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回首，惟余茫茫》柒末湮

47、『黎明无夜』.柒

　　黎无夜左等右等没等来穆之末，只等到一个小卒传话说穆之末正午时分就提前走了，今晚的筵席是来不了了。

　　黎无夜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与恐慌，问那小卒道:“不能请他再回来吗？”

　　小卒摇摇头，道:“穆头领此去很急，说是前线突然出了些状况，就匆匆离开了。”

　　黎无夜一拳锤在墙上，他处心积虑计划这么久，穆之末却在这时候跑了!

　　他努力恢复原状，让那小卒退下，将擦出血的手在衣服上抹了一把。他突然看到那片还没长好的手指甲——这是在西府他为救穆之末而折掉的。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随即又恢复到那副彬彬有礼的样子。

　　他见众人都到了，抱歉道:“之末有事提前走了，还请诸位见谅。”

　　乔塞北撇撇嘴，不满道:“舅舅怎么又走了，一天天的就他最忙。”

　　季允宁打笑她道:“若是叔叔在时肯定又要催你寻一门亲事。”

　　“去去去。”

　　众人都笑起来。

　　今夜理应来说应该有圆月，可此时厚云遮住了月光，不见明月。

　　赏不了月自己少了许多兴致，但众人聊着天吃着饭，也自有很多乐趣。

　　黎无夜端来一盘月饼，众人看那月饼做的实在精致，都各自拿了些来吃。

　　“叔夫，你不吃吗？”秦淮问他道。

　　黎无夜笑着道:“做好时就吃了许多，你们先吃吧。不够了还有。”

　　乔塞北塞了满嘴，含糊不清道:“我还要两盘。”众人都笑她。

　　黎无夜心里算着时间，今夜无月，估计是月亮都见不得人间的惨状。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仅仅几秒间，方才还能谈笑风生的众人都已口吐鲜血，倒在桌上。

　　盛旗萱强撑着瞪了一眼黎无夜，黎无夜笑着看着她，只是那笑……

　　令人毛骨悚然。

　　“月饼里面加了砒霜。”他解释道。

　　盛旗萱眼中的光消散，顷刻间，这二十人都已命归西天。

　　姜君畔从一旁闪出来，道:“时辰到了，还请大人速速离城。”

　　黎无夜点点头，坐着姜君畔安排的马车离去。

　　他坐上车后问身边人道:“你给他的饭菜中下了毒了吧？”

　　身边人点点头。

　　可惜姜君畔一世英名，最终死在黎无夜的猜疑下。

　　在他离去后，离安城燃起火了，此时正是家人团聚之时，无人能避开，一家老小都葬身于火海之中。

　　今夜的月一直未出，只怕尘世的鲜血玷污了它的纯白。

　　又一个隆冬十一月。

　　“将军，我们的粮草已经彻底没了。”

　　负责粮草的官兵灰头土脸地从前线回来，这场战事，已经持续了快三个月了。

　　那日黎无夜火烧离安城，城中贵贱都死于火海之中。原先北海的军队也都造了反，在彻底灭了天界官兵后他们倒内讧起来。

　　黎无夜生父是南山人士。南山人长相俊美，却个个心狠手辣。靠着卑鄙手段四处搜刮别处财富，残害生灵。不知多少年前被一仙人封印在蓬莱群岛之中，近百年来不知被谁放出来，黎无夜便是南山后裔。

　　南山后裔大多数精神不正常，妄想着光复南山，重建盛世。

　　黎无夜人多，将他们团团包围在金岭云海。眼看着粮草皆尽，军中士兵越来越少，到现在，只能穆之末亲率出军——这也是他们最后的人马。

　　穆之末走出帐外，对仅剩不多的将士们道:“穆某不才，看错了人，如今小人当道，我们替天行事，可惜天不怜我。如今大势已去，你们当中若有惜命的，可投敌军那边去。如若有跟我的，就拿出你们命，势与南山小人为敌!”

　　“我们愿跟从将军，杀尽南山走狗!”

