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回首，惟余茫茫》柒末湮

44、『黎明无夜』.肆

　　他第三次到北海，是接了上任状而来。

　　他穿着一身深蓝色官服，腰上的佩剑剑柄颜色乃是仅次于天帝的银白色。那时他风光无限，正是风华正茂时。

　　谁知，就在那一天，他被姜家人处心积虑地算计了一顿，自此被打入牢狱。

　　他记得是姜君畔，在百官面前向天帝奉上他写的那首诗，“旧时花木摧已朽，春来梁上新燕归”，这句诗竟成了他们口中的反诗！

　　姜家余党众多，他百口莫辩，当即就被进了天牢。

　　姜家咬定要让他认了这罪名，不惜上重刑与他，他被打的皮开肉绽，鲜血横流，就是死活不认自己的罪名。

　　可他不认又如何？

　　姜君畔将他发配到潜洲的蛮荒之地，那里的狱卒收了钱财，一时也没有让他身上的伤少一个。

　　他无故被打了一年，对姜家人，天帝，简直恨之入骨。

　　在那蛮荒之地，他白天做工，晚上又受着拷打，只是因为朝廷规定犯人不认其罪就不能斩首，姜家人一定要让他死，可他偏不张口。

　　他心里一直坚信他是无辜的，只要他活着，就一定能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出事那一年，各洲官员纷纷辞官，为的就是要与这个不公平的世道反抗。

　　朝廷管他们不住，只好给穆之末落了个诋毁皇族的罪名，贬官东洲，再把所有的罪名推到姜君畔头上，这事才就此息了。

　　穆之末是在那一年中变得像现在这般瘦弱，也是为了让自己醉过去以此来使身上的伤口不再痛而有千杯不醉的酒量。

　　直到他遇到黎无夜，在经历了种种事情后，他最终又回到了南山蓬莱群岛。

　　穆之末走了半日才寻到大白胡子的坟，穆之末先是冲着那墓磕了三个响头，随后便徒手在旁边挖开一个小坑。

　　挖了没多久，穆之末就找到他师父留给他的那对赤铜双剑。

　　穆之末觉得人死前说的话都很准，比如乔遇安，再比如他师父。

　　穆之末重新用土掩好，再向大白胡子坟前拜了几拜，这才起身离去。

　　他走了将近半月才到了九百无迹山，此时正是四月，山寺桃花始盛开。

　　不知不觉，距上次在此处的时间已经过了一月。穆之末来到山下，几个小卒拦住他的去处，喝问道:“你是哪里人士，何故来此？”

　　穆之末笑道:“我不是别人，正是山中头领穆之末。”

　　那两个小卒拿着茅直逼他，厉声道:“大胆，你岂敢冒充我家头领！今日定叫你这厮吃不了兜着走！”说罢便挺茅来取穆之末。

　　穆之末略施武功，几下就把他们打倒在地。不过都没下了狠手，其中一个撑起身子来问他道:“你果真是我家头领？”

　　穆之末点点头。那两个小卒纳头就拜，连连叫苦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多多冲撞了头领，还望头领责罚！”

　　“你两个也是尽职尽责，待我上山与提拔你们都做个小头领，日后好好效忠山中足矣。”

　　那两个小卒连忙道谢，与穆之末报了姓名。穆之末暗暗记下后转身上山。

　　自从姜君贤来攻九百无迹山后，山上便加了许多防守。

　　穆之末一路听闻姜君贤那十万天兵天将尽数折在九百无迹山上，好不容易取了穆之末这个头领还让他绑着天界皇子一同坠海，好为天下人笑话。

　　天帝好不容易变好的心情又郁闷起来。她这么多年来一直与自己的亲生女儿明争暗斗，她知道盛旗萱更胜一筹，但为了更大的权利，这才拉拢了盛旗浮过来。现在盛旗浮死了，九百无迹山又没倒，眼看着盛旗萱与九百无迹山的关系日益密切，她深明自己倒台不过是一会儿的事。

　　这天下又要变了。

　　穆之末一路走上山来，昔日的部下见了他都是愣的出不了声。他一直走到大堂上去，今天不知是什么日子，季家人基本都来了，而且仿佛在争吵些什么，个个面红耳赤。

　　乔塞北正拽着季允涯的衣领，那副样子恨不得把她吃了，而季允涯仍是那副万年不变的脸，一脸冷漠地看着他。其余人在一旁劝着，季允宁在一边拉着乔塞北，季摇落在一旁劝着季允涯。

　　不知是谁说了句“穆头领来了”，一室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事，一齐看着他。

　　那其中有惊讶，有喜悦，还有厌恶。

　　“舅舅！”乔塞北松开季允涯，跑到穆之末面前，使劲揉了揉眼，才确认自己没看错人。

　　穆之末笑了笑，道:“怎么，这才过了几天就认不得你舅舅了？”

