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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有妖天上来 ...

  •   有妖天上来
      (一)
      一千年来,我绿萼仙子从未经历过这么胆战心惊的一刻。
      身后乌泱泱的天兵天将喊打喊杀、穷追不舍,而我悬荡在万丈高空,衣领叫一只银羽鹊鸲用喙叼住,稍有松懈就会摔个稀巴烂。
      好悔啊,众小仙家一道修习腾云驾雾之术时,我修习不成,自暴自弃晒太阳睡觉去了。
      说来不幸,今日兜率宫由我当值,正逢太上老君云游前千叮咛万嘱咐的仙丹出炉,刚掀开炉盖就引来一只银鹊小妖争抢,眼瞅着天兵天将把兜率宫箍成一座牢笼,紧密得连蝇虫都飞不出去,我躲在宫柱后拍腿道好,这一下可不得了,银鹊循声横冲过来,吓得我目瞪口呆,它喙中投出仙丹,划了一道优美弧线,好巧不巧正进我嘴里。
      可惜还没砸吧出味道,就已滑入腹中。
      诸神看得瞠目结舌,无一不从眼神中流露出艳羡之色,银鹊趁机突破重围,衔我直奔妖界而去,眼瞅着九重天已下了七层,我心道不好。天界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这届妖王是个不忌口的,但凡能增补修为的便来者不拒,尤其爱吃灵力低微的小仙。不是我自命不凡,我真身乃是一颗仙人球,作为多肉的一种,再怎么减肥看起来也是圆润多汁、肥而不腻,一副很好吃的样子!
      我回头哭着向天兵天将求助:“啊啊啊,各位天神哥哥救我!我可不想去妖界喂妖王!”
      领头的武曲星君一脸痛恨,啐道:“哼,待我等将你押回天宫,偷吃仙丹这笔账自由太上老君跟你算!”
      什么偷吃?!我赶紧辩解:“我从没觊觎过仙丹,你们也看见了刚才是这只银鹊丢进我嘴里的!”
      “仙丹都被你吃了还想狡辩。要不是你跟妖界早有勾结,监守自盗,我们这么多天神,怎么不见他往我们嘴里丢?”
      “……”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天宫暂且回不得了,我急得搔头抓耳,头顶却传来一声嗤笑。银鹊这只臭鸟,要不是他,我一介仙子能糊成这样?
      “飞快点,天神就要追上来了!鸟族可是妖界贵族,难道妖都像你这么怂的?”
      银鹊挥动的羽翅一滞,闷声道:“你说谁怂?”
      “啊——”身体失重下坠,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穿过层层云霭,耳边风声鹤唳,我惊恐尖叫,这才想起自己的衣领是被他用嘴叼着,千不该万不该在此时激他开口。
      (二)
      脸贴地狠狠摔在硬石板上,我疼得龇牙咧嘴,支起身见面前竖着一块石碑,上刻“冥荒妖界”四个大字,一时心凉了半截。
      银鹊从半空盘旋落下,爪尖点地幻化成一个衣冠胜雪的男子,眉目间带着疏离的傲色:“你这混球,上至苍穹下至幽冥还没有人敢这么羞辱我的!”
      银鹊竟能一眼瞧出我的真身?初去兜率宫时,太上老君差点把我当白菜炖了,难道他的修为还在老君之上?倘若能抱上这样厉害的大腿,就不用害怕被妖王抓去吃了。我连忙腆着脸改口:“咳咳,方才是小仙言语有失,您只身上九重天盗老君仙丹,光是这份胆识就叫小仙敬佩不已,又怎敢羞辱?那个……小仙对妖界不太熟,敢问您尊号是?”
      妖界族谱我了解过,不记得鹊族有这么一号人物。
      银鹊瞪我一眼,状似不经意道:“先前在九重天,见你对来妖界很是抗拒,怎么,听闻妖王威名怕了?”
      “要是吸食他人灵力来增强妖法也算一种威名的话,我是真的怕了!”如此丧心病狂,不躲远点,难道还巴巴地凑上去给他吃不成?
