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杂货铺》从0

6、赎罪6

　　杨志在白勇的病房外面睡了一夜，睡得非常不踏实——因为他又做噩梦了。

　　这一次的梦，比昨晚更加恐怖。

　　在梦里，那个血淋淋的小女孩用手伸进了他的胸腔，在里面搅了搅，活生生扯出了他的肺叶。

　　那种钻心的疼痛，简直就跟全身的每一寸骨头都被碾碎了一样。

　　醒过来时，杨志浑身都被汗水给打湿透了。

　　他靠在走廊墙壁上，无比恐惧的捂着心口，缓了一两个小时才渐渐缓过劲来。

　　第一时间，他就进了白勇的病房。

　　白勇正坐在床上喝稀饭，看到杨志进来，一碗饭全部朝他泼了过去，冷声道：“你最好就在这住着，住到我伤好了为止！”

　　等他伤好了，就正可以一刀把这畜生给宰了！

　　杨志连躲也没躲，淋了一身的稀饭也不去擦，只表情呆滞的走到他病床前，双膝一弯，又重重的跪了下去。

　　白勇被他这番行为搞懵了，愣了一愣，刚想说点羞辱他的话，就见他身体往前一倾，“砰砰”的磕起头来。

　　连磕了好几下，杨志才停下来，顶着红肿的额头，一脸哀求地望着白勇道：“白勇哥，求你了，我真的不想死……求求你放过我吧！只要你肯放过我，我可以，可以给你五百万！你家还住着泥胚房，有了这些钱，你就可以搬到大房……”

　　“谁他妈要你那脏钱！”

　　白勇打断他，翻身坐起来，一脚就踹在他心口上，口中骂道：“钱钱钱，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了是吧？还不知道你这狗杂种是干了什么坏事弄来的钱呢！老子只想要你的命！”

　　杨志扑通一声被踹倒在地，被踹中的心口顿时一阵剧痛，紧接着又胸闷气短，连呼吸也急促起来。

　　他“哈……哈……”的喘着粗气，好不容易挣扎着坐起来，捂着胸腔剧烈地咳嗽着，脖子上青筋鼓动，整张脸都成了酱红色。

　　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一只快要被煮熟的虾。

　　白勇看他这副样子，心中顿时起了一阵恶意，下床走向杨志，抬起腿就要朝他胸口上踩。

　　偏偏这个时候，医生进来了。

　　杨志在医生的帮助下终于恢复过来，靠在床上缓了一会儿，确认没什么大碍以后，立刻便离开了这里。

　　因为，刚刚白勇提醒了他一件事。

　　那一句“还不知道是干了什么坏事弄来的钱”，让杨志恍然大悟。

　　这钱，是因为一张别人给的彩票得到的。

　　他记得，当时那个女人给他彩票的时候说过，如果这张彩票中了奖，她就会收取一些报酬。

　　杨志只当她是来耍他玩的，根本没在意这句话。

　　报酬——按常理来说，不就是钱吗？

　　而她既没有留联系方式，也没有要他的联系方式，看样子她当时就没想过要来找他收什么报酬的啊！

　　不留联络方式，即使彩票中了奖，她也没办法拿到钱不是吗？

　　可是如果……她要的报酬根本不是钱，而是，他的命呢？

　　那个女人本来就很古怪。

　　随时撑着把黑伞，长得比明星还漂亮，可他想来想去，似乎周围的其他人都没有朝她看过一眼，就像是根本看不到这么个人一样。

　　平时街上有美女，大家都会多看两眼才对的吧？

　　她还两次“巧合”的出现在他身边给他帮忙，随手递给他一张彩票就让他中了大奖——如果不是那彩票机构有什么内幕，那就是她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啊！

　　那么即使杨志的晚期肺癌跟她没关系，他也必须找到这个很可能拥有某种神秘力量的人。

　　现在，她是他唯一的希望了。

　　赶回城里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中午，外面阳光正毒，杨志却一刻也不敢停下，下了车就赶往第一次见到那个女人的小区。

　　他一边到处找，一边沿途去问遇到的居民，想从他们口中问出一点线索来。

　　可其中一些人认出了他，看到他就跟躲瘟神一样躲得远远的。

　　他只好想了个办法，出去取了几万块钱回来，逢人就先递钱再问事。

　　然而钱花出去了，消息却一点也没得到。

　　所有人就像是商量好似的，回答全都是从来没见过那么一个人。

　　门口的保安也说，这小区里绝对没住过也没来过一个像他所说那么好看的女人。

　　杨志本以为她就住在这小区，所以下午半天时间都花在了这里，等到不得不放弃的时候，天都已经黑透了。

　　他给了保安们一笔钱，千叮万嘱的说如果看到她一定要给他打电话，得到对方一再保证后，他才放心地离开这里，赶着去了第二次见到那个女人的街道。

　　从两人见面的地点开始，他不断扩大范围，在附近的每一条街道上仔仔细细的找。

　　刚开始他还坐在车里，吩咐司机开慢点，叫着跟来的一个保镖一起，一左一右从车窗往外看。

　　找完第一圈一无所获，他干脆就下了车，三人分开寻找起来。

　　从街道上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的九点开始找，一直找到无人的深夜。

　　杨志又累又困，肺部难受得不行，喉咙也因长久的咳嗽而干痒疼痛着，整个人浑浑噩噩，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走到了哪里。

