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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前传十八 驾笼 ...

  •   阿信反应过来时,茶杯已经被和子的衣袖带倒在地,茶水沿着蔺席的缝隙,沾湿了她们的衣摆。
      “这是御前樣的命令,除了若样和伊川家老以外的人,都不得前往江户!”

      “我是月千代的母亲!”和子对她的劝告充耳不闻。
      阿信感到手上一阵冰凉,夫人汗涔涔的手指正抓着她的手,试图将它拽离衣服。

      她干脆用膝盖撞开茶杯,将和子的两片袖子紧攥在手里,以一种急切的语调说道:
      “您想一想,自从若样出生以后,您哪一次给若样哺过乳,哪一次给他缝过小衣服?不管本意如何,您已经被旁人看作失职的母亲了。”

      “失职”。

      被这个词击中以后,和子顿时露出苦笑,低头对上阿信的目光。老女中的眼里出现了某种熟悉的神色,和母亲当年的反应一模一样。
      她和清次的事被发现时,母亲也曾失态地跪坐在地,用发冷的手指焦虑地握住女儿的手。那时阿信也在场。

      “若样不在了,您也可以为御前樣诞下新的子嗣!御前樣说不定也这样想呢……
      若样要走已是定局,不如好好抚育下一个孩子……”

      阿信搜肠刮肚,翻找所有能劝回夫人的话,然而夫人没有任何松口的迹象,只是叹息一声。

      “真像啊。和母亲真像。”

      听见始料未及的话语,阿信睁大眼望向夫人,突然沉默下去,二人同时丧失了争辩的力气。
      和子松开手,倚着柱子缓缓瘫坐下来,嘴唇紧抿着,神情很不和悦——阿信明白个中缘由,却说出这样伤人的话来。

      不久前听到襖门后发出布料和蔺席摩擦的声响,现在月千代大概还在门后,听见这些话,也许已经哭了吧。

      连哭泣也不出一声。

      “阿信能够明白吧,作为母亲的感觉。”,和子一怔,见对方没有回答,于是闭眼笑起来,“不明白更好。盂兰盆节(1)快到了。”

      “那要御前樣的同意才行!”
      再次找到开口的机会,阿信反驳的话立即脱口而出了。

      “不会让阿信被连累的。”

      “只是您怎么办呢?御前樣的脾气……我们女人家,能说什么?”
      阿信看到和子平静下来,于是松开手,低头收拾茶杯。
      “您不要意气用事便好。”

      “谁知道呢。孩子是只有这个了。”
      趁着阿信松手的当儿,和子推开她穿过隔扇。
      绘有兰草、红白椿花、津因川与秋叶的襖门依次打开,可是门后皆无月千代的身影。和子每走一步都感到忐忑。

      在推开最后一层襖门时,那种忐忑被印证了。月千代已经消失,只剩下花丛里的球。和子顺着抛球的方向走过去,一直迈上对面的檐廊。
      檐廊一片静寂,只有小池里流转的波光印在屋梁上。
      和子静静地找了好一会,在即将失去见到孩子的希望时,忽然看见一件带血的小外褂钩在矮松的枝头。

      她从背后走过去,生怕惊扰了孩子。

      只见月千代按着左介的的手,而左介不断挣扎着,手掌在石桌上留下土色沙砾的痕迹。除脸上以外,他浑身都有土留下的污迹。

      “不要把土块塞嘴里!不是要让左介吃那种东西……对不起,既然咽土块这种事情都能做,比它简单得多的事,为什么做不到呢?”

