便这般娇弱,我只怕你累着罢了。”

      这几日姑娘的情绪有些不稳,毕竟还未长成喜怒不露的模样,叫祁清和一下子就分辨感觉到了。

      她摸索着碰上了云江蓠柔顺的发,抿唇不语的姑娘也顺从地垂下脑袋由她轻抚,指尖却是握着她的手半分未松。

      祁清和低叹:“……生死有命,阿蓠总得要学着去接受……”

      “先生!”

      素来在她前面温顺乖巧的孩子此时兀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音量拔高,声音中带了些许不易察觉的涩然与颤抖。

      云江蓠垂头抵着她的手背,掩去自己脸上的神色,唇瓣动了动,只近乎于哀求地轻声道:“先生莫要说这些话,不吉利。”

      “阿蓠听了心中难受。”

      祁清和哑然,指尖轻柔地抚着她的发,一时间没有开口。

      云江蓠抬头看她,坚定地与她保证:“此去南方,阿蓠定会找到医治先生的法子。”

      “只求先生信一信阿蓠,给阿蓠一次机会……”

      可人生在世,孤独和失去都是必修课。

      这是成长不可避免的一条路,谁也逃不掉。

      祁清和沉默了片刻,轻轻叹息了声,终是弯唇有些无奈地浅浅笑了笑:“是先生的不对,先生不说了。”

      她微微垂下了头,指尖轻轻下滑了些,轻轻捏住了姑娘的鼻尖:“先生这会儿有些想休憩了,阿蓠可否陪陪先生?”

      眼眶下微微泛红的姑娘抬眸看了看她,抿唇低低道:“阿蓠陪着先生。”

      “好孩子。”

      祁清和展眉笑了,她先一步起身,宽大的袖摆垂下,无色无味的粉末在空气中逐渐蔓延开来。

      云江蓠看着她起身走去了床边,鲜红的宽袖轻如薄纱,就像是展翅欲飞的蝶翼,美至虚幻,让她心中莫名涌上一股不安来。

      云江蓠连忙站了起来,走上前去抓住了她的袖摆。

      “嗯?怎么了?”

      陡然被抓住,祁清和稍稍愣了下,停下了步子,转身去‘看’她,声音仍旧温和纵容。

      “……没什么,先生等等阿蓠。”

      云江蓠张了张唇,咽下了喉中的涩意,只强颜装作撒娇模样,软声与女人说道。

      祁清和抿唇笑了笑,反手握住了她的指尖,没有说什么。

      她们这几日一直同榻而眠,也算是习惯了。

      “睡罢。”

      祁清和微微侧过了身子,轻轻拍了拍姑娘的背脊,如同哄孩子般包容了姑娘依在她怀中。

      云江蓠睁着眸子看她,轻声应了下,却仍旧没有阖眼,她就这么静静地盯着祁清和的睡颜,生怕女人消失不见似的。

      直到那股不知名的睡意涌上神识中,她才有些不甘地攥紧了女人的衣角,沉沉昏睡去了。

      身旁本是阖眸安睡着的祁清和陡然睁开了眸子,瞳孔中虽是空洞无光,但神色却是清明平静。

      祁清和摸索着抚上了姑娘的脸庞,指尖触碰到眉心处时似乎摸到了一片皱起的纹路。

      她稍稍一顿,随后垂了头,于姑娘的眉心落下一个温柔珍重的吻。

      “好孩子,睡吧。”

      “山行会有路,天晴终有时。”

      “莫忘当时心,且行且珍惜。”

      白皙指尖轻弹,不远香炉中便升腾出渺渺白雾来,淡雅的香气自雾中飘出,慢慢发挥着助眠的功效。

      床榻上的姑娘一点点舒展了眉心,陷入更深的昏睡中去了。

      祁清和在她身旁坐了一会儿,垂了垂眼帘,拂去了姑娘攥着衣角的手,撑着空处准备下床了。

      然而在动作时指尖却猛然拂过了一样东西,似花瓣般柔软。祁清和怔了怔,伸手去触碰了下,正在云江蓠的手腕上,应是那日买来的鲜花手链,如今竟还被她保存得完好无缺、恰如新鲜采下的一般娇嫩。

