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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 ...

  •   厚实的土屋里药香四溢,掉漆的花梨木四脚方桌上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屋顶和四壁都黑的发亮,这一点光好似要被吸进去一般黯淡微弱。大漠上常年风沙不息,窗子上糊的竹纸被风吹得呼呼啦啦地响,漏进来的风一阵阵打着旋,桌子上那点灯火被吹得东倒西歪地越发黯淡。

      戚少商缠在两床被子里捂出一身汗,身下火炕烫如铁鏊,戚少商觉得自己好像张面饼,被翻来覆去地烙,大概不要多久就外焦内软可以夹肉下饭。

      肩背大腿上伤处裹着层层白布,底下不知道敷了多少层生肌接骨的药,浓重的药味直冲到腔子里,伤口生肌的地方又钻着心的又疼又痒,引得戚少商一阵咳嗽,震到被伤到的肺,不小咳出几口血,这样几次三番反复,老蝎子索性把他捆到了一条木头上,又用白布捂住口鼻,直捆得他一动也不能动。便又专心传授身边小蝎子医术去了,全把这位名震江湖的大侠当个木头人。

      “苏木……两钱,乳香……两钱,没药……两钱,降香……半钱,血竭龙骨各半钱……,川乌两钱……”

      老蝎子嘶哑的声音低低地在土屋里回荡,旁边小蝎子把药材一样样称出来包好,火炉上坐着个红泥瓦罐,里面咕嘟咕嘟熬着戚少商内服的伤药。

      小蝎子说,师父心情好的时候捡头土狼回来也是这样治,心情不好人死在门外也不会管,你运气真不坏。

      这一老一小两只蝎子嘴毒如刀,戚少商每每无言以对,默不作声在这土屋里任他们摆布,伤却好的奇快。

      砂子寨鱼龙混杂,赫连春水在老蝎子这里混了两天便被小蝎子轰了出来,跑去商队那边帮忙护卫,商队二当家就地收了些香料金银器具,盘算这一趟西域是走不成了,不过刚好来得及年前再走一趟江南。

      “好给你们每人换身过年的新衣裳。”二当家笑笑地说,使刀的小乔皱皱鼻子,“我才不稀罕新衣裳,二姐姐你别累着了。”二当家便又取笑几句不稀罕就留着做嫁妆,将来你男人肯定喜欢,一行姑娘嘻嘻哈哈地赶着骆驼回温泉馆,赫连春水跟在后面,慢吞吞地牵着两头骆驼,有些没精打采。

      这阵子天变得厉害,白天中午那几个时辰依旧晒得滚烫,可是寨子里老烟袋说,要下雪了。

      要下雪了,沙匪快要憋不住了,老烟袋敲敲烟杆对赫连春水说,赫连春水栓起骆驼坐下来,伸长了腿望望天,中午刚过,天上一大片云,遮着太阳严严实实的,四处茫茫昏黄一片。前街上到处都是扛着沙包木石加固寨墙的健壮男人,大漠上日子年复一年,抗沙暴,抗旱灾,抗风雪,抗沙匪,每年死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可是这里也有这里的快活,老烟袋嘬着玉石的烟嘴道,葡萄美酒夜光杯,烈酒烈火一样的姑娘小伙子,是是非非一刀切,不像外面的人有千张皮万张脸,这儿跟外面不一样,这里有这里的规矩。

      谁的刀最快,谁就能拥有一切,老烟袋好像要睡着了似的说,看好你那些女人,她们太扎眼。

      赫连春水笑了笑,牵着骆驼继续往东面去,老烟袋却好像已经睡着了。

      “老烟袋不愧是老烟袋,说下雪就下雪。”老蝎子趴在窗子上掀开看了一会,才中午刚过,外面已经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乌云低悬在头上,随着西风滚涌翻腾,细密的雪霰刷刷地打在地上房顶窗子上,噼里啪啦地响。老蝎子阖上窗,吩咐小蝎子架火煮两条羊腿,多多地放辣椒生姜,祛寒。

      很快土屋里飘起浓浓肉香,戚少商三两下跳下土炕去找碗筷,小蝎子拍着手道,“啊哟啊哟,会跑会跳的了,师父医术真是天下无双。”

      那边师徒二人自得其乐吹捧一会,戚少商已经喝了两碗汤下去,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大呼痛快痛快,真痛快!

      小蝎子远远抛了个酒囊过来,又拆解一碟羊肉给他,戚少商就着吃喝一会,小蝎子站起来叉着腰道,“吃饱了没,吃饱了跟我去搬木炭。”

      戚少商斜他一眼,心想就知道你这小蝎子没什么好心,两人戴上风帽出门走了一会,逆着风被雪打在脸上,模模糊糊看不清前路,忽然小蝎子尖叫一声,“那边有人!”

      两人七手八脚把晕倒在路上的那人弄进屋子,摘下风帽才发现竟然是商队那个羞涩的小大夫,戚少商紧闭着嘴知道一定出事了,镇定地给她灌下一碗滚烫的羊汤,又坐下来推宫过血一会,小大夫悠悠醒来,望见戚少商,又是冷又是惊吓,颤抖着说大当家她们今夜被偷袭的沙匪劫走了,赫连公子追去救,戚大侠你快去救救她们!

