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铮》阿尔卑斯

4、4

　　六月的雨下的没来由。

　　雨水洗过的街道泛着清新的潮味，灯火阑珊，要比人心干净的多。

　　岚城是个适合养老的城市，是个适合白头偕老的城市。

　　可是只有寥寥几人能偕老，大多数人仅仅是白头，就已经用尽全力。

　　李圳怎么也没想到白子这样的小公子喜欢吃大排档，其实更没想到的是白子即使来吃个大排档也打扮的像个刚从商业酒会上逃脱的人。

　　相比之下李圳看起来确实没那么讲究，过还是让白子心头的小鹿撞个半死。

　　不过还好，后半辈子应该也就死这么一次了。

　　点了几瓶啤酒，李圳全包圆了，白子硬是一口没搂着，不过白子不是个嗜酒的人，最开始喝酒也是在索九的威逼利诱下才开始尝试的。

　　白子看着李圳举起啤酒瓶仰头就喝，颇有吹瓶儿的架势，下颚线形成一道好看又有棱角的线条，不知道为什么，白子有一点儿羡慕李圳，羡慕李圳已经是雄狮，可以在自己的草原上奔跑，哪怕是受伤，我可以回到属于自己的国度静养，下一次在出现时，依旧的威风凛凛。

　　好像没有人可以打败他，而他也永远不在乎输赢一样。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爱上自己。

　　“你再这么看着我，我怕我遭不住把你吃了”雄狮终于受不住这样热切的目光。

　　白子回过神，低头笑了一下，好像在笑自己，酒窝若隐若现“李圳，你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李圳一时间不知所措，他没有想到白子会问自己这个问题，像是初入社会的小白询问自己的长辈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语气里透露着明显的求知欲和说不出的单纯。

　　但是李圳理解错了。

　　“我觉得，你是一个执着的人”李圳正经的回答倒是把白子逗笑了。

　　那酒窝又在那张小脸上招摇，李圳恨不得给他上手扯平了，明晃晃的挂在那，还真是让人……想入非非。

　　“你笑什么”

　　“我笑你啊，还真是一个中肯的评价”白子拿起面前的烤鸡心，其实已经吃饱了，可是就是还能再吃上那么两口。

　　气氛有一点点尴尬。

　　“我总觉得你眼睛里透着和你的外貌不符的气息，这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像是非洲大草原上生活的野兔，虽然只是一只兔子，但是野啊”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李圳说话的风格已经和平时在公司对下属们的风格大相径庭，这种有点可爱的比喻要是让他的员工们听到，估计会写进公司史册，流传千古。

　　雄狮捕食野兔。

　　白子放下签子，拿纸擦了擦嘴，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没有搭李圳的话，任由着气氛尴尬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旁边那桌客人已经走了又来。

　　李圳当然感觉出来了白子今天的不对劲儿，只是下午还好好的，正当李圳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白子开口了，打破了这几乎快要溺死人的气氛。

　　“我是一个长的和你的一位故人很像的人”

　　白子说这话的时候，别开了李圳的目光。

　　李圳听见白子没头没脑的来这么一句，一时间还真没反应过来。

　　随后，白子缓缓抛出一个名字——“余江”

　　下午白子回家的时候，偶遇宣传部的学姐，正好在为李圳的讲座做宣传，打算做一个李圳详细生平的海报，白子一听这活关于李圳，就从学姐手里揽下了这工作，回家以后从网上找李圳的资料，还死乞白赖的求着白盛南讲讲的李圳的过去，白盛南一听是学校里布置的任务，也没有拒绝，只不过说着说着就变了味儿。

　　“李圳可是个痴情的人，他是个弯的你不知道吧？不过这事儿可不用在你们学校宣传了，他的前男友叫余江，是李圳的助理，陪着李圳一步步走到现在，不过啊这余江心不正，脑袋里装着和李圳不一样的信仰，最后自然是分道扬镳，为此李圳一蹶不振了好久，公司都差点儿破产，哎我当时还差点儿收购了他的公司呢，估计到现在余江都是李圳不能听到名字，说起来余江还和你长的有点儿像，都是一张小白脸上杵着俩招摇的酒窝，不过你没人家那能耐，你最多就是个混吃等死的富二代哈哈哈哈哈哈”

　　白盛南的一席话，让白子从半高不高的悬崖一下子跌倒了谷底，心中的疑惑也瞬间想通了，原来不是自己的人格魅力打动了李圳，是沾了余江的光啊。

　　当时白子瞬间没了听下去的欲望，白盛南没注意到白子的变化，自顾自的讲着八卦，不过后来的故事，白子大多没有听进去。

　　白子走出白盛南房间的时候，心里就像是被掏空一样的恍恍惚惚，想想这些日子自己的自作多情，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大耳光，做人贱到这个地步已经是极限了吧，自己居然还上杆子给人家做情人，不过是顺了人家前男友的车，才有了交集的可能。