      银鹊面色青了几分,咬着牙道:“你可知在背后妄议妖王是什么下场?”
      “吃、吃了我?”
      “就你这皮糙肉厚、粗鄙不堪的样子?”银鹊挑眉将我上下一打量,讥道,“妖界之王还不至于饥不择食。”
      银鹊欺我太甚,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我恼羞成怒,抬脚往他下腹狠狠踹去,银鹊没想到我会出此招数,吃痛闷哼一声。
      与此同时,一团青绿色鬼火从天而降,在地上划了个圈,将我和银鹊围在当中,四周如幻影般涌现里三层外三层的小妖,打头的一只血雉对银鹊毕恭毕敬作了一揖,然后挥手着两只小妖把我架了起来:“属下救驾来迟,让妖王受此……大辱!”
      气氛有一瞬凝滞。
      我:“妖王?”
      银鹊扬起下巴,发出“哼”的一声。
      血雉:“妖族唯一的银羽鸦,不是妖王还能是谁?”
      没想到他不是鹊鸟而是银羽鸦,更没想到传说中冷血残酷的妖王竟生得如此俊俏!
      血雉指使手下把我带去处置,事到如今我只求能死得痛快点。
      “慢着——”白羽道,“就这么把她打发了,我那仙丹如何讨回?”
      这真是一个好问题,血雉盯着我托腮思量半晌,盯得我头皮发麻,果然听他出了一些“开膛破肚、搜肠刮肚”的坏主意。我苦道:“可、可是仙丹早就化在血水里,就是剖开肚子也拿不出来啊。”
      血雉道:“那依妖王的意思?”
      白羽别具风华地一笑,拍了拍我的脸:“丑是丑了些,先带回去,挑个夜黑风高的好日子,或许勉强能吃得下去。”
      我呆了,说好的非貌美仙娥不吃呢?
      白羽召了道白光将我变回仙人球,两指捏起根茎掂了掂,满意地丢进宽袖。眼前漆黑一片,我欲哭无泪,只能顺着颠簸满袖子打滚。
      (三)
      白羽住的地方叫曜夭殿,与别处镶金嵌玉的殿宇不同,这四周种满了绿植,看起来有些阴森,出入侍女倒皆是貌美艳姬,想必搜罗起来费了不少心力。
      我在偏殿苟活数日,与常来的几个妖姬混熟了,也曾壮着胆子问她们是否听说妖王爱吃貌美妖姬?她们说不吃美的难道喜欢丑的?我又问为什么知道还敢往曜夭殿来?她们掩嘴一笑,面带娇羞地走了。
      我更纳闷了。虽然天生蠢笨,但作为名中带“仙”的仙人球,我绝不像她们自甘堕落,情愿被妖王吃掉,我的仙生目标是成为一名上仙。为了钻空子溜走,我亲自出门打探了一圈,发现曜夭殿守卫并不森严,出逃最大的阻碍是白羽。
      谁敢想堂堂妖王业余爱好不是葡萄美女夜光杯而是照料花花草草!且不说殿门四周的绿植都出自他手,还各个养得如此标志,以致于我这颗发黄的仙人球在它们面前被打击得抬不起头来!唉,妖王这般洁身自爱,叫我怎么找准时机逃走?
      此时天光甚好,白羽在庭院给植株舀水,我试探性地走过去道:“摆弄花草可以修身养性,舒缓心境,收敛暴戾之气,当真是极好的,可是妖王您肩上扛有要将妖族发扬光大的重任,这些琐事何不交给小妖们去做?”
