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度》彼得没有潘

54、愿望

　　54
　　连艺在病床上开始细数自己从小到大的所有经历，将零碎的画面穿成故事。她不能停止思考，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就会恐惧。如果可以她想逃跑，跑到让自己失去呼吸，跑到让自己累到没有意识，跑到天涯海角。但是她的身体嵌在了病床上，她的妈妈待会就会回来，强装微笑地面对自己。
　　所以她只能让自己的思绪飞跑。当然有些东西不能想，比如未来和病。
　　于是她只能回忆从前，那些她所珍视的人和事。
　　小学的她永远蜷缩在阴暗的乌云下，是南柯让她学会抬头看天，用眼睑承住泪水和雨水。她始终记得南柯塞给她的第一幅画，里面是一个将眼泪化成妆的女孩，穿着蓝色的长裙，在紫色的蝴蝶群中舞蹈。从那之后她即使在雨天，她也会想象阳光的味道。
　　正式和南柯成为朋友后，是南柯给她带来了光，为她的世界涂抹了斑斓的色彩。她爱南柯为她勾勒的幻想王国，爱和南柯绕远路在他的口若悬河中乘坐永不沉落的巨轮飘到远方，她爱南柯，就像飞蛾趋光。那时她开始折千纸鹤，决定把南柯每和她说的话都写下来，写满一千张纸，折完一千只千纸鹤就和他告白。
　　初中后她习惯了光，学会了抬头说话，没有告白，但她的千纸鹤却早已超过了一千只，她也不再记录了。她又决定开始计数，当她与南柯说满了一万句话就告白。可是到最后离开时也只积累了七千八百四十五句话，所以告白果不其然失败了。
　　离开原来的学校后她开始交新朋友，有很多喜欢她，她也喜欢的人，男生和女生像花一样在她周围盛放。但是每到晚上夜深人静时，她的脑海里总是浮现出一个坐在窗边的少年，阳光泛过他的发梢、白皙的皮肤、柔和的眉宇、纤长的睫毛和红唇，他伏案写作，握着笔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红。
　　想起南柯从不会让她感到难过，那时她意识到自己不是喜欢南柯，而是喜欢南柯身上的光。小小的少年身体里，竟塞下了一个太阳，即使不爱说话，却总能让人听到他在诉说自己对生活的认真用力。她从他身上学会了用画画表达自己，学会了离开教室要将黑板擦干净，学会了一个人的时候仰望蓝天里飞行的白云，很多人的时候露出温和的笑脸、展示聆听的意愿，学会了每天写下开心的事，也学会了忘记难过。
　　她曾经很傻的赌咒说如果南柯今天能喜欢自己，即使明天是世界末日也愿意。那时她会难过，觉得自己的感情得不到对等的回复，但是马上她又不难过了，因为她不想让南柯为她带来不好的情绪。
　　不过现在南柯真的说喜欢自己了，末日降临的不真实，南柯的话也不真实，但她曾经有很多和南柯在一起的幻想现在都可以变成真实的了。
　　连艺忽然振作起来，从自己一旁的书包里抽出本子，开始书写。
　　南柯休息了一个午后来在傍晚十分来到连艺的病室，见她在书写着东西，便安静地坐在她身边。
　　“为什么不说话？”连艺停下笔看他。
　　“你在写什么？”南柯微笑着问。
　　“我在写我的愿望清单，你愿意帮我实现么？”连艺放下笔认真地问。
　　南柯愣了一会，他害怕连艺会提起些自己无法劝说的话，于是立马点头答应：“当然。”
　　“好，那说好了，我写下的东西你都要答应。”连艺贪婪地抓住几乎威胁。
　　“好的。”南柯坚定地点头。
　　“第一个愿望，我喜欢的人说也喜欢我。”连艺将本子给南柯看。
　　“我……”南柯挠头说，“不是说过了？”
　　“第一个愿望就不想做了？”连艺也不知道为何现在自己变得如此顽劣，说出的话都不是自己想说的。
　　“连艺，”南柯低头思索了一会，又抬头看她说，“我喜欢你。”旋即脸又低下涨得通红。
　　“好的，既然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我们就交往吧。”连艺又在本子上写下一条愿望，给南柯看。
　　南柯无奈地点点头。
　　“走！”连艺抓起南柯的手，捧着本子走出病房。
　　“去哪？”南柯惊讶地问，“你不休息了么？”
　　“我们得告诉你最好的朋友们，我们在一起了。”连艺大胆地牵起南柯，在病房间穿梭，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想有一些不同的事让自己的精神受到冲击，让自己兴奋起来。
　　连艺牵着南柯的手大摇大摆地行走，感受到他的手心已经冒汗，却仍然死死拉着他。他们走到了顾北的病室，顾北安静地躺在床上，任然在一旁和他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顾北，”连艺将牵住南柯的手展示在顾北面前，“南柯答应和我在一起了。”
　　顾北愣了一会，顺势握住任然的手，又盯着南柯说：“那很好。”
　　“南柯我的下一个愿望，希望你和顾北绝交，再也不见面。”连艺回头望了一眼南柯，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的灵魂仿佛飘到了一边，在一旁歇斯底里地呐喊。