　　可笑到无以复加。

　　你可以永远忽略我的爱意，你甚至可以一直当我是空气，可是你把我当做另一个人带回了家，这对于我来说是一种侮辱。

　　可是晚上的饭局白子还是来了。

　　才有了现在这一幕，白子自顾自的敲打着桌面，好像在等李圳一个解释。

　　李圳沉默不语，只是怔怔的看着白子，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来缓解现在的局面。

　　也许当时没那么想，但确实李圳那天冲动带白子回家是因为他和余江稍有几分相像。

　　李圳十分清楚自己对白子没有什么感情，最多是出于对他的愧疚和那种长辈对于晚辈单纯的欣赏，就连喜欢都谈不上，最多就是不反感。

　　但李圳从没有把他当做过余江的替代品，同样，他认为白子也代替不了余江。

　　只不过小孩子的热情不能轻易浇灭，李圳认为白子并没有独自处理单方面失恋的能力，害怕白子会非常伤心，虽然这是肯定的。

　　可是事情总要有结局。

　　白子开口了，他知道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我喜欢你，很喜欢，你大概还不知道为什么吧”白子像是在说着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差不多一年前，在海岛号游轮上，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你”

　　李圳听到这里心头猛的一惊，抬头看着白子，这个孩子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哪里，不对，是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你……”李圳刚想询问，就被白子打断了。

　　“我知道你现在很惊讶，我和你一样，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我就是怎么活下来的，当时我看见你从甲板上下来，说起来你肯定很想笑，你相信一见钟情吗，我当时就在想，如果不和你在一起，我这辈子肯定白活了”白子的语气透着心酸，和隐隐的无奈，好像下定决心放弃了什么，又好像是坚定了什么。

　　“可是你知道吗，我最讨厌参加酒会之类的东西了，那些人都目光打在我身上我都觉得恶心，让我觉得我和他们一样脏”白子咬着牙，他回忆起曾经的故事，就像是有一头长满獠牙利爪的猛兽时刻盯着你，却永远不对你下手一样，明明没什么，却让你时刻在溺亡的边缘。

　　“我觉得你和他们不一样，因为你在海岛号上选择放生，我当时没什么话语权，但我知道你作出那样的决定，就注定与整艘船上的人为敌，那天的你，像这个世界的王”

　　白子讲述的故事，李圳听的心惊肉跳，同时也对眼前这个纯情大学生充满了好奇。

　　按理说，那艘船上的人，应该连尸体都找不到了才对。

　　“但是现在，李圳，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对你了，你让我觉得世界是虚无的，我的喜欢不过是小学生青春期的叛逆，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是我不信邪啊，我觉得我能让你慢慢的彻底接受我，但是如果从最开始你对我的感情就是因为我像某个人的话，我觉得我有点儿廉价，你说呢？”

　　白子主导着这场已经变了味儿的饭局，李圳仿佛只是一个被倾诉者。

　　而白子几句话透露出的信息量已经是天大了，李圳可以想明白很多事情。

　　同时巨大的不安从后背袭来，这世上有很多事情不能被提起，不能被发现，否则就是一场人类的浩劫。

　　“白子，你会保密吗”这是李圳最关心的问题，但其实无论答案与否，李圳都已经算是失职。

　　白子漠然地看着李圳，几滴雨水顺着大排档的顶棚打在他们桌子上，正巧不巧掉进了李圳的酒杯里，仅仅不到一米的距离，两人却不知如何收场。

　　“当然，人类守护神”白子冲李圳笑了一下“可是你不先关心一下我的情绪吗”

　　“白子，你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对吧”李圳尽量保持镇静严肃的对白子说，忽然又想到了什么

　　“对不起”李圳低下头。

　　“不用对不起，我以后不会缠着你了，我也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你放心吧”白子起身结账，就连李圳都能听出白子性子里突然涌出的冷漠。

　　灰色的西服和这个雨打过街道格格不入，就像白子也和那艘船上的人格格不入，包括自己。

　　李圳看着白子离开的背影，就像是被冰雹洗礼过后的果园，丰硕的果实都已经掉落，剩下的仅仅是残枝而已。

　　此时，在一处还没有被大多数人发现的海域，几条人鱼在海水中嬉戏，其中一条银色鱼尾的人鱼浅浅的露出头，朝着李圳所在的城市的方向，定定的思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