      祁清和抚了抚那花链,神色软了软,也从自己的芥子空间中取出了那串保留着的花链戴到自己手上去了。

      待一切做完,她褪去了红裙,整齐叠好放于床边,换上了最初时的青裙,拿着自己的油纸伞,慢慢走出了房门。

      在踏出的那一瞬,她掐诀为房中姑娘布下了重重阵法,随后身形骤然如雾般消散,霎时间到达了传送阵处。

      蓬莱仙门有秘法,燃血术。

      燃烧体内筋脉血液,强行提升修为等级。

      延续两个时辰,过后筋脉断绝、魂飞魄散。

      祁清和体内的毒素早已蔓至各寸筋脉处,她的时间不多了,等不到云江蓠为她寻到医治的法子。

      倒不如用这剩余的力气为这孩子做些事情。

      也算不负这师徒之名,应她赤子之心。

      当青裙白发的仙人踏入临海城池的那一瞬,她身上的威压赫然已到渡劫期中期。

      她静静站立等待了片刻,空洞的眸子轻垂着,目光黯淡而无焦距。

      陡然的,她的神色微动,袖下指尖曲了曲,从空间中取出一枚云江蓠为她准备的莲子糖来,轻轻放入唇中。

      她之前曾尝过,甜而不腻,浅淡清香,是祁清和这般不喜甜食的人也能接受的味道。

      可是如今,她细细含着咀嚼,唇齿间却一片寡淡无味,没有半分甜意。

      五感失其三。

      祁清和心中微叹。

      幸好不是声与触。

      天色渐暮,行人归家。

      枝叶微拂,凉风阵阵。

      正到杀人的绝好时机。

      青裙的仙人抬眸,撑着伞面慢慢走向了城中云家主宅。

      指尖轻转,银白冷光划破暗夜天际,长剑出鞘,凛冽剑气与杀意相随冲天。

      云家主宅深处,诸位老者皆是猛然睁开了眼眸,瞳孔中暗光闪现。一身紫裙的云晚妤抬眸望向远处,慢慢拂袖起了身。

      “大敌已至。”

      她侧身瞧过身后众人,神色平淡冷静:“诸位,且助我最后一次罢。”

      当年老家主死去前,实则是用这些客卿和长老与他签下的契约,逼迫这些人为云晚妤完成三件事。

      老家主到底还是惦记着这个女儿,纵使当年云晚妤为了一个出身卑微、实力低下的男人与他离了心。

      他怕日后云江蓠坐上家主之位后,护不好自己的母亲,也担心云江蓠在这家主之位争夺中败落、云晚妤会受旁人欺辱,是以为自己的女儿留下了这一柄利剑。

      可惜他却万万不曾想到,云晚妤心狠至此,将这柄剑对准了自己的女儿。

      庭前寂静无声,等云晚妤带众人到来时,已经是满地尸首。

      而那个提着染血长剑的女人直立于中央,身上青裙却一尘不染、恍若谪仙般云淡风轻,这血腥之事总让人无法联想到她的身上。

      “祁清和。”

      云晚妤冷眼瞥过她黯淡无光的瞳孔,低笑唤了她的名字。

      她慢慢取出了自己的长鞭。

      “当日算谋万千,到底是漏了个教书先生。”

      云晚妤微微摇头笑叹:“我不去寻你们,你倒是自己送上了门。”

      “就这般想为蓠儿出头?”

      祁清和微蹙眉,她听出了云晚妤语气中的嘲弄与轻蔑,竟是对着自己的女儿。

      “为母不慈,你不配当她的母亲。”

      她慢慢攥紧了自己手中的长剑,恐怖的威压霎时间笼罩落下。

      渡劫期!

      云晚妤身后几人瞬间变了脸色。

      “我不配当她的母亲?”

      云晚妤如听见了笑话一般,喃喃重复了一遍,嗤笑不止。

      “她父亲不过是个卑贱的筑基修士罢了,我当年与他在一起便是抬举他,谁曾想那畜牲竟敢始乱终弃?”

      女人抬手将额前发丝别到了耳后,继续笑吟吟地瞧着祁清和:“你知道他后来怎样了吗?”