　　穆之末率军出城，他骑在马上，一身红袍沾满了鲜血，赤铜双剑划破一个又一个鲜活血管，生命随之消亡。

　　他双目赤红，眼中是无尽的杀戮。

　　高处，无数箭朝他射来，穆之末自知躲不及，便闭了眼等待着死亡。

　　不知又多少剑射入他体内，穆之末只觉得四处都在疼，血染红了周围的一切，他翻身坠马。

　　他看着那天，是多么远但又多么近啊。

　　他记得他和黎无夜说要来金岭云海看一次日落，如今他做到了。

　　日暮时分，残阳的光撒落在无尽云海上，给白云镀上一层金边，美得不可方物。

　　穆之末闭上了眼，呼吸也趋于平静。

　　最终，无了心跳。

　　黎无夜在高处看着他死去，脸上没有丝毫痛苦，反而充满了兴奋。

　　穆之末死了！

　　他大笑起来，喊道:“穆之末死了!穆之末终于死了!”

　　穆之末死了，就没人可以阻碍他光复南山了!

　　从他有记忆开始，他的生父就告诉他将来一定要光复南山，每日对他如此说，黎无夜也将此深深牢记在心。

　　他五岁那年，天帝派人在他们家引了火，他侥幸逃脱一劫，却因此失了记忆，变了性格。

　　乔珏在临死之时告诉他，她安排人扰乱四方平静，是因为她们乔家想借此机会出兵夺取这天下。之前灵族一事就是她派人将心想事成树交给付骁。而吕家村则是因为地处洲界，想借此挑拨两洲关系。她死了之后，兵权就落到了黎无夜手中。在北海，将士们会对有兵权的人无条件服从——无论他想干好事还是坏事。

　　他亲在眼看到穆之末坠海，刺激了他的记忆，这才使他重新找回记忆和光复南山的决心。

　　为此，他一步步算计，虽然没料到穆之末会提前一天跑了，但穆之末最终还是死了。

　　此后，他黎无夜便是天下共主!

　　南山，就此光复!

　　而这一天，是十一月十一日。

　　穆之末，在生死簿上无姓名。

　　就在黎无夜以为他死了时，他又活了。

　　他非凡人，他乃是封印南山之人的一缕魂魄所化，专职守护南山封印。

　　而他的师父，却是解开封印之人。

　　穆之末回想起来前尘往事，只觉得世事无常，难辨真假。

　　他重新在各地组建军马与黎无夜的军队作战，这一战，便是三年。

　　黎无夜不得人心，而穆之末为民所忧。仅仅三年，穆之末就再次见到了黎无夜。

　　这时，黎无夜已经从天帝变成阶下囚。

　　穆之末在见他时很平静，平静地就像在看一个死人一般。

　　反观黎无夜，眼中是深深的恐惧。

　　穆之末没有对他动刑，反而带他来了一处地方。

　　修在亿洲的一处坟地。

　　穆之末对他道:“我不求你做什么，你挨个给他们磕个头，我便放你离开。”

　　黎无夜依次照做了，他面前是二十块墓碑，正巧对应了他四年前杀的那二十人。

　　穆之末递给他一杯酒，道:“夫夫一场，这杯酒送与你饯行。”

　　黎无夜半信半疑间喝了这杯酒，没走几步就口吐鲜血。

　　“酒里加了砒霜。”

　　黎无夜怒视着他，吼道:“穆之末，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穆之末笑笑，道:“你尽管来，我保证让你生不如鬼。”

　　黎无夜含着恨意倒在其间。

　　穆之末很迷茫，他不知道他现在该干什么。

　　他只是往前走，不知要走到哪里去。

　　生死簿上无姓名，他死不了。

　　恍惚间，他听到有好多人在叫他。

　　“他本是除夕生的，为一年之末，就叫他之末了。”

　　“哥哥。”

　　“穆状元。”

　　“罪臣穆之末。”

　　“穆副令主。”

　　“穆副区长。”

　　“穆特使。”

　　“世上真有如此巧的事，竟让我寻到了那久别多年的弟弟。”

　　“舅舅。”

　　“八叔。”

　　“叔祖父。”

　　“穆头领。”

　　最后他看见之前那个黎无夜，眼中只有他一人的黎无夜，含笑道:“之末。”

　　“我想与你共度余生。”

　　黎明到时，终究无夜。

　　穆之末回头看去。

　　蓦然回首，惟余茫茫。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