      左介依然睁大眼睛恐惧地看着月千代,泪水覆在瞳仁上,泛出的光泽已经彻底盖过那双眼自身的光彩。
      从来不敢想象的可能,居然从若样的嘴里吐出了。左介胸前的伤口开始痛起来,恋心突然像掉在地上的茶盏一样砸个粉碎。
      “只是砍断木头而已,如果再早一点……”月千代缩在石凳上,盯着地面的泥土。

      和子看见此番情景,想要上前,却觉得事有蹊跷,如果盲目打断,两个孩子可能会留下心结。
      左介用袖子抹去眼泪,发现若样也在流泪。

      “完了,都完了。”月千代忽然捂住脸不断抽泣。压抑的泣音逐渐转为细细的、尖叫一般的声音,“对不起……”

      “若样,”左介小声唤道。

      “左介?”

      “在下只是觉得,我们两个就算出去了,也活不了……”
      左介只敢说出半句话。在长屋门口洗衣服的时候,他听见藩士们说,无论如何御前樣都会让若样消失,去田山家已经是最好的方案了。
      若样年纪还小,身体也弱,如果说他夭折,没有任何人会怀疑。
      “在下会和您一起去。”
      这是左介能作出的唯一回答。

      若样的面容仍然像先前一般可爱,乌黑的鬓颊发整齐地垂下,柔软的面颊半掩在其后。左介此刻却觉得它好像一张陌生人的脸,越来越难以靠近。
      “把土吃掉。我让左介这样,左介就一定会做的吧。”这种话怎么也不可能是若样说的,他是不是被狸子夺走身体了呢?

      左等右等,若样却连张一张口也不肯,也许从一开始,他就没听过这个小姓任何一句话。
      左介看着若样的眼睛,在确定他不会答复后,鼓足勇气站了起来,让青灰色棉裙裤上的一条条土渍在若样面前展开。

      “请让我搬回长屋里吧。祝您到江户的路上一切顺利。”左介用从没有过的坚决语气说道。

      他绕到石桌的另一侧,含胸坐下。粘着土的手指不安地蹭着桌面。

      看着左介身上的污渍,月千代的的手难以抑制地颤抖,可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他从来没被教导过如何向下属表示这种感觉。只能模仿左介的语气,一遍遍道歉。
      “对不起。”
      这句话一点效果也没有,左介仍然不愿抬头看他,鼻尖前的发梢上还有泥点。

      愧疚、恐惧、离别。
      在它们的腐蚀下,面前的一切都开始褪色,二之丸的屋檐逐渐圮坏,连石凳和假山也开始崩解。
      再抬头时左介已经变为灰色的影子,月千代似乎处于装满浊水的鱼缸中,双眼和口的官能随着污物的涌入迅速消失。

      他再回过神来时,左介早就不见了。水池里红白色的鲤鱼跃出水面,却没有传回落进水里时扑通的声响,原来是摔在白沙地上死掉了。

      “月千代。”母亲在背后轻声唤道。

      月千代的头垂下去了,刚才的所作所为,一定更会加剧母亲对他的厌恶。
      他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往自己的房门走。

      在跨进屋门的时候,月千代眼前只剩下烛台和光可鉴人的地板。所有的东西都被收入了箱子里,女中们的手里拿着出行穿的草鞋和涂着黑漆的小斗笠。
      装着食物的漆盒和行李放在了一起。

      “您终于回来了。午后未时就要出发,请在用完膳后尽快更衣。”

      “请帮我叫伊川。”月千代并没有接过她们递来的筷子:“明明是七月十五才出发,你们一定是弄错了!”

      “若样,可这正是伊川大人转达的命令。”

      “什么?”

      “驾笼很快就要抬来了,请您尽快准备。先更衣也也不错呢。”

      侍女们围着月千代,用浸有温水的细布擦掉他的泪痕,又替他换上出行的着装,拿起紫丝绳把那细软的黑发束成垂至后背的发辫。

      “那位家老很期待和您同行呢,还有什么害怕的地方呢?”看到月千代在发抖,女中们觉得很疑惑。

      ————
      (1)盂兰盆节:日本仅次于元日的节日,有省亲祭祖等传统,也叫魂祭。

  •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因为天天上网课实在没有时间写了QwQ高考后打算重新整理大纲,感觉有些该埋的线没埋好,剧情区别应该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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