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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改变的代价 ...

  •   莎撒很清楚自己的状态并不好。

      右手臂传来磨人的疼,从手指尖一路疼到咽喉,她眼前一直断断续续发黑,等到终于站在一片暂时还没被混乱波及的土地,她随手将罗兹尔德圣扔开的动作绝对称不上温柔。

      雅恩在她背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所以亲爱的,”红眼睛女人轻勾细线转着手里的刀,“你想和我说什么悄悄话?”

      莎撒转过身来看她,冷淡的眉眼染上戾气。

      “……把你从我这里拿走的,还给我。”

      两把骸骨匕首,自由生活在海中的权力,还有那些不知孤独为何物的时光。

      转成残影的刀倏地停住,雅恩拇指划过握柄与刀刃连接处闭着双眼美丽又冰冷的女性脸孔,嘴角仍勾着笑,眸中红色却一寸寸浸透了彻骨的冷意。

      “那谁来把我拥有过的还给我?”她问她,平静又玩味的口气。

      她的船,她的伙伴,她本应注定属于大海的人生。

      雅恩看着莎撒,一瞬不瞬盯住扬波之女冷得彻底的蓝眼珠,说话声音轻得好像叹息,“你在我的船上待了二十年,你知道对人类来说二十年的时间到底有多久吗?”

      足够青涩张狂的男孩女孩成长为合格的船副与船长,足够海神海贼团的名号传遍新世界,足够一群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恶徒们放心地把后背交给那个【同伴】。

      ——却根本不够换来海中恶鬼的半点真心。

      那种让莎撒窒息的难受感又涌上来了,在过去十几年无数个无法拥有睡眠的夜晚,她刻意遗忘的二十年记忆泄露出零碎的片段,那些画面有时候是安东尼和安德鲁因为早餐吃什么产生分歧揍得对方鼻青脸肿一起被罚洗甲板,有时候是埃吉尔号第一优秀的舵手边五音不全地哼着小调边带着船穿过暴风雨中的惊涛骇浪,亦或者上了年纪的船医骂骂咧咧地给伤口裂开吊儿郎当的伤患二次包扎,再不然就是和她一样看着这一切的雅恩止不住笑起来的模样。

      她反反复复地想起没有意义的生活碎片,一次比一次清晰深刻,然后那种难受感便突然出现,好像某种巨大无形的存在剥夺掉她正常呼吸的能力,如蛆附骨,蚕食不停。

      莎撒恨透了那种感觉。

      手臂上的刺青火烧一样疼,连带着腹中翻腾的饥饿感,她上一次正常进食还要数到一年前,这个认知让她对于不可解的现状和那个无法回答的问题越发不耐烦起来。

      “……还给我。”她固执又无意义地重复,“把原来的我,还给我。”

      她真的太疼了,疼得眼前发黑耳边轰鸣,混乱不堪的视野里她似乎看见雅恩叹了口气。

      紧接着莎撒听见了风,从耳侧后方毫无预兆飞速地袭来。

      不知道她走神期间的哪一分哪一秒雅恩已经将手里那把匕首甩了出去,指尖勾着细线绕了一条圆弧,如果原地不动这把锋利无比的刀绝对能直接削掉她的脑袋,莎撒在电光火石间硬是凭借本能斜侧一步躲开来,回旋的骸骨匕首擦过脸颊带起一道横飞的深蓝血珠,尔后精准地重新回到了女准将手上。

      莎撒有些踉跄狼狈地站好,再抬头时,雅恩不出意外看见女人精致面孔咧开嘴角,露出满口狰狞透顶的鲨齿。

      这算是个正式开打的信号。

      在这之前,雅恩和莎撒只交过一次手。

      二十年前的那一天,二十艘军舰出动将以埃吉尔号为首的海神船队团团包围,雅恩不知道那帮海军突然发了什么疯咬紧她要置她于死地,女魔头在铁索连环的军舰之间横冲直撞杀得痛快,眉梢眼角飞扬着惊人的邪气。

      时隔多年她尚还清楚记得安东尼红着眼睛向她报告埃吉尔号被撞坏了龙骨时候的样子,她踹开面前的海军,下了个暂避锋芒保存实力的船长命令,然后在安德鲁的掩护下冲回主船,破裂甲板上伤患和尸体倒在一起,她拾起甲板上染了血污的半截海贼旗,自利爪与三叉戟交叉下的骷髅眉心印下极尽温柔的一个吻,随即一把将之披在肩头匆匆往船舱内走去。

      她惦念着船上留着的最后一名伙伴。

      恶鬼的外表无限接近于人鱼,然而除去攻击力和食物习性以外,他们和人鱼还有一个关键的区别——本质上,这一族毕竟是属于深海的海王类,一旦离了海水他们必死无疑。

      雅恩推开那扇门的时候不是没有想过,那个接受了她起的名字的小美人是否曾有过作为他们当中一员的真心,她向来是个开明的领导者,如果莎撒并没有继续跟着她的打算,直接把恶鬼丢回海里放她自由也未尝不可。

      女魔头这样盘算着冲到水池边,怎么也没想到迎上来的会是手握匕首的莎撒当胸一刺。

      那么多年过去了雅恩始终无法忘掉那一刻沐浴在她难以置信目光中美丽女人的表情,平淡,冷漠,无辜,和平常的每一日相处中她看到的、没有任何不同。

      ——原来如此。

      “……对恶鬼来说,作为我的伙伴和作为杀死我的人的心情,根本没有差别,对吗?”