      戚少商安抚着她肩头说你别怕,我去。

      小蝎子嗤笑一声,老蝎子抬了抬眼,连人家来头都不知道,充的什么英雄哦,小蝎子一脸幸灾乐祸,老蝎子慢吞吞道,去赌场找鬼七问问不就知道了,只是戚大侠现在身无分文,恐怕付不起鬼七的价钱哦。

      这师徒二人凉凉地说了一会风凉话,又道,出了这个门上次的诊金可就不作数了,这位大侠要是再受伤记得带钱来。

      戚少商狠狠地啐了一声,背着商队小大夫大步回了温泉馆,一路上看见几处房屋都在冒着火,寨子正中央闹哄哄地人马在集结。戚少商把那小大夫安置給老板娘,问清了道路去赌场找鬼七。

      赌场里人很多,烟气缭绕掺杂着各种气味,鬼七身边已经围了七八个人,戚少商一问门口便有人指了过去,那个坐在椅子上下巴上长了个黑毛痣的就是了。

      椅子上鬼七还在哼哼,“大家都是讨生活,兄弟们莫要逼的人太急,老规矩,付不起银子就不要问。”

      人群里一个大汉怒道,“鬼七你别给脸不要脸,再不说老子不客气了!”

      赌场里众人闹哄哄污言秽语地对骂,鬼七给缠住不耐烦,扣住一把暗器打向人群,挨的近的几人顿时滚在地上痛叫不已,“他暗器有毒!”

      鬼七冷笑一声,“叫你们不长眼,也不看你七爷爷是什么人,也敢来夹缠。”说罢便又抬手,掌心乌光一闪,戚少商拔剑出手,全数挡了下来,走到鬼七跟前道,“把解药拿出来。”

      鬼七见他面生,冷冷道不要多管闲事,便要走,戚少商抬脚踢中他腿弯,鬼七通地一下跪了下来,戚少商剑抵在他脖子上,“解药。”

      鬼七眯了眯眼,戚少商低下头低声道,“我没时间跟你啰嗦。”鬼七细眼一眯,暗中扣住一把暗器,假意道,“好啊,我给你……”说着忽然扬手直对戚少商面门打过去,戚少商早有防备,踩起一条长凳挡在眼前,阴冷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自找的。”

      鬼七眼前一花,戚少商将手里长凳砸在他腿上,只听噗嗤几声鬼七的暗器全都喂到了自己大腿上,戚少商按着凳子道,“我问你,今晚的沙匪是什么来路。”

      鬼七疼的脸上一阵扭曲,从牙缝里挤着问,“……你不是,要解药。”

      戚少商一笑,“忽然不想要了,我现在想知道今晚的沙匪是什么人,你说不说?”

      鬼七转着眼睛支吾,戚少商点头道,“不说没关系,你不是还有一条腿?”说着拔起他腿上上长凳,鲜血淋漓地拿在手里,赌场里众人都是一颤,觉得周身寒冷,鬼七迟疑一顿,戚少商抬手砸下去,啪地一声好像有骨头断裂,鬼七惨叫一声道,“我说!”

      烟霞缭绕的山峰,奢华阔大的宫殿,锦衣的王侯依旧倚在锦榻上,玩味地看着跪在眼前的人,“这么说,他在最后一刻推开了你?”

      地上跪着的少女答道,“是。”

      自在候忍不住大笑,十分愉快,一边问顾惜朝,“顾惜朝,你确定赫连春水是个男人?”

      顾惜朝平静答道,“或许。”

      “喂,”自在候不满道,“他要不是个男人我们这一局不作数。”

      顾惜朝不耐道,“我又没脱下他裤子看过我怎么知道。”

      自在候转头看向那少女,“十二,你说。”

      那少女低了低头,“他是。”

      自在候摸了摸鼻子,“难道是曼陀罗对他没有用?”

      那少女迟疑了一会,道,“可是他那时一直叫我红泪,属下确信这些日子学的很像没有破绽,他待属下也确实很不同,属下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在最后一刻清醒过来。”

      顾惜朝冷笑一声道,“因为你不是。”又道,“赫连春水没有背叛息红泪,这局我赢了。”

      自在候缓缓点了点头,对地上跪着的少女道,“这些日子难为你了,下去吧。”转头对顾惜朝道,“其实这不公平。”

      顾惜朝挑眉哦了一声,自在候道,“戚少商跟赫连春水这两个人的脾性你知道的一清二楚,这样赌起来我很吃亏。”

      顾惜朝抬了抬眼,“侯爷不觉得,公平这两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很可笑?”

      自在候撑着下巴想了一会,点头道,“也有道理,”说着招了招手,“吩咐下去,洒扫熏香张灯结彩,我们要开门迎客。”说罢看了看顾惜朝道,“真不知道这个戚少商到底是什么样人,连老烟袋那个老东西都给他出头,我还真想快点会会他。”

      又道,“戚少商要来了,顾惜朝,你不高兴么?”

      顾惜朝瞥了他一眼,并不说话,迎风出去,殿外雪如飞棉,铺天盖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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