　　他看到巷子就往里钻，看到分岔路就拐弯，走着走着，又因为劳累而一屁股坐到地上，靠在脏兮兮的墙角略作休息后，再继续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其实，这大半夜的怎么可能找到人呢？

　　就算她真住在附近，现在也一定在家里睡觉啊。

　　可是他就是要找点什么事做，否则跟躺在床上等死有什么区别？

　　直到后半夜，他才迷迷糊糊的靠在墙边睡了一会儿。

　　一睡着，那只鲜血淋漓的小鬼就又钻进了他梦里。

　　这一次，她挖掉了他的眼睛，割开了他的喉管。

　　杨志大口大口的喘息着醒过来，才发现他竟然用双手掐住了脖子，仿佛要在睡梦中杀死自己。

　　于是他也不敢再休息了，一步一步，脚步沉重地沿着街道，在夜幕中四处游走。

　　不知何时，天色竟渐渐的亮了起来。

　　唤醒城市的那一批人逐渐出现，有的开着车去进货，有的拿着扫帚在仔仔细细的洒扫。

　　杨志就在他们奇怪的视线下，一摇一晃的游荡着。如果不是偶尔发出些咳嗽声，那简直就活脱脱是一个没有灵魂的丧尸。

　　此时的他脑子一片混沌，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走过哪些地方，看到过什么人。满头满脑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他很快就要死了。

　　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竟然站在了一条破破烂烂的小胡同里。

　　而在他眼前，是一家外表看起来十分破旧的小店铺。

　　他缓缓抬起头，看见了招牌上写着的“如意杂货铺”五个大字。

　　如意？真的能如意吗？

　　那他可不可以进去许个愿，说自己想长命百岁？

　　杨志丝毫不抱希望地幻想着，抬起脚步，走进了店门。

　　“欢迎光临。”

　　一道熟悉得他做梦都不会忘记的声音，猝不及防的从店内传来。

　　杨志猛地抬头望去，一眼就看见了柜台后面那个笑眯眯的女人。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脚步却极其迅速地朝她迈近，口中惊道：“怎，怎么是你？！”

　　应寻笑意不减，慢悠悠说道：“大概是，我们有缘？”

　　杨志脸色变了几变，也顾不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直接就问出了他最关心的问题：“你告诉我，是不是你干的？上次你说什么彩票中奖了就要报酬，难道那报酬指的是我的命？！”

　　应寻不答，手指冲着待客厅里的茶几点了点。那上面的水壶和茶杯便自己动了起来，很快倒出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又凌空飘来，稳稳当当的落在她手里。

　　她抿了口茶，才抬头笑说：“善恶终有报，你有今天的下场，是因为以前做过的恶，到了该还的时候了。”

　　杨志被她刚才那一番举动惊得目瞪口呆，心中立刻反应过来，现在，是不是她用彩票换了自己的命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一定有办法救他！

　　想到这个，他没有任何迟疑，“扑通”一下就跪了下去：“大师，不，仙女，我之前是犯了错，可那也不是我本意呀！我根本就没想杀她，只是一时失手误杀！而且法院也给我判了刑，我在牢里待了二十多年才出来，再大的罪也都赎过了啊！求求你救救我吧，我不想死，不想……”

　　“法院给你判什么刑，那是法院的事。”
　　应寻慢吞吞的打断他的话，垂眸看着手中的雕花茶杯，徐徐说道：“可法院又有什么资格代替被害人原谅加害者呢？他们问过死者肯不肯让你活吗？况且……”

　　“那真的是误杀吗？”应寻抬眸，幽深的眼睛直直望进他的心中：“敢在我面前撒谎的，你还真是第一个。”

　　她“嗒”的一声放下茶杯，唇角一弯，笑得无比温和。

　　“怕她看到你的脸，就挖掉了她的眼睛。怕她的声音引来别人，就割开了她的喉咙。到这一步还不肯结束，连十岁的小孩都要侵.犯，末了担心她没死透，又把人装进蛇皮袋扔到了山崖下面。”

　　她微微前倾，笑盈盈的看着他的眼睛，柔声细语的问：“你手段如此残忍，法院给你判的死缓，真的算是赎过罪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