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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三重鸣 ...

  •   我妻善逸弄丢了他的剑。
      这里是一片桃林。辗转的葱叶被朝阳炭烤,发出让人忍不住躲避的亮色。而后他只身站在这片广袤无边的田野上,只有飞鸟与他相伴。他的手指粗糙却细小,手腕处贴合着膏药,心口闷闷发疼。而他每向前走一步,都宛如行走在已然遥远的幻想乡。
      我妻善逸弄丢了他的剑。他只依稀记得,那是一柄很重的剑。上面有金色的纹路,圆形是太阳,缺口是月亮,下雨时一齐泠泠作响。举起剑柄总会感觉有什么溯流而上,再倾泻坠落,跳跃至紧握的手掌。他总是太用力,所以一切细微的声响不绝于耳。如浪潮一般,喷薄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却快速繁衍至心脏。
      他走出桃林。山丘狭小,却绵延。长如隧道般的枝叶一头靠着一头,相互依偎又相互排斥。而刚才追逐的飞鸟也越来越远:凡人的脚永远无法离开大地。他提着空又荡的衣袖向前,路过溪流,白色的鹅卵石和飞溅的尘埃把脚印在众生中掩埋。路过木屋、一口井、一只锅,一块砧板。还路过了一条街。他看见漫山遍野的山茶花,迎着如星河的灯市敞开拥抱。温柔的风唤来春天,所以一切笼罩在不该有的温暖之下。
      我妻善逸找不到他的剑。他走过很多地方,从乡下町市到大城东京,由破旧福屋至碧皇高楼。他遇见很多人,有温柔的也有粗暴的,有善良的也有凶恶的。他度过了很多个夜晚,数着根本不存在的星星在旁人的鼾声中勉强入眠。他总是睡得东倒西歪,小时候被爷爷拎起来,到了鬼杀队则是被护士们搡醒。如今他走在夜晚里,却怎么也无法进入梦境。他只想找到他的剑。他睁着眼睛,简单地看日出与日落,于是一天过去了。晨昏晨晓,月觅月出。于是一生过去了。
      我妻善逸面临着死亡。虚无的、虚假的、虚幻的东西充斥于他的大脑,一直以来作为氧气支撑着各个细胞呼吸和运转。他从空荡荡的左心房里捞出无尽的白昼梦,在每个孤单到快要下雪的日子里把自己催眠。睡吧。爷爷曾对幼时的他说。睡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于是他呼吸平稳,眼前的黑暗也平静地渗透,飘飘浮浮,如金鱼游入满是花瓣的灯光。然后啪嗒。他总是能听到这样的声音。啪嗒。什么碎掉了,落到焦红的泥土上。
      死亡轻轻地托起他的身躯。我妻善逸没有发抖。他的耳朵只能听到干燥得拧不出一点水来的心跳声。活着的意义只是心跳。他伸出没有了剑的手掌,掌心的纹路和体内血管的路途重合。呼吸像是一个大烟圈,忽明忽暗。火星扑闪在找不到的梦里,然后像一位伟大的诗人一般吟诗。他在为自己刻写墓志铭。

      呼吸。嘘。放松下来。

      我妻善逸在黑暗中睁开了眼。
      有谁在对他说话。是的,他没有听错。如果听错了,那也是他的幸运。一条火舌从手掌处挫磨,干净又炽热。什么啊,是有火在哪里燃烧起来了吗?他模模糊糊地想,可是我又不是什么一心向上的人。我也不是飞蛾。他跌跌撞撞,呼吸粗重,却悄然和空气相接。碰撞发出的声音如同一柄又沉又重的巨刃抿开了粗糙的剑鞘。

      不行的。不行的。不行的。
      但是像是一把剑。

      放松下来,呼吸。
      汗珠滚落下来,晕开三重的倒影。
      骨骼被挤压,力量在流失,整个人弓着,像是被揉成一团的废纸。纸稀稀索索,总是抚不平。我妻善逸事实上很少安眠,他总是被不安的自己惊醒。然而清醒时多么像一场无法做完的梦,可闭上眼又不愿哭泣。他在现实里一点一点捞出白昼的影子,疲惫但是神采奕奕。你看。他说。你看。他像对自己说,然后始终不去闭上眼睛。
      鲜血。尸体。悲鸣。

      好痛苦啊,他老早不是第一次这么说了。
      但我妻善逸仍然冲向黎明。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三重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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