　　“我……”南柯惊讶地看着连艺。
　　连艺又说：“你需要我写在愿望清单上么？好。”她松开南柯的手，拿着自己的本子，又在本子上记下了一条，写完展示给南柯看。
　　南柯低下头喘了口气，最终还是抬头对顾北说：“顾北，以后我们绝交，再也不见面。”
　　任然吃惊地看了一眼南柯，又看向顾北。
　　顾北愕然地看着南柯，又冷笑地对连艺说：“有意思么？愿望清单，你想让南柯对你临终关怀么？要拿自己的死来逼迫别人！”
　　连艺忽然愣住了，旁边的灵魂叫出了声，她朝外呼喊，想惊醒自己。
　　“顾北！”南柯冲上前去揍了他一拳。
　　顾北的脸偏向一边，揉了揉自己，又看向南柯说：“为了她打我？你不就是因为她要死了才做这些事么？”
　　“你给我闭嘴！”南柯抓住顾北的头发将他按下说，“她会治好的！”
　　顾北没有反抗，任然惊慌地握住南柯的手说：“南柯，你别这样，他昨天才出事，你不要再刺激他了！”
　　南柯看到了任然手上的红绳，松开了手，冷冷地说：“顾北，我们绝交。以后别在见了，对你，对我都好。”
　　南柯默默地走到一旁蹲在地上，将逐渐叫声变小的连艺搂在怀里，又抬起她的头说：“你看看我，我是南柯。”
　　连艺地眼睛里全是泪水：“对不起。”
　　“我们走。”南柯将连艺扶起，缓缓走出病房。
　　54
　　广阔的空间四处被零星的银光烛灯给点亮，王像在夜空中前行，身上散发出的柔光将一片片寂静打碎。
　　眼前出现一座巨人石像，巨人环抱身体而坐，落寞地将头埋埋进怀里，透过圈绕的手臂似乎能看见他两双空洞的眸子。
　　王虔诚地跪伏在他身边，膝下闪耀出一个光圈，光圈似涟漪一般一圈圈在地面荡漾开。
　　巨人的眼睛忽然发出蓝光，一个透明的蓝色躯体在整个空间里放大。蓝光流水般从四周泻出，发出汩汩的流动声，不一会便将整个空间填满，银光沉浸在蓝色的水中。轰鸣的钟声不知从敲响，穹顶上无数阴暗的物体似落叶般缓缓沉落。
　　王的身体漂浮起来，绒袍在水中飘荡，而他袖中的手镯发出刺目的光线。他睁开双眸，脸颊被动荡的蓝色水波覆盖，将手镯当作光源照亮前方，又看向沉落在一旁的残垣断壁，闪现一个白色的身影，似海豚般迅疾游向前方。
　　王跟随着白色的身影向前穿梭进一个沉积物组成的隧道里，无数被污垢掩埋的石雕或坐或站一直延伸到隧道深处。
　　王停落在一个石雕旁，用袖子将它脸上的污垢抹去。是一张稚嫩的小脸，而他对面的是两具更高大的石雕，伸出手却背向这张小脸。
　　小脸上的双眸里有汩汩的涌流，他的身上蒸腾出白色的气泡，好附在石像里的幽灵缓缓升空，气泡破碎发出寂寞的声音：“为什么他们不要我？”
　　王摇头后退，又继续往前行进，又停落在一个石雕旁，他独自蹲在地上将头埋进怀里。移动带来的水波荡去了他身上的污垢，无数气泡又从他身上破裂，“为什么大家不和我玩？”
　　王又向前游，推开水波，前方一个倒在沉积物中的雕塑被惊醒，气泡如白鸽般飞舞，“为什么他们说我和他们不同？”
　　王凝视着远方仍在穿梭的白色身影，坚定地向前跟随。
　　身旁的雕塑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多气泡被惊出，它们如同蝙蝠般拍打涌出。
　　“为什么再也见不到哥哥了？”
　　“为什么爷爷不爱说话了？”
　　“为什么爷爷不记得我了？”
　　“为什么爷爷会死？”
　　“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
　　不同形状的雕塑中的幽灵再做不同的呼唤，王捂住自己的双耳，用脚蹬地，快速向前，不知道穿梭过了多少雕塑。原来矮小的雕塑身形也开始变得秀颀。
　　“为什么不能喜欢我一点呢？”
　　两个少年形状的雕塑背到相驰，王用力地摇头穿过他们身旁。王终于看到远处白色的身影停落在一块岩石上，他落寞的坐着，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
　　而污垢也慢慢地落在他的身上，将他的半个身躯掩埋。
　　“为什么要有痛苦呢？”他忽然扭头，露出哭脸，却又像在嘲笑。逐渐地变成一座雕塑，但是一颗闪光的气泡向上腾飞。
　　王抬头望上看时，白鸽般的发光气泡汇聚成了一个巨型怪物，水母般透明的身体，章鱼般有力的触角，无数只闪烁着蓝光的眸子，而一只巨大的眸子居高临下地与他对视。
　　怪物似乎很胆小，慌忙地闭上所有眼睛，疯狂地扭动起来。
　　王伸出手镯，银光将他的身体托举，他缓缓悬浮在怪物的面前。
　　“痛苦之身，我来解救你。”王将手覆盖在怪物的透明的表皮上，怪物惊恐地睁开双眼，身躯破碎，变为无数的发光蝴蝶，流溢四散。
　　刺目的银光闪耀后，王睁开双眼，他依旧跪在巨人石像面前，只不过巨人的眸子里不再是汩汩的蓝光流水，而是无数飞舞的黄光蝴蝶。而王手上的手镯附上了一层淡蓝色的光线，轻柔地像一层薄雾。
　　“法度塔第一层，圣灵，叩毕。”王站起身体，拍净膝下的尘土。绕道走到巨像身后，是一个银烛围绕的八方天坛，他端坐在天坛中央，身下的石坛开始摇动，黄光从四周射出，托起石坛缓缓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