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规声里雨如烟》碧旋

2、[一]

　　桑子规缓缓转动了一下眼珠。

　　胸口很痛，像是被利刃割开一般。
　　似乎还可以听到血滴落的声音，滴答，滴答，慢慢落到红色的衣袖上。
　　连同握剑的那只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可惜，是一只要置人于死地的手。

　　桑子规睁开了眼睛。

　　素色的纱帐，绣着红色的梅花。

　　桑子规用很慢的动作支撑起身体，胸口的疼痛还在。
　　很痛。但是这不是她的身体。
　　这是一具少年的身体。

　　骨架很软，肌肤很滑。
　　桑子规仔细地检查了全身，只找到了左胸口一处伤口，其余地方均是肌肤洁净而细腻，没有一点伤疤，只是颜色是病态的苍白。
　　左胸口的伤是致命的。
　　意识到这一点，桑子规开始注意自己的安全，抬头环顾了一下。

　　然后桑子规看到了站在纱帐之外的白衣男子，那人的容颜清冷，神色漠然。

　　“你在做什么？”白衣男子冷冷地道。

　　桑子规沉默了一会，很坦然冷静地道：“你是谁？”

　　***

　　“小烟，这是你最喜欢的鹅油卷，娘亲亲自做的哦！”
　　面前的碧衣女子夹着一块淡色的糕点，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
　　桑子规张口吞下，觉得很油腻。

　　“怎么样，好不好吃？”碧衣女子喜笑颜开，又夹了一块要喂过来。

　　“阿碧，三公子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
　　一个冷冷的声音响起来，正是那日的白衣男子，有神医之称的白隐。

　　“啊，真的吗？”碧衣女子惊奇道，“那怎么不早告诉我？”
　　白隐坐到床边，替桑子规把脉，半晌才道，“我以为，这是常识。”
　　“我怎么知道！”碧衣女子撅着唇道，“从前小烟最喜欢吃这个了，哪里管身上有没有伤呀！”

　　这个身体的名字，是霍子烟。
　　年方十五，长相很美。
　　只是性情偏激乖戾，对兄长有极强的占有欲，因此对其挚交好友，雪衣公子晏配天下毒，却被其弟晏配心误食。
　　雪衣公子为弟弟报仇，在水月崖上一剑穿透了霍子烟的胸口。

　　这些，是桑子规从白隐和一些下人的交谈中得出的关于这个身体的过去。
　　而面前的碧衣女子，是将霍子烟宠的无法无天的娘亲，霍夫人，神医白隐一直唤她做阿碧。
　　霍子烟已经十五，但这位霍夫人依旧容貌娇媚，像是年轻的女子。

　　“小隐，小烟到底什么时候会好？”霍夫人的神情凄楚起来，“他虽伤的重，可怎么会好端端的失了记忆？”

　　白隐看了桑子规一眼，带着点别样的意味。
　　“三公子并未伤到头部。”他沉吟道，“至于失忆的原因……”
　　桑子规伸手取了杯茶喝，神色坦然。
　　“大约是受了大的刺激，一时忘却。”白隐冷冷道。

　　“什么？”霍夫人娇媚的脸皱起来，“大的刺激？”
　　她随即愤然，“也是，斯远那个死小子，眼看弟弟受了欺负还无动于衷，我要是小烟我也会伤心的。”

　　这个斯远，大概就是霍子烟迷恋的那位兄长了。
　　桑子规淡淡思忖，晃动手里的茶杯让茶凉一些，一面听着白隐和霍夫人的交谈，面容依旧是波澜不惊的。

　　“那怎么样才能让小烟回复记忆？”霍夫人问道。
　　“顺其自然。”白隐只答了四个字。
　　霍夫人失望道，“连小隐你都没办法吗？”
　　白隐摇了摇头。

　　桑子规轻轻啜了口茶。

　　“这里住的还好吧？没什么人来烦吧？要不要……”霍夫人关切问道。
　　“这里很好。不过三公子既然醒了，就请些熟悉的人来照顾吧。”白隐淡淡道，“阿碧你自己安排。”
　　“小烟原先也就琥珀一个小厮，如今还是让他照顾好了，我回霍府就找他过来。”霍夫人点头，忽然恨恨道，“霍长天那个死人，说什么帮理不帮亲，小烟伤成这样还把他逐出霍家，小烟可是他亲儿子！”

　　“霍大侠一向为人正直。”白隐道。

　　“正直？”霍夫人冷笑起来，“正直还能搞出一个……”
　　她忽然住了嘴，叹息一声道，“小隐，你可要答应我一件事。”
　　白隐淡淡注视她。
　　“如果晏配天来找你治他弟弟，不要答应他！”霍夫人眸中闪过怨毒之色。

　　白隐看了桑子规一眼，后者正低眉喝着茶。

　　“青丝之毒，我还没有解的能耐。”白隐伸手按住桑子规，“茶当喝热的。”
　　说话间，已经取过茶杯重新斟了热茶，递到桑子规手里，“喝冷水会留下病根。”
　　霍夫人睁大眼睛看他们，笑道，“小隐你这么上心，我会以为你看上我家小烟的。”
　　“若阿碧肯上心一些，三公子也不会骄纵至那番。”白隐淡然道。
　　霍夫人撅了唇，“什么嘛，都怪斯远从小就被霍长天送去学武，结果性子冷的像块冰一样，我才想要多宠宠小烟的，再说小烟也没做什么……”

　　“他的确没做什么，只不过下了一种无人能解的毒而已。”白隐接口道。

　　霍夫人好看的眉皱起来，“好拉好啦，我知道小隐你嫌我太宠儿子，我马上就走了，回去还得训训斯远那死小子，再怎么样也得来看看弟弟……”
　　一直侍立在她身边的红衣女子将一袭碧色的披风披上她肩头，收拾起那一叠鹅油卷。
　　“小烟，娘亲改天来看你，你要听白隐哥哥的话哦！”霍夫人低首用哄孩子的语气道。
　　桑子规抬眸看她，目光清洌。
　　“娘亲慢走。”

　　“小烟真乖。”霍夫人笑意吟吟被白隐送出去。

　　白隐回到床边，目光冷淡。
　　“以后要当她是你娘亲，不能让她不高兴。”

　　“如果她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死了，活着的是个陌生人，她不会高兴的。”桑子规懒懒道，“知子莫若母，她早晚会发现。”
　　“霍子烟九死一生之后，性情大变，全无从前的骄纵任性。”白隐坦然道。
　　桑子规用奇特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以后你就是霍子烟。”白隐道。

　　桑子规沉默了一会，缓缓道，“我没有别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