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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晚上九点钟,天色已经很深了。

      应煦从民房里出来,只觉得山林间的冷风灌了他一脖子。这里比城市冷,他扭了扭脖子,把半张脸埋在了围巾里,呼出一口潮湿的热气。

      迟晏的车停在孤云城外,他们走过去约莫十分钟。

      天气预报说要下雪,剧组匆匆赶完夜戏没再熬夜。此时的孤云城仿佛沉睡了一般,两人从灯火通明处缓缓走出,背着光,好像要拥抱静谧的深夜。

      一不小心踩着个泥坑,应煦险些崴倒。

      他定了定神,打开手电筒。

      一束亮光照在地上。

      “这样好多了!”

      迟晏没有做声,他双手插在衣兜里,手电筒的微光照得他眉眼温柔,却又疏淡,不好接近。

      应煦没察觉,反而和他闲聊起来:“其实我以前视力挺好的,晚上走夜路看得清清楚楚。现在就不行了,打了手电筒还得小心看路。”

      他的语气太过自然,像只猫儿,感受到善意便不自觉挨了过来。迟晏无声笑了笑,藏起愉悦:“多补充维生素A呢?”

      应煦摇头叹气:“没用的,我这不是夜盲症,是近视眼。”

      迟晏不太看得出来,因为青年有一双非常明亮的眼睛。

      两人说着话,很快到了迟晏车前。

      迟晏打开车锁。

      应煦没有动作,先看了他一眼。

      “去吧。”

      得到男人的同意,应煦才上前去。

      车里黑黢黢一片,惨淡的月光都照不进来。应煦用手电筒照了照,没看到车椅上有东西。

      “咔哒”一声。

      驾驶座的门被打开,灌进一股冷风。随即汽车内饰的车灯亮了,洒下一片温柔的光。应煦弓着身子,往灯光明亮处望去,正对上男人那双好看的瑞凤眼……

      “这样好找些么?”

      像被迟晏的声音惊醒,应煦骤然回神:“嗯嗯,好多了!”继续找了起来。

      车垫上没有。

      车门旁没有。

      应煦费劲去看车椅与车身的缝隙,终于看到了那截红绳。他伸手去够,同那红绳一起被带出来的,还有一张纸。那纸被叠了几下,看不到里面的内容,但泛黄的边角可以证明,它已经有些年月。

      “先生,这是你的么?”

      应煦把东西递向男人。他没有多想,本意只是让男人辨认一下,那纸张是不是他从前弄丢的重要物件——男人的反应未免太大了吧?

      被攥住细瘦的手腕,应煦吃痛抬眸。

      男人握着他的手,一点点倾身向他逼近。他身形偏瘦削,但个子很高,待他靠近,应煦才注意到他肩膀很宽,给人以强烈的压迫感。

      手腕上的痛楚仍在加剧,男人的眼眸那样晦暗,让应煦想起天蒙蒙亮时,那笼罩着大地的阴霾。

      “……疼。”

      迟晏缓缓松手,同时拿走了那张纸。

      “是我的。”

      他眼里危险的情绪如潮水般褪去。

      “谢谢你,帮我找到这张纸。”

      应煦有些愣怔。他听见男人嘴里说着谢谢,却没从他的表情里看出半分欣悦。

      应煦猜到自己可能闯祸了。

      他有点后悔刚才的冒失。

      落在车座夹缝里的,可能是不慎丢失的贵重物品,也可能是不忍回忆的过去,他为什么非要碰触呢?

      “对不起。”

      ——谢谢你。

      ——对不起。

      这是迟晏意想不到的回答。

      他把纸张随手塞进衣兜:“你不用道歉,是我失态了,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他语气平淡,不复先前的温和。

      应煦却发现,此刻的他要更真实一些。

      他的表情也是淡漠的,像冬天被呵在玻璃上的水雾。应煦却觉得……他像是在难过。

      这让应煦更觉得自己做错了。

      他想补救一下。

      至少,让男人不再那么难过。

      “要吃奶糖么?”

      他鬼使神差,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奶糖。

      迟晏和包装纸上的大白兔对视,没有说话。

      应煦心想,这位先生该不会没吃过大白兔奶糖吧?想想也是。人家什么身份?平时吃的肯定是国外进口的大牌子。

      他便迟疑地收手,想着算了。

      “不是给我么?”

      男人将大白兔拿走。

      淅淅索索。

      糖纸剥开。

      男人把糖果放进嘴里,奶香化开。

      很甜。

      “很好吃吧?”

      应煦嗅到了淡淡的奶香,忍不住小小声咽了咽口水。他今天带的糖不多,就吃剩下这一颗了。看迟晏吃着,他有点馋。

      迟晏看他一眼,应该是听见了。

      笑意重新漫上他的双眼。

      “走吧。”

      两人从车上下来,风更大了。

      应煦打了个哆嗦,说:“我们赶紧走吧,这里太冷了!”

      他说着,跺跺脚,加快了速度。

      迟晏却依旧不紧不慢。

      应煦便也不好走得太快,又回头看迟晏:“今天真是麻烦你了,先生,要是没有你帮忙,我的符可就弄丢了。”

      “符?”

      男人难得追问。

      应煦便把塞在兜里的平安符取出来,在寒风中晃了晃。

      “别看这东西小,花了我大价钱呢!”

      经商的人或多或少有些迷信,迟晏的商业合作对象大多人到中年,更是相信这些,为求一张符咒,几百万也是掏的。但眼前的青年赶戏都是坐的拖拉机,他能在这上面花多少钱?