      香波地群岛上的风吹过雪白大衣,阳光照得正义二字鲜明发亮,雅恩慢慢、慢慢地朝痛苦蜷缩在不远处地面的莎撒走去,一边有条不紊地回收细线后面拴着的匕首。

      如果在海中,她一定不是海洋生物的对手,但现在双方以人类形态相见,扬波之女那一手他人眼中出神入化的线拉刀技术还是从她那儿学来的,更何况同时受到诅咒折磨,落败是想当然的结果。

      莎撒正如同濒死的鱼一般断断续续喘息,脸贴着微微黏腻的土地,她双手用力抓住两边手臂指节都泛起青白,下半身不断在双腿与鱼尾之间转换,不知不觉女人整个身形都好像小了一大圈,右手臂直到咽喉的深蓝色刺青此时竟泛起血腥红色,就好像刚刚才用极薄极利的刀行云流水地刻上去,隐隐似烙铁烧灼皮肤般升腾丝缕白烟,既残忍又妖娆。

      深蓝的半透明的血从额角滑落,触感冰冷胜过深海海水,莎撒半边被遮蔽的视野里出现了女准将走近的身影,雅恩在她旁边蹲下来,两双眼睛避无可避四目相对。

      “你知道吗?”白发女人脸上少见地没有任何表情,音色放得很轻很轻,“认识你的第十年,我决定要送你一份特别的礼物。”

      她低哑地笑了笑,张嘴咬住左手纯白的制服手套指尖把它摘下来,莎撒在看到那白皙手背的一瞬间混乱呼吸猛然一滞!

      那上面印有一个刺青,流线型海王类衔着尾巴盘成一圈,呈现出触目惊心的浓艳红色。

      “我一直、一直在考虑,作为同伴,作为船长,我能带给你什么?”锋利的骸骨匕首还握在右手手心,雅恩伸出左手,为不断颤抖的莎撒擦去眼角的血,让她能够更加清楚地看见这个和她右手臂上的玩意儿共生共存的图案,“最后我决定了,我要把你变成人。”

      湛蓝眸子狠狠收缩,莎撒刹那间情绪失控张口要咬,被白发女人敏捷地躲开。

      “【恶鬼】这种生物,活得实在太冷漠,我想让你尝到和我们一样真切的喜怒哀乐。只要你愿意。”说到这里雅恩顿了顿,扯起个无可奈何的浅笑来,“可我最终还是低估了你的冷漠,亲爱的。你杀我的时候【它】还处于试用阶段,我花了十年摸索,却没想到最后会为了活命用在自己身上。”

      她叹息,表情悲伤,眼睛却红得深不可测。

      “你明白吗,莎撒?【海姆达尔·雅恩】的的确确已经死了,现在的雅恩,不过是个靠着【它】和你共享一条生命的陌生人。”她举起手背在莎撒眼前晃了晃,那红色浓艳得近似鲜血,“【它】的功能是创造出一个人类的身份,会时刻排斥原本属于你自己、恶鬼的身份,而我把【它】同时用在我们两个人身上,意味着我们会无意识地抢夺同一个身份,于是就变成了现在这样,我和你,人类和恶鬼,两种血同时流淌在两个人体内。”

      剧烈的疼痛中莎撒咬牙切齿开口,“人类的身份……拿走!”一瞬间她好像断气般剧烈地咳嗽,然后又恶狠狠重复,“还给我、把原来的我还给我……!!”

      雅恩又笑了,“不可能了宝贝儿。一旦失去恶鬼再生的能力我就会死。”她探手托起扬波之女的下巴,指尖划过皮肤蓦的使力卡紧了脖颈,“如果我死了,我还怎么遇见你?”

      她靠近她耳边,温热呼吸一如四十年前那般阴魂不散,“别太心急,我还没有说完呢。【它】投入使用的时候并没有完成,所以理所当然会有那么一点副作用。”

      莎撒想甩开那只手,却不剩丝毫力气。

      雅恩问她,“你觉得,证明一个人存在过的证据是什么?”

      预料之中得不到回答,红眼睛女人不知意味地笑着,自顾自继续说下去。

      “——是记忆啊亲爱的。”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之所以特殊,究其根本,是因为共同拥有过的记忆。

      “如果我告诉你,一旦你失去了人类的身份,你所有和人类有关的存在都会消失、所有和拥有人类身份的你有过牵扯的人都会忘记你,莎撒,你还会想这么做吗?”

      ……什么?