      “退开,你踩到我君子兰了。”白羽果然嫌我长得倒胃口,只顾着埋头修剪枝叶,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六界之中唯有妖界人丁单薄,偏安于大荒之境,若不多种些花草树木,妖界岂能有今日繁盛的景象,妖民如何安居乐业,繁衍子嗣。”
      我一噎,妖王思考问题的高度果然令我等望尘莫及。
      突如其来的渺小感让我忍不住低下了头,看见水桶里的舀子蓦地生出一计。“妖王言之有理,我也是草木出生,合该为兄弟姐妹们尽点力!”我故作模样地开始浇水,凑近他身旁时故意一个趔趄,将舀子里的水全晃在他身上。
      “放肆!”白羽夺走舀子往地上一摔,气急败坏地要揍我。
      我忙一缩脑袋,用袖角替他擦拭,只是他这衣领口子敞得也未免大了些,露出胸口大片皙白的肌肤,湿透的衣衫更是将整个身形都清晰勾勒出来……隔着薄衫,我感受到他温热坚实的胸膛,忍不住吞了吞口水,然后一股温热的液体就从鼻腔涌出。
      他嫌弃地别开脸:“你流鼻血了。”
      “妖界燥热,我水土不服、水土不服。”我连忙抬手抹去鼻血,心下万分懊悔,想我在天上时什么鸾姿凤态的仙君没见过,从没动过什么歪心思,怎么面对一只好看点的妖竟险些把持不住,传出去岂不叫六界笑话。
      幸好四周没别的妖在场,我若无其事地将白羽往殿内推了推:“湿了容易感冒,快回屋换身衣裳吧。”
      白羽不疑有他,没有拆穿我前后话里头的矛盾就走了,似乎耳根还有点红。他一向自视甚高,把我带回曜夭殿后就任我在附近转悠,还放狠话说:“千万别做出逃跑之类的蠢事,须知你一举一动都逃不开我的眼。”
      哼,傻子才不跑。
      (四)
      今夜月蚀,正是月黑风高好日子,也就是说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妖姬们无意间透露,穿过红霞谷走出妖族地界是一条捷径,只是更难走。我想凭我对晋位上仙孜孜不倦的渴求,高山火海没有什么能打倒我的,直到动身以后才知道,冲动是魔鬼。
      戈壁大荒骄阳似火,一望无垠,我兜兜转转了半天仍找不到出路,正值口干舌燥神思迷离之际,天边映出一片水草蓊郁的蜃影,我正欢喜,一只人面蝎身的妖精从沙土中蹿出,狰狞笑着,甩来硬实有力的蝎尾:“今日运气不错,有如此鲜嫩可口的猎物自己送上门来!”
      我闪避不及被尾刺扎进肩头,用手一摸,血色发黑:“有毒!妖物果然卑鄙。”
      “蝎子天生有毒,不知道是你自己傻,”她转过头看见我的脸顿时像见了鬼,大惊失色,“怎么是你!”
      我不知她如何认得我的,却正好顺着她的话来拖延时间:“不错,我乃兜率宫的仙娥,放了我,太上老君的仙丹你要多少我给你偷多少,保管你以后修炼起来事半功倍!”
      “哦?”她将信将疑地看了看我,突然眼冒绿光,映出猎食者的贪婪,“可惜相较于仙丹,我更想吞噬你身上这股精纯的仙力!”
      说时迟那时快,她蝎尾一甩把我按压在地,“咔嚓”作响的巨钳慢慢逼近,我用脚踹她却软绵绵的没什么力道。想不到蝎毒发作这么快,大荒一片沉寂,我抱着必死的念头闭上眼,却听她突然痛呼一声,松开对我的钳制。
      “青玄!”一声冷然怒喝,白羽从沙丘后缓缓踱出,眸中蓄势汹涌,山雨欲来,“你背叛妖族,挑起战祸,我派人找了一千年,原来你就藏在妖族禁地!”
      “妖王饶命!”蝎子精故作模样磕了两下头,再抬起时眼中闪过一丝诡色,作势欲跑,却被一道白光定住,她惊恐道:“上、上古法器玉魂铃!”
      白羽捻诀催动挂在半空的玉魂铃,耀眼的光芒一时大盛,片刻后青玄便哀叫着缩成了巴掌大的蝎子,连着玉魂铃一同卷入袖中。
      我看得目瞪口呆,玉魂铃本是西海由神兽看守的上古法器,不仅蕴藏上古神力,还可巩固元神、增益修行,据说仙妖大战后被盗,今日有幸得见,果然威风不凡。
      正想着,白羽蹙眉投来一瞥,眼风中余怒未消。解决了蝎子精下一个就轮到……我打了个激灵,当机立断撒腿就跑。
      红霞谷道路狭长,尽头是处悬崖。
      凉风裹挟着风沙迎面袭来,我回头对步步逼近的白羽道:“你别过来!再过来我就跳下去!”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我,像是吃定了我不敢跳:“你知道红霞谷为何被列为妖族禁地?”