      迟晏保留疑问,不料应煦嘟嘟囔囔,自己交代了:“那大和尚收了我两百块,说什么平安健康的祝福不能砍价。两百块,可以买八、九斤大白兔奶糖,坐五六十次地铁,交两三个月水电费呢……”

      两百块。

      迟晏莞尔。在青年的计划里,两百块是那么有分量。迟晏想起自己存款里数不清的两百块,竟久违地感受到了满足。

      应煦却误会了他的笑,歪头看他:“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么穷,还在这上面花钱,很不理性?”

      迟晏摇头:“要是相信这个,花钱也是值得的。”

      “但我不信。”

      应煦像是想起什么,语气里多了一分轻嘲:“我从小学科学,初高中背了几年政治,唯物主义理论滚瓜烂熟,我是不信这些的。”

      这番话他也曾经在爸爸妈妈面前说过。在他们跑到据说很灵验的寺庙里,特地为他求来平安符,要他天天带着的时候——那时候他才读高中,好面子得很,自然不肯在脖子上挂条红绳,被同学嘲笑“神经兮兮”。

      到了现在,他仍然不信这个。

      但他终于读懂了爸妈的爱:他们送他平安符不是迷信,而是祝福。

      只可惜,那张平安符他再也收不到了……

      应煦感觉眼睛热热的,鼻子也有点堵。

      ——他像是要哭了。

      迟晏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花钱买符,买的不是迷信,而是一份希望。你这符是要送人么?他一定会平平安安。”

      寒风中,树木拍着手,簌簌地响。远处的民房亮着微光,在斑驳的树影下,隐隐绰绰,看不分明。应煦的笑容重新有了温度:“先生你太温柔了。”

      “谢谢你。”

      天气是冷的,风也是冷的。

      男人的声音却是温和的。

      “我叫迟晏。”

      他主动报上姓名。

      应煦张大眼睛,没料到男人会主动和他结交。

      他们本来是萍水相逢,都是他在麻烦人家……但是交换了姓名,就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你呢?”迟晏偏头问他。

      应煦回神:“应煦,我叫应煦!”

      他笑了,眉眼弯弯:“很高兴认识你,迟先生。”

      正在此时,一片雪花落在他的鼻头。

      应煦伸手去摸,摸到了一点点水迹。

      “是下雪了么?”

      天气预报说了,今天要下雪。

      在这热闹的圣诞夜,无数人盼望着下雪。

      风一吹,雪花落得更密集了。

      应煦仰头看天,笑得更开心了。

      “真好,下雪了!”

      他像个孩子,只因为天气的变化就高兴得不行。

      迟晏原本并不欢迎这场预告里的雪,见他这副模样,也舒展了眉头,朝天空望去。

      天黑沉沉的,什么也看不见。

      应煦却用欢快的声音给他描绘出美好的画面:“瑞雪兆丰年,真好啊!”

      寺庙里卖符给他的大和尚就是这么说的:“瑞雪兆丰年。初雪那天,你一定发大财!”

      应煦猜测,每个在他那里买了平安符的人,都会得到一句类似的祝福。他不信这个,但他确实在初雪这天认识了一个很好很好的人,这也是一笔财富,不是么?

      和迟晏道别,应煦回到谌致远的房间。

      他不像迟晏那样身份贵重,没人给他安排住宿,便和谌致远挤一张床。

      谌致远正敷面膜呢,见他回来,瞪他一眼:“你小子往外跑什么跑,人生地不熟的,也不怕走丢!”

      应煦不跟他计较,把平安符塞到他手上:“还不是给你找这个去了?收着吧。平平安安。”

      谌致远怔了怔,表情有些复杂:“你买这个干嘛,钱没处花?”

      “你说的什么话!”应煦瞪他:“你拍这部戏磕磕碰碰的,别人都有平安符,我能让你少了?”

      谌致远真想像掰开心果似的,把他的脑袋掰开,看看他的脑仁是不是只有果仁大:“你有这钱吃点好的不行,买这个也不顶用啊!”

      应煦在他说话的时候拉开了窗帘,正凑在玻璃窗前看雪。他呼出的热气模糊了窗户,那热气很快变作一股股水流,从窗上流下来,弄花了他印在窗户上的面容。

      “要买的。”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你平平安安,我做什么都开心。”

      谌致远抓着平安符的手指缓缓收拢,心变得沉甸甸的。

      他很清楚,应煦已经再也经受不住失去了。

      室内一时安静。

      “啪”一声,谌致远的枕头砸在应煦头上。

      “你小子可别咒我,我好着呢!”

      应煦当然不肯吃亏,抓着枕头回击谌致远,以至于枕头沾得黏糊糊的,都是面膜精华液。

      十点半。

      躺在糊了面膜精华液的枕头上,应煦猛然想起,他还有一笔账没收。他摸出手机,迅速找到魏连霄的微信,发过去一条消息:“魏总,圣诞节快乐!今天你过得开心么?”

      希望魏连霄识相一点,让他也开心开心。

      手机的光照在应煦脸上,他亮晶晶的眼眸里盛满对金钱的渴望。

      魏连霄没有立即回复。

      应煦想着大和尚说的“发财”,大着胆子戳了戳魏连霄的头像。

      你拍了拍[九霄]。

      对话框的状态变了。

      ——对方正在输入!

      有啥好说,赶紧打钱呀!

      应煦忍不住扭了扭,像一条好不容易钻进包菜里,正激动的青菜虫。

      然后他收到了连续三条回复。

      [九霄]:没你快乐。

      [九霄]:卖花挣了几块钱?

      [九霄]:你奖金没了。

      应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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