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9、误解 ...
-
洞穴是密闭空间,此刻安静的过了头,洞顶参差的石块上凝着水珠,啪嗒,啪嗒,很有节奏地一颗接着一颗,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宗潼面起壁百无聊赖,在心里默数水滴破碎的声音,数到第三十五滴的时候,注意到身后的呼吸声腾然沉重起来,轻微地发着抖,感觉一口长气压抑地从喉咙里缓慢逸出,又被将尽的时候被狠狠掐断。
宗潼头发凌乱的后脑勺动了动,像是想转头:“三太子?”
“别动!”哪吒气息不稳的冷喝一声,他嗓子里好像混了把砂,揉在他血肉里,磨得他一把嗓音鲜血淋漓。
宗潼犹豫的脑袋僵在原处,喏喏应了句好。
哪吒低低喘了口气,冷汗顺着高挺收窄的鼻尖落下来,滴在冰冷苍白的手背,他咬紧牙关,死死掐住左臂,用力到指节青白,也无法控制左臂大幅度的颤抖。
如果宗潼可以回头,就会发现哪吒此时的形容非常凄惨,且诡异。
他整个人几乎成了一只泡在血汗里的大虾,蜷成很小一团,左臂从手肘以下,不知被什么利器齐齐截断,露出狰狞平整的伤口,伤口处皮肉骨清晰可见,只是一丝血也没有,白的像玉,白的像藕。
很快,断骨处抽出一截幼嫩的芽,哪吒浑身一颤,更深地弯下腰去,薄薄皮肤下的一条脊梁骨清晰地凸显在汗湿的衬衫上。
他紧紧钳住左臂的右手手背青筋暴起,汗水成股地流下来,顺着额角沁入眼睛,刺痛感让他眼眶发红,又化作生理性的泪水,糊在他眼珠子上,匀成一层薄薄水膜。
很难形容哪吒此时的处境和痛痒,种子在他千疮百孔的身体里发了芽,营于血肉,还以血肉,密密麻麻的藕丝狂突猛进地伸进他身体深处,直到柔韧的扑哧一声扎破心脏,千百根藕丝在他的心脏处生了根,凶猛地攫取养分,源源不断地输送给幼芽。
剧痛让哪吒短暂地陷入了窒息的缺氧感受,眩晕之中他慢慢眨去眼中水汽,发觉眼前仍旧昏黄一片,看不分明。他分不清是因为心脏供不上血,还是自己疼得忘了呼吸。
幼芽拔节生长,顶端生出嫩叶,枝干抽长,又分化出新叶,分化与新生之中,哪吒死了又活,活了又死。
宗潼忽然闻到一股清淡的莲花香。
就在此时,整个洞穴却突然簌簌震动起来,宗潼浑身紧绷,不安地偏了一下头,想起哪吒的话,很快又转回去,紧张地说:“怎么了?”
“可能是鲲鹏。”哪吒的声音透着疲倦。
宗潼:“我们出去吧,趁他们现在还没进来,你能站起来吗,我背你也行,总之先出去再……”
“不。”哪吒一顿,长长呼了口气,才继续道,“正好上一次被搅和了,没能知道他们要尸体的原因。”
“你的伤……”宗潼有点犹豫,“也不急在一时,要不还是……”
“宗潼。”哪吒加重语气打断宗潼。
说话对重伤初愈的他来说,似乎变成了一件费力的事,说完一句就得歇一歇,才能开口指挥宗潼干活。
宗潼静静背对他站了一会,才依着哪吒的话打开水棺材倒掉水,拖出来里面的尸体,合上他不甘的眼睛,才将它付之一炬。
震动很快平静下来,意味着他们已经身处鲲鹏的腹中,敖桓随时可能出现,将脱力的哪吒与宗潼一网打尽。
想到这里,哪吒撑住地面,想站起来,可两条腿哆嗦一下,居然没能撑起自己,他扣着地面的五指不自觉地使了力,这地上留下浅浅指痕。
哪吒的面色阴沉下去,烦躁地啧了一声,发泄似的一拳锤在腿上。
可无济于事,他想起身,似乎除了开口别无选择,哪吒神情晦暗不明,定定瞧着宗潼忙碌的背影,像是内心在做什么激烈的斗争。
很快,他抿紧唇角,低声说:“宗潼,你过来。”
“我现在能转过身吗?”