      “我在他身上一刀刀剜下了皮肉,整整一千刀,一刀未少。后来眼见他咽了气,就把他的尸骨扔给了林中兽物。”

      女人低叹了声,声音中竟还有些伤感:“我将蓠儿生下,将她抚养成人、送去求学。可不想她竟与她那畜牲父亲一般德行,连一个家主之位也不肯让与我,叫我好生为难。”

      祁清和冷斥:“你是想斩草除根,断她性命,何必说得如此好听!”

      “虎毒焉不食子,你却连那不通人性的牲畜也不如。”

      “我生她养她,她的命自然是我的。我想拿便拿,杀了她又如何?”

      云晚妤负手于背后,指尖微动,身后一处暗影已消失于原地。她眯眸看着女人,冷笑道:“她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当年的耻辱,若非之前有那老不死的护着,我早早便掐死了她,何须等到如今?!”

      “她的命不是你的。”

      祁清和敛眉,指尖轻抬,凌冽剑光闪过,只一剑便划破苍穹,仅一瞬就抹去身后偷袭者性命。

      剑势已收,咽喉细微剑痕方显。

      鲜血未流,尸首落地。

      四边已被团团围住,最低的修为也是大乘初期,高者更达渡劫。

      分明是险象环生,可青裙的女人却握着长剑,平静地望向了云晚妤所在方位。

      “她的命是她自己的,谁也不能替她做决定。”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祁清和侧头,无神眸子扫过周围,淡淡道:“老家主的一片真心,你倒是不配。”

      “杀了她!”

      云晚妤兀然变了脸色,眸中阴翳,眉宇间闪过浓浓的杀意来。

      她抬手指向了被众人包围住的女人,对这些老家主留下的人使用了最后的一道命令。

      杀了她。

      杀了祁清和,云江蓠便无人护着了。

      等她将云江蓠也杀了,这家主之位便是她一人的。

      云晚妤捏着手中长鞭,目光在那一瞬沉郁冰冷似蛇,所有情绪尽数收敛起。

      祁清和偏了偏头,双目失明,无味而不能闻,她只能靠着听觉与触觉完成这场战斗。

      足矣了。

      女人眉梢微动,下一瞬,她的眉宇间已然溢满了冰冷的杀意。

      长剑刺破空寂,锋芒毕露。

      云江蓠醒来时,天色已近黎明。

      她的指尖下意识朝着身旁探了探,却是摸到了一片空荡。

      下一瞬,姑娘猛然睁开了眸子,慌张地朝着身旁看去。

      果然,本应睡在她身旁的人已不见了身影。

      云江蓠心中骤然一跳,神色陡然苍白了下来,目光在周围寸寸打量过,声音有些颤抖。

      “……先生?”

      “先生!”

      她从床上走了下去,脑中残余的睡意让她此时头痛欲裂,可比起这些更为严重的,是胸腔中如同擂鼓一般的心跳声以及失重般不断下沉的心脏。

      先生从不会这般不告而别的。

      云江蓠将小屋里外四周都寻遍了,呆呆地看着屋外慢慢升腾出的红日,一点点地模糊了目光。

      或许她是知道先生去哪儿了。

      云江蓠指尖都在轻颤,方迈出了一步,却险些踉跄跌倒。

      云家。

      云家主宅。

      姑娘猩红着眸子,飞向了传送阵处。

      云家中此时是散不去的血气,满地尸骸鲜血。云江蓠慢慢推开大门走入,一路往来的侍仆瞧见她后竟是畏惧地垂眸行礼,默不作声地放她入了宅子。

      她在这群尸骸中看见了许多熟识的人,当初与云晚妤一同想要杀她的白秦和长老云无涯都在其中。

      云江蓠心中不安之感愈加,眼眶酸痛一片,袖中指尖攥得骨节发白。

      她踏入了主厅,一眼就看见了地上瘫坐着的云晚妤,满身血迹,身上修为已散,筋脉俱断。

      云江蓠朝她走去,瞳孔中似近滴血,一片凶戾可怖。

      她慢慢蹲了下来,喉中沙哑,压抑隐忍着什么一般问着朝她看来的女人:“先生呢?”