      陷在剧烈又漫长的疼痛里,莎撒慢半拍地理解着雅恩说出的字句。

      二十年前雅恩为她创造了一个人类的身份,她用这个身份体会到无数陌生的情感,接触到以前从未见过的各种各样的人,遇见了路飞,遇见了草帽海贼团。

      她痛恨身为人类时感受到的、所有她无法描述的痛苦,却又不可否认自己打从心底里喜爱着珍惜着与那个少年、与那群毫不在乎她过去的人相处时的时间。

      她一心想做原来的自己,雅恩却告诉她,这么做的代价是要路飞将她彻彻底底忘记。

      没有理由的,莎撒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她一刀捅进雅恩胸膛,鲜血从嘴里涌出,女船长却恍若未觉,只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对她说——

      【总有一天,所有人都会忘记你】

      刹那间撕心裂肺的痛苦将她淹没,莎撒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四散于香波地群岛各处的混乱正逐渐平息,肥皂泡一个又一个升腾到半空折射阳光梦幻的光彩,飞得太高便纷纷破灭,那细细一声破裂的响动清脆得一塌糊涂。

      “啊拉,我来晚了?”

      霜白长发红色眼睛的女人从树上跳下来轻巧落地,不分敌我笑吟吟地和在场几人——冥王雷利,科学部队队长战桃丸,王下七武海巴索罗米·熊——打过招呼,最后不甚正经地冲斜眼看来的黄猿报告,“罗兹尔德圣安全无恙,我交代了贝格护送他回去。啊,还有扬波之女。”

      她将抗在肩头的人扔到地上,体型严重缩小的女人滚落到某个人脚边。

      滴答,晶莹水珠落上面孔,莎撒睫毛一颤,隐约听见熟悉的声音。

      “索隆、乌索普、山治、娜美、乔巴、罗宾、弗兰奇、布鲁克、莎撒……”

      蒙奇·D·路飞一个又一个念着这些名字,这个十七岁的少年跪在地上,单薄肩膀剧烈地颤抖,眼泪大颗大颗溢出眼眶,他这个人那么好懂,喜怒哀乐全在脸上,喜欢和讨厌都用最直接的方式最大限度地表达出来,开心就是开心,生气就是生气,痛苦就是痛苦。

      “我连一个伙伴、也救不了……!!”

      莎撒从来没有听过路飞发出这样撕心裂肺的声音,他在用这样的声音念她的名字。

      刺青传来的烧灼感从来没有消失过,可是莎撒在那一刻体会到了一种截然不同的更可怕的疼痛,对那种疼痛的恐惧让她不顾一切违背本能睁开眼,将黑发少年此时的全部表情收入眼底。

      黄猿看看他们,又看向沉默的熊,手抄着口袋慢吞吞道,“你也准备把这个小鬼直接打飞?就这样结束掉这件事?”

      熊没有回答,黄猿还准备说话,却看见摔在地上的扬波之女忽然挣扎着动了起来,高个女人此刻身形看上去竟像是十岁小孩,她失败了几次才终于站起来,血从额角滑落,脏污了苍白脸孔上满溢的凄惶绝望,她大口大口喘息好像快要断气,狼狈不堪又毫不犹豫地挡在了路飞前面,潜意识大概明白自己现在有多脆弱,整个人都在克制不住地战栗,却依旧眼瞳收缩露出鲨齿,喉咙深处发出色厉内荏的低哑嘶吼。

      简直像一头保护幼崽的母兽。

      雅恩说,如果变回去的代价是让路飞忘记她,她还愿意吗?

      莎撒脑海里阵阵轰鸣,然后就是一片空白,她只有本能地尽可能张开双臂,用残破的身躯不惜一切代价将身后的少年与身前的威胁阻隔开来。

      她的种族出生于深海,生来习惯了冰冷与黑暗。

      在看见阳光之前,她本也可以一直无知无觉地守着她的黑暗,可是这个少年闯进她的生命,带着自由、同伴还有许许多多熟悉又陌生的字眼。

      于是所有那些她习以为常的荒凉,都变成了她再也不认识的荒凉。

      熊安静了会儿,上前几步来到他们面前。

      “我们不会再见面了。”冠以【暴君】之名的王下七武海,说话声音却优雅温柔得不可思议,他对路飞说,“永别了。”

      瞬息之间,原地已再没了长发女人和草帽少年的身影。

      从始至终,雅恩一直一言不发,女准将深红色眼珠眸光深深,忽然轻轻一笑,笑容高深莫测,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黄猿挠挠头,“哎呀,这可真是严重的问题,熊,你想好怎么向上面解释了吗?”

      回答他的,是熊转身离开的背影。

      这一天,伟大航路新闻遍地,关于即将施以公众处刑的白胡子海贼团二番队队长,关于香波地群岛被劫持的天龙人,关于遭遇大将缉捕的超新星,关于突然失踪的草帽一伙。

      彼时,被肉球果实弹飞的草帽一伙,正不受控制地朝着四面八方高速前进。

      最后的最后,莎撒还是在熊触碰到他们的前一秒成功拽住了路飞衣角,威胁散去,疲惫和疼痛不受控地相继涌上来。

      她越来越小直到变成一尾小鱼,松松缠住少年手腕,便彻底沉入了深度睡眠……

      ——TO BE CONTINUED

  • 作者有话要说:  看看大纲
    进度条过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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