      “红霞谷本是妖族结界入口,妖族护法绯花玉率两千精锐死守此处,后来仙妖大战结界被破,她们全战死在悬崖底下,无一生还。”
      我听得浑身直哆嗦,不知是吓的还是毒素扩散至胸口,心里某一处莫名有些沉重,我瑟瑟发抖与他讨饶:“妖王恕罪,我道行浅薄,长相粗鄙,吃了扎嘴,要不您就放了我吧?”
      (五)
      “放你回天界吗,”白羽沉声道,“可知盗窃之罪在天界是什么惩罚?”
      “我并没有盗仙丹,天上诸神道骨高雅、慈善心肠,并不都如武曲星君那般莽撞不讲理。”
      白羽冷笑:“是吗?”
      我想反驳,话到喉头却是一噎。我学不会腾云驾雾,成仙至今也只能勉强维持人形走动而已,掌握不了炉火,说是在兜率宫当值其实就连点燃丹炉也要借用柴木来引燃,所以仙子们暗地里奚落嘲讽,仙童们更不给我好脸色,乃至武曲星君不容分说就断定是我盗走仙丹,追着我喊打喊杀……我涩道:“谁叫我天生蠢笨,什么术法也修不好!他们自然不肯高看我一眼。”
      白羽微微一怔,面上有些动容:“其实你……”
      地面突然一阵轻晃,崖壁一侧有砂石滑落,岩层渐渐松动,眼看着就要砸下来,一只手臂揽过我的腰飞身掠出数里,身后乱石如雨般落下,方才站立的位置已被落石砸出个凹坑。
      还好还好,差点没成仙人饼!我心有余悸地回过神,发现白羽仍搂着我的腰,他靠得这么近,可以闻到一股淡淡的白杨味道,搅得我心神激荡,随之荡漾的还有蝎毒,经脉突然痉挛,剧痛如潮水席卷而来,我不由皱起了眉,被白羽察觉:“你中了蝎毒怎么不早说?”
      他猛地将我抵在石壁上,手上一用力扯掉肩上的衣裳,盯着我肩头的眸色遽然一沉,语气很不好:“我是不是提醒过你不要做逃跑这种蠢事!”
      红霞谷的天又细又长,圆月渐渐被黑夜倾吞,眼看就是月蚀,难道他要将我生吞活剥、拆骨入腹!我手脚并用地挣扎,不知道打到哪里发出“啪”一声脆响。
      他偏头闷声道:“还这么有精神,看来毒素没侵入你五脏六腑。”说完,报复似的用力按压我肩头伤处,一时血流如注。
      好痛!我倒抽一口冷气,四肢麻木,意识亦渐渐模糊,嘴里不自觉喊出一个温暖的名字:“靖嘉仙君,救我,靖——”
      后面的话被一张微凉的唇堵在喉中。
      他撬开牙关,不容拒绝地渡了一口气进来,唇舌迫切地求索,炙热且贪婪地舔舐,真气在我体内游走,身子很快回暖。天上最后一丝清辉也归于虚无,寒风骤起,衣袍猎猎打在腿上,怔忪间,我睁开眼,瞧见他眼里迅速掩起的温柔。
      白羽轻咳一声,偏身退开:“你试着运气游走全身,借仙丹灵力把余毒排出来。”
      “你……”我拢衣衫的手一顿,因根基太浅,我虽吞食了仙丹却无法消化,想不到他早已看出,“为什么救我?”
      按照妖王的粗暴人设,不是应该趁着月蚀两眼一抹黑把我给吃了吗?