　　乔塞北强咬着牙才没哭出声，那晶莹的泪珠在眼眶离盘旋，强忍着没流出来。

　　季允宁也来了，他半信半疑地看着穆之末，像是根本不相信他会回来一般。

　　季允涯那张冷漠的脸上闪出一丝惊愕，随即又恢复了原先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

　　盛旗萱今日也在，她更是惊讶，她是亲眼看着穆之末和盛旗浮一同坠海，后来天帝派人去搜，也只找到了盛旗浮的尸身。她实在没想到，“死去”的穆之末竟会在这里与她再见。

　　穆之末最后见到的是黎无夜，但，他仿佛见的不是黎无夜。

　　黎无夜见他时除了惊讶之外再看不出其他东西，若是按照之前，他肯定是第一个看见自己的，而且绝对也是第一个冲上来对他嘘寒问暖的。

　　穆之末看他时，只觉得那眼里不再如从前般装着自己，而是掺杂了太多穆之末看不出的东西。

　　“之末。”黎无夜笑着唤他名字，穆之末只觉得他在自己不在的这一个月变了太多了，无论是语气还是眼神，都和从前那个懦弱胆小的黎无夜不同了。

　　现在的他是坐在众人中最中心的，对一切事物都能侃侃而谈，对任何事情都沉着冷静。

　　他变得好陌生。

　　这次轮到穆之末发愣了，他不知道这些是不是他所猜想的，但他希望，黎无夜永远是那个黎无夜，不是一个长得像黎无夜心却变了的人。

　　黎无夜走上前去轻轻抱住他，没有从前那样亲密，平静的好像他这个人什么事也没有。

　　穆之末搂住那个让自己日夜思念的人，无数话都隐藏在这个拥抱之中。

　　其余人也都心知肚明，各自讨了没趣散了去。留他俩个独自温存。

　　穆之末看着黎无夜，千言万语却如鲠在喉，无从说起。黎无夜看着他，担忧道:“之末，自你坠海那日后我日夜担心，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说罢眼中浮了一层水雾，这让穆之末觉得黎无夜好像还是以前的样子。

　　穆之末道:“我那日幸得一个渔夫救起，他载我到了一个偏僻小岛上，替我寻了个医术高超的郎中治好了病。我休养没几天后就急忙赶着来了。如今一切还安好？”

　　黎无夜自叹了一口气道:“说来话长。你一路辛劳，先且不要管这些事情，等安定好后我再与你说起。”

　　穆之末点点头。黎无夜随即命人准备筵席，山上大大小小的头领都来庆贺。穆之末与安排事物的小头领说了山下那二小卒的事，安排了那二小卒不提。

　　且说穆之末回来第二天，盛旗萱就先找了他，备说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事。

　　“叔叔或许也发现了我那表弟——或许现在该称呼为叔夫了——他有些变化。”

　　穆之末点点头，心里觉得这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您坠海那日，他伤心过度一下晕厥过去。在家中休养了一天后就似变了个人一样。他先是逼迫他的养母——乔珏将北海的二十万守兵兵权交给他。说到这，不得不提一个人，您也知道的，您的老仇人，姜君畔。”

　　“他竟然没死！”穆之末惊道。

　　盛旗萱点点头，继续道:“他不仅没死，反而和黎无夜混在了一起。”

　　穆之末只觉得脑袋里嗡嗡地响，他怎么也不敢相信黎无夜竟然和他的一生仇敌姜君畔混在一起了！

　　“就是他命令姜君畔去逼迫乔珏，乔珏战他不过，只得交了兵权给他。黎无夜也是真狠心，对外只说是他母亲犯了病，背地里不知用什么手段暗暗处死了乔珏。”

　　穆之末感觉身体里的血液都凝固了，黎无夜，真的能做出如此心狠手辣之事？

　　“夺了兵权后他领着二十万大军来此，这些日的事物全权交由他负责，而他又将其转手推给姜君畔，自己落得清闲。”

　　盛旗萱喝了口茶，继续道:“叔叔，有些事是您季家的家事，小婿不知……”

　　“你讲，我听着。”

　　“那小婿便直说了。在黎无夜上山几日后，您的侄女——当然也是我的夫人季允涯领着亿洲的人过来了。”

　　“她和亿洲又有什么关系？”

　　亿洲在几百年前就划给了鬼界，至此一直与外界鲜有联系。

　　“您只知其生父是三叔，却不知她的另一个父亲是谁。”

　　“是谁？”

　　“鬼界鬼王，祁安。”

　　这一连串爆炸性的消息快要把穆之末整疯了，一会是黎无夜，一会又是季允涯，合着全天下最倒霉的就是他穆之末。

　　世上那么多人都无事，偏偏他一个人惹了一堆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