“过来。”
宗潼转过身,眼底有震惊一闪而过,又很快恢复了平静,面色如常地走到哪吒面前,蹲下与他说话。
宗潼在这种照顾人心理的细节方面向来做得很好,他知道哪吒骄傲,所以装着没看出他的一身狼狈,说话时又蹲下,以免哪吒觉得他居高临下。
他这样低声下气的姿态很好地消泯了哪吒最后的动摇,让哪吒觉得宗潼其实并不是那么全无优点的。
起码他体贴,会看脸色,在人际交往方面的能力要比自己优秀很多。
在某些紧急情况下,他或许会是一个可以依赖求助的对象。
思及至此,哪吒伸出手,修长苍白的一只手,掌心向上,五指伸直,是一个求助的姿势,他轻声说:“拉我一把。”
宗潼眼观鼻鼻观心地说好,只是手中用力的时候忽然想,哪吒好像比目测的还要轻。
从拉哪吒起来到扶他坐进空出来的水棺材,宗潼一路上都显得非常平静,似乎哪吒求助于他这件事情十分合理,丝毫不必大惊小怪。
他开始往水棺材中注水,水平面涨得飞快,转眼淹到哪吒胸口,与棺壁平齐,只要哪吒躺下,就会将他完全浸没。
哪吒深深看了宗潼一眼,水草精正弯腰去拾掀开的棺盖,一会他要负责把它盖上,搬回远处,自己再去顶替大海带的位置。
“宗潼。”在躺下去之前,哪吒忽然扬声叫他,他起手掐了个诀,混天绫从宗潼身上脱离,亲昵地盘在哪吒手腕,变成了一根装饰用的红绸绳。
宗潼紧张地脱口道:“我的安全还能有保障吗?”
哪吒扶着棺壁的手指收紧了,血红的绸绳越发显得他突出的腕骨纤细,他对宗潼笑笑,说:“你不需要混天绫了。”
“什么意思?”宗潼一怔。
“离开仙界那天。”哪吒忽然说起完全无关的话,“因为你太弱了,完全承受不起仙凡交界处的动荡,所以到了下界很久,还觉得身体不适。”
“是这样。”
“那是我故意的。”哪吒对他眨眨眼,略带疲倦的笑容因为这个小动作,看起来有点狡黠,“因为我听见你说我的发型像只公鸡。”
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宗潼却觉如遭雷击,瞬间慌了:“三太子,我……”
哪吒却像没注意到他的神情,自顾自地又说起另一件事。
“在乾元山上,我借了你一滴血,那也是故意的,如果你那天逃跑了,哮天犬会循着气味找到你,你会彻底地成为我的共犯,再没有回转余地。”
宗潼被他说得起了一身冷汗,没想到哪吒看起来是个实心实意的,背地里的小动作一点也不少。
然而法阵这事儿他可以姑且往后放,宗潼面上干笑,心里却惊疑不定地怀疑起了哪吒说这番话的用意。
混天绫居然是个窃听器!
那他和敖桓的对话又被哪吒听去了几分,他那句“你再也不需要混天绫了”又是什么意思,他知道自己的背叛了,想放弃他吗?
宗潼垂眼定定地站在原地,心事重重,没听见哪吒轻的不能再轻的一句谢谢。
哪吒瞧着宗潼的凝重神情,以为他是对自己的防备手段不满,自己也觉理亏,虽说他收回混天绫,有对宗潼彻底信任之意,但到底用了一点小手段,宗潼在意也很正常。
时不待人,哪吒躺进水棺材,隔着荡漾的水波看见宗潼拖着脚步走上来,手段粗暴地盖上棺材,或许是光线折射的原因,宗潼的表情看起来甚至是凶狠的,但那凶狠只出现了一瞬,便被很好地收敛起来。
宗潼幻成原型,伸出叶带卷起水棺材,把它放回到那一大堆之中,自己则依着原先那只海带怪的行为,缩到角落里,静静地开始盘算。
如果哪吒已经察觉了他的想法,那么他就要速战速决,以求敖桓的庇护才好。
以及……
他阴沉的目光越过水棺材落在哪吒身上,盘算起了骗走不老药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