      他道:“你不会真以为我稀罕你那点灵力吧?就算你吞了金丹于我也不过九牛一毛,根本不算什么。”
      所以他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想过吸食我的灵力。“那你抓我回去做什么?”
      他默了片刻,眼底映出月色余辉的清冷:“你有我想要的东西,但现在还给不了。”
      (六)
      红霞谷后,我老老实实呆在偏殿修炼,不知为什么白羽给我渡气后,仙丹磅礴的灵力渐渐开始被我所吸纳。如此一来只要修炼得当,很快便可突破现行阶段的壁垒,掌握腾云驾雾之术,离开……妖界。
      一念及此,心中突然有些惆怅,正欲凝神修炼,突然听见一声惊呼从寝殿那头传来,且这声音还些熟悉,我越过墙头,朝虚掩的门缝里探了一眼,只一瞬便呆住了。
      殿内一个女子泫然欲泣,黑衫下她身形窈窕,赤膊攀附着白羽的腰,画面很是刺眼。
      “如若妖王不弃,我可以做任何事,”她说着踮起脚尖,沁了血的红唇凑近白羽脸庞,烛火映照在她脸上,竟是那日差点吃了我的蝎子精青玄,“因为我从很久以前就倾慕你,我们三个明明一起长大,为何你的眼里只有她……”
      “哦?”白羽一把掐住她的下巴,“所以千年前仙妖大战,你就因嫉生恨与天界里应外合,才使得妖族结界这么快破解!”
      “你们想对付我,却害死了阿玉——我的妖后。”他声音蓦地一沉,将青玄狠狠推开,“亏她曾待你亲如姐妹!”
      青玄脸色一青,跌坐在地,白羽召出玉魂铃,白色的光晕将她笼住,青玄却咯咯大笑:“她真身早已被红莲业火烧枯,虽然你用玉魂铃护住了她一半元神,但没有合适的宿体,你依旧无法让绯花玉复活……”
      白羽淡道:“这就不劳你操心了。”
      青玄的笑声戛然而止:“难道你……你已找好元神宿体?莫不是在红霞谷被你救下的小仙娥?她确与绯花玉长得十分相像,连我也差点认错。”
      白羽不置一词,手上迅速捏了道光,催动着玉魂铃“叮铃”作响,青玄一身灵力被迅速吞噬,形容枯槁,表情痛苦到可以用扭曲来形容:“妖王你逆天而行必不得善终!玉魂铃乃上古法器,岂容妖物随意驱使,每次催动玉魂铃都消耗你大量灵力不说,更少不得受神力反噬之苦……”话未说完,她已干瘪缩成一团,没了气息。
      玉魂铃光华炽盛,从半空落入白羽手中,但他却像是无法承受其重,身形一晃呕出一口鲜血。
      我不愿再看下去,心中震撼无以复加,只想尽快离开妖界。
      原来白羽想要的东西就是我的人形肉身,只因我与妖后绯花玉相貌相似,才被他选为宿体掳来妖界……所以在得知我中蝎毒后那么生气,急匆匆为我解毒,只是他舍不得即将成为绯花玉的身体有一丝一毫损伤而已。
      阿玉、阿玉,为何听他柔声轻唤这个名字时,我会如此难过。
      “谁在那——”脚下不过挪退两步,就被他敏锐觉察,紧接着一阵急劲掌风撞开殿门扑面而来。
      我仓皇逃离,后头白羽似乎喊了声什么,我没有细听,更不敢回头。
      此番动静不小,血雉等妖族循声赶至,我生怕被抓回去做宿体,提气调动身上灵力,脚步一个虚晃竟轻飘飘地飞身离地。层霭遮目,曜夭殿在脚下越来越小如蝇蚁不值一提,我心中却怅然若失,丝毫没有初次腾云驾雾的激动和喜悦。
      在三界漫无目的地荡了几个来回,我犹豫着要不要回天界向天帝述明仙丹被盗之原委,替自己洗刷冤屈,头顶突然乌云密至,锣鼓喧天,黑压压的天兵天将从四面八方穿云而至,一个个横眉冷对,面目不善。
      当先的那位神君戴一覆细软银丝面具,清冷喝道:“罪仙绿萼,你勾结妖族盗取太上老君仙丹,还不束手就擒!”