      云晚妤瘫坐在地上,掀了掀眼皮子,抬眸朝她看去。分明此时已落败、狼狈不堪,可她仍旧嘲弄玩味地笑着。

      “你那好先生……哼哼……估计也快要死了罢。”

      “强行燃烧筋脉突破修为,又五感俱失。若是你跑得快些,说不定还能在她魂飞魄散前见到她一面……”

      云晚妤重重地喘着气,嗓音破碎,止不住地大笑:“……我的好女儿,好蓠儿……你告诉母亲,你是怎么叫她为你卖命的?”

      她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云江蓠,轻轻嗤笑:“难不成是用身子换来的?”

      云江蓠没有开口,她的眸色冰冷而沉郁,看着云晚妤的时候不带半分情绪。

      她甚至没有再与云晚妤说半个字,只站起身,身形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五感尽失是什么样的感受?

      祁清和算是体会到了。

      她静静端坐在自己的小舟上,目不能视、声不能闻,气味、触觉都与她隔离开来。

      她此时伸出指尖去,旁边就是桌子,却感觉摸到了一片虚无。

      女人半阖着眸子,陡然弯了弯唇,低声问道:“是阿蓠吗?”

      身旁猩红着眸子的姑娘抬手揽住了她,低低应了。

      可惜无用,她的声音传不到女人的耳中。

      纵然她已轻轻举着祁清和的指尖抚上了自己的脸颊,纵然晶莹滚烫的泪珠砸落于女人的指尖。

      祁清和也无法感受半分。

      可她却含着如同往常一般的温和又纵容的笑意,低低地与姑娘说着。

      “你莫要怪我伤你母亲。那般人,不配为母。”

      “我逼他们签下契约,日后长老阁中的,都是你可用之人。”

      云江蓠闭了闭眼,唇瓣轻轻颤着,隐忍呜咽着应了。

      祁清和微颤着眼帘,神色一点点黯然下去,她的脸色已将近于惨白,真的如同一碰即碎的瓷器。

      “……我从前……也有过几个弟子。”

      她有些恍惚,失去了感官,筋脉中翻腾的绞痛都没能影响到她,唇角的血液一点点落了下来,又被紧紧揽着她的姑娘轻柔仔细地擦去。

      “……他们都很优秀……是我无能,没能护住他们……”

      蓬莱仙门避世而居,不争不抢,不恋俗世。

      可无权无势在手,与世隔绝久了,迟早会出乱子。

      贪婪的修士将目光投向了那重重大阵下隐蔽着的洞天福地,充沛的灵气、遍地异宝……随之而来的,是灭门之灾。

      “……到最后我才知晓……权势二字,当真能颠倒黑白、践踏人命……”

      祁清和阖眸喃喃,竟是低低笑了:“我一生窝囊,无能无为,没有护住你上头的师兄与师姐,却好歹能为你做些事儿。”

      “……那日,我还教过你要知足常乐……你且当做耳旁风就是。贪婪些也好……霸道些、凶狠些……都无妨……只要能护住你自己便是了。”

      姑娘垂头落泪,抿唇强忍着哭泣声,不住地点头。

      “……我没有什么能给你的了……日后也教不了你了……”

      女人抬起指尖,探向与她而言的虚无处,指尖近乎是近乎于透明的颜色。

      云江蓠紧紧握住了她的指尖。

      祁清和轻声道:“且……祝君一路风顺,仙道恒昌罢。”

      女人声音渐低,神色间涌上了些许倦意。

      “……我有些累了……”

      “……先生睡罢,阿蓠在此处守着先生。”

      云江蓠沙哑着嗓子,低声道。

      已无人回她了。

      女人的指尖一点点松开滑落了些,却被云江蓠固执地死死捉住。

      袖摆垂落,手腕上分明是戴着那串染着些许血珠的花链。

      神魂一点点消散,生命气息泯灭。

      仅留一具冰冷的躯体。

      云江蓠阖眸,垂头吻了吻女人的指尖,泪水随之滴落。

      此处是浩瀚江海,烟波飘渺。

      当日初见时,云家姑娘羡慕万分,只觉仙人泛舟江面逍遥无拘束。

      如今才知,那一舟一人……

      是天地苍茫无去处,满身孤寂无人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云中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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