      (七)
      我本是天上一株将枯的仙人球,幸得麒麟族靖嘉仙君戳破手指,滴喂有再生之能的麒麟仙血,这才保住真身,修出人形。我感怀仙君恩泽,又念天宫清冷寂寞,想修炼成上仙长侍左右,但他却是个生人勿近的性子,常常戴一副冰冷的银丝面具,也不大爱说话。
      后来我慢慢得知,靖嘉仙君原本只是比一般仙君孤高些,虽称不上温文尔雅,倒也进退有度,但在上次仙妖大战中左脸被妖王利爪所伤,煞气灼毁容颜,从此性情大变。本是力敌妖族的英勇战将,却落得这样一个下场,我颇为触动,听闻太上老君鹤发童颜皆因炼制仙丹驻容养颜,为求取仙丹我投身兜率宫做一个看管炉火的小仙娥……谁知会因为一粒仙丹会闹出后头种种事端来。
      不周山常年飘雪,天寒地冻。
      我被关押在此数日,身子几乎与冰岩冻在一块,耳边才传来簌簌的脚步声。
      我抬头喜道:“仙主!”
      他终于来看我了。
      清俊的身影从冰柱后走出,冰天雪地显得银丝面具更加冷硬。
      “我不是你仙主,”他语气平淡却字字刺骨,“早知今日,当初我便不该滴血救你,还收归座下,由你犯下这等大罪。”
      “仙主明鉴,”我叩首道,“是兜率宫人手不足,太上老君以仙丹为酬让我照看五百年炉火,如今期满,我只是拿了应得的报酬,实在算不得偷盗之罪。”
      “你对炼丹之事一窍不通,兜率宫如何会让你照看炉火?”
      为什么呢?我回想那时跪求太上老君三天三夜,他老人家拂尘一挥,道:“若非元神有缺,你也不会来此一趟,既然有缘,仙丹就当老身赠与你的。”
      我欲据实以告,靖嘉仙君却失了耐性,急促的威吓从面具后传来:“罢了,天界诸神哪个不知老君云游未归,你想怎么狡辩都可以了。”
      闻言,我鼻头一酸差点掉下泪来:“仙主你、你不信我?”
      “偷盗仙丹是你亲口所说,由不得我不信。”他袖手一翻,掌中赫然多了面天机镜,镜中浮现我与蝎子精的对话,“太上老君的仙丹你要多少我给你偷多少,保管你以后修炼起来事半功倍!”
      “我这么说只是为了求生,仙主请容我解释!”我想夺镜自证清白,却因全身冻到颤抖,失手将天机镜打翻在地。
      “你——”他怒目而视,“意图打碎王母的天机镜毁灭证据,罪加一等!绿萼,若你还认我这个仙主,就该叩首认罪,而非极尽狡辩之能事!”
      话音一落,头顶天雷轰然震响。
      审讯没有结束刑罚却已候着了,好像一早就拿准了我会无可辩驳。
      眼角的泪划落冰面“吧嗒”作响,我闭上眼:“好,我认。”
      (八)
      三道雷刑劈得我奄奄一息。
      靖嘉仙君派天兵给妖界传话,说我在他手上,若想救我,便要白羽单独前往不周山。
      他还说,天雷已下,白羽很快就会循声找来。天帝留我一命是叫我以身做饵,配合他捉拿妖王白羽寻回玉魂铃,倘若能戴罪立功天帝将另行封赏。
      我自嘲笑道:“不过是元神宿体,跑了可以再找,白羽怎会为此犯险?”更何况,这么明显的陷阱谁看不出。
      “他会来的,”靖嘉仙君十分笃定,“玉魂铃饲养元神需要耗费大量灵力,拖得太久可不是什么好事。”
      时近黄昏,我被缚在不周山弑仙冰柱上,天兵天将在四周布下天罗地网,如鸟入樊笼,白羽一袭白衣翩跹而至:“放了她,守神铃在我这,有本事自己来拿。”
      “白羽,你以为欠下的就只是玉魂铃吗?”靖嘉仙君抬手抚上银丝面具,眸中愠色翻滚,“千年来因你带给我的羞辱,今日都将一一偿还!”言毕,举斩灵剑率诸天兵一拥而上。
      白羽亮出银色羽翅,扇起凌厉疾风扫退一众天兵,靖嘉仙君腾身一跃,身形如龙与之在空中缠斗,天兵天将训练有素搬出弑妖阵法,白羽战得满身血污却一声不哼,以退为进用真气将阵法撕开一道口子,纵身飞至弑仙柱,挥翅斩向绑缚我的东海龙筋:“跟我走——”不想那龙筋一经触碰就缚上他的羽翅,反将他困在弑仙柱上。
      “哈哈哈,此乃东海龙筋,专门对付飞禽走兽,今日就叫你有来无回!”靖嘉仙君将周身灵力灌注斩灵剑,刺向白羽。
      “小心!”我先一步挡在白羽面前,后背戳了一个血窟窿,剧痛如潮水袭来。
      “阿玉……”白羽急促低呼,脸色乍白。
      这没良心的妖,我都快死了,他却还在心疼妖后的宿体被毁。
      靖嘉仙君气得跳脚,指着我鼻子大骂:“你为什么又坏我好事?滴血培育千年,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吗!”
      我还在想他为什么说“又”,这边白羽已怒不可遏捻了一个诀,从他怀中召出耀眼光芒叫人睁不开眼,染血的羽翼迸出强劲灵力,一下子挣断了东海龙筋的束缚。
      “玉魂铃?!”靖嘉仙君掩袖挡住光芒,轻蔑哼道,“不自量力!竟妄想用玉魂铃来制住本仙君,上古神器岂是你一介妖王说催动就能催动得了的?”
      白羽一边催动玉魂铃一边道:“靖嘉仙君闭门清修,恐怕是没有听说过妖王千年来吞噬诸多修行者灵力之事,难道仙君从没怀疑过那些灵力并非是我想要的?”
      “你将那些灵力喂给了玉魂铃?怪不得能用玉魂铃温养元神一千年!”靖嘉仙君大惊失色,待要逃跑却被玉魂铃罩在白光之下,他几次想要冲破结界,却听“叮”一声,面具撞在结界上,犹如被刀削过,一分为二,脱落下来,靖嘉仙君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
      四下有一瞬死寂。
      虽然只是一瞬,但那一圈新肉狰狞突兀,异常显眼。千年来我第一次看见他的脸,却惊觉这副形容我是见过的,且脸上这笔旧账还是出自我手。
      (九)
      千年前,我名唤绯花玉,以皮糙肉厚、能摔抗打得名,作为妖族护法领兵驻守红霞谷的结界入口。
      那时仙妖两界素有嫌隙,天帝不满妖族从大荒频频向外扩张疆土,派靖嘉仙君前来镇压。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方法迅速突破结界,乱战中,靖嘉仙君从后偷袭白羽,我不忿他如此卑鄙的做派,化做仙人球深深扎进他的脸,靖嘉仙君痛得嗷嗷直叫,一柄斩灵剑将我元神劈成两半仍不泄愤,更引来红莲业火将妖界烧成荒土。
      靖嘉仙君吃了败战,还顶着半颗仙人球回到天界,可谓窘迫至极,若非仙医替他诊断时,告诉他以仙人球汁液入药涂脸或许能淡化伤痕,他早就将我碎尸万段,又岂会将我元神种在天上,还以有再生之能的麒麟血培育。
      至于靖嘉仙君脸上被白羽利爪抓伤的说法,不过是用来掩盖他连妖界一个小小护法都打不过的事实。
      “不——”丢了面具,真相就这么赤裸裸地摆在众仙面前,靖嘉仙君脸色灰败,惊慌失措地用宽袖遮挡躲避众仙视线。
      “麒麟族也不过如此。”
      “败了仙妖大战,连面皮都被妖邪羞辱至此,换做是本君早请旨下界镇守荒山了……”
      这些声音从前我就听了不少,为此还与其他神仙起过争执,靖嘉仙君好面,断不能忍受这些声音,果然他恼羞成怒,发疯似的在结界内冲撞,不出一炷香功夫就因灵力耗损过度昏厥在地,看样子元神大伤。
      白羽收回玉魂铃,顶着一身肃杀之气问:“你们还有谁想讨回玉魂铃?!”
      众仙齐抽了口气,连连退后。
      “阿玉,我带你回家。”白羽将我打横抱回妖界,没有去曜夭殿,他带我到红霞谷,跃下那处悬崖,跨过一堆堆妖族旧坟,来到一株烧萎的仙人球跟前。
      “是不是看着很眼熟?它是你的原身——绯花玉。”他轻柔地扶我坐起,渡真气给伤口止血,“当年你元神破裂,真身被毁,是血雉告诉我西海山有件玉魂铃,只要注入灵力就能温养元神,佩戴它就如同……你还在我身边。”
      “可玉魂铃委实消耗灵力,即使我罚那些犯事的小妖把灵力灌输给玉魂铃,也不过沧海一粟。”
      “所幸它终是感应到你的气息,引我找到兜率宫,我变做银羽鸦瞧见你时太过欣喜,以致武曲星君那几个虾兵蟹将差点把我抓获。”
      他极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我晓得他这样是想让我觉得欠了他的,即使强撑着,也无法心安理得马上死去,可被斩灵剑贯穿心脉,灵力一点点流失,哪还有活路?注定要辜负他温养元神的一番心血了:“对不起,不能继续陪在你身边了。”
      “说什么对不起,我做了这许多,就是不想再看你离开我……玉魂铃吞噬了靖嘉仙君大半修为,只要开启玉魂铃释放出元神,就能让你元神归位,真身复活,成为从前的妖族护法绯花玉,再也不会有人说你天生愚笨了。”他说着便去掏怀里的玉魂铃。
      “不行!”我想去按住他的手,却发现全身无法动弹,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施了定身咒,“你刚经历一场大战,灵力不足,会被它吞噬干净的!”每次催动玉魂铃都要消耗不少灵力,更何况将它开启取出元神!
      白羽置若罔闻,话锋突然一转,神色赧然道:“阿玉,仙妖大战后我私自封你为我的妖后,还未同你商量,如今我想问问你,做我的妖后,你可愿意?”
      “愿意、愿意!”大颗大颗的泪水无声滑落,我又急又怕,想要阻止他却无计可施,“我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你那么聪明,还会不清楚我做这劳什子护法都是因为我喜欢你,想和你一起守护妖界吗?”
      白羽轻声笑了,温柔拭去我的泪,眼神突然坚定,满是血污的袖口一翻,玉魂铃应召而起,白色光晕倾泻下来,他低头在我唇上覆下一吻。
      “为了我,好好活下去。”
      晚霞如血沉闷而绝望。
      源源不断的灵力冲进我的身体,搅乱我的意识,不知昏厥了多久醒来,玉魂铃“叮铃”一声掉落,这次,他没有接住。
      我勉力支起身,瞧见血雉等小妖低头轻泣跪了一地。
      只有那开了花的绯花玉,迎风而立,艳绝妖界。
      (十)
      血雉跟我说白羽没有死,只是力竭而眠,至于要多久醒来,可能是七年、七十年或者七百年。
      我已忘了这是从不周山回来的第几个年头了,因为我不在乎。
      仙妖两界这几年虽然相处平静,但我既司职妖界护法便每日整顿兵马不敢有怠,只是今晨练得有些晚了,日头毒辣,曜夭殿前那一盆君子兰恐怕会受不住。我匆匆往回赶,大老远就见那一盆君子兰被挪了位置,心跳骤然一滞。曜夭殿的事务,血雉他们从不插手。
      我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果然见繁枝密叶下一个浅白色的身影,他闻声回望,眼神凝了温和的笑意:“退开些,你踩到我的君子兰了……”
      这一刻,憋了许久的眼泪突然落下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有妖天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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