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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再掳掠记 ...

  •   纪晓芙醒时,天色还只微明。稍一运气,发觉穴道已自解了。但要想起身,却也不能,因杨逍紧紧抱着自己,身子一动,他手足便缠得更紧。她一时不知所措,借着黯淡的晨光,凝视他睡着的脸孔,不自禁地叹了口气。心想他这些时日以来,其实并无轻薄之行,只昨日求亲遭拒,这才忍耐不住,强逼于己,倒也算得事出有因。

      但定了定神再想,他将自己擒到此处,又玷污了自己清白,就是待自己千万般好,又怎能宽恕了他?可转念一想,他这些时日对自己照料得无微不至,除了不肯放自己离去之外,近乎是百依百顺,自己毕竟不是铁石心肠,怎能无动于衷?这时他虽在睡梦之中,仍死死地抱着自己,深情至斯,生平前所未见,纵有心恨他,又怎恨得起来?

      思及此处,正感茫然,忽见杨逍缓缓睁开了眼睛。她吃了一惊,不自禁地向后一缩。杨逍一怔,放开了她。

      纪晓芙倒也并不逃走。其实她为杨逍所擒,自然不肯跟了他去,初时他一放松钳制,立即悄悄逃走,但总是逃出不远,便又给他擒住,这样逃了几次,她心知此人武功高明之极,自己既已落入他手,那就再也难以逃脱,便不敢再试。

      杨逍面上闪过一丝愧色,低声问:“身上疼么?”

      纪晓芙全身酸软,那一处更是隐隐作痛,但哪里说得出口?于是脸上一红,抿紧了唇不答。

      杨逍只道她对己恨之入骨,不愿再同自己说一句话,却也不肯就此死心,又道:“就起床么?还睡不睡?”

      纪晓芙脸上又是一红,心想:“甚……甚么睡不睡?”却也难以出言辩驳。听他说得温柔卑下,心中微感不忍,轻声道:“起罢。”

      杨逍见她还肯说话,稍稍放下了心,坐起身来。纪晓芙见他衣衫不整,自己更是衣不蔽体,在被中蜷成一团,不敢起来。

      杨逍披上外衣,拿过她的衣衫,那是自己昨日脱下之后,随手放在一旁的。他微一迟疑,将她衣衫轻轻放在被上,低声道:“我在外边等你。”说罢走了出去。

      纪晓芙心中暗想:“他……他这时却又十分守礼了。”却也不敢深想,慢慢穿起了衣衫鞋袜。

      出了卧房,杨逍正候在门口。两人同到厅上,如先前一般相对而坐。几个服侍的童儿把早饭摆了出来,是些面点汤包。这些童儿颇为乖觉,一摆好了食物,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杨逍拿了一块面点,却没吃几口,一双眼睛钉在纪晓芙身上。纪晓芙却低了头,避开他的眼光。

      两人默默无言,吃了早饭,有童儿进来收了碗碟。杨逍问:“今日还练剑么?”

      当两人初见之时,杨逍为说服她跟随自己,曾说甚么“教你得知武学中别有天地”云云。后来到得昆仑山坐忘峰上,杨逍便试演了一套剑法。学武之人见到新奇武功,自然而然地会留神观看,纪晓芙自也不能例外。杨逍便先传了她三招,将这三招中奥妙之处细细分说,又陪伴她练习。待她练得熟了,才又传几招。这套剑法招数并不甚多,却极博大精深,纪晓芙直到此时,仍有七八招未学。

      这时想到那套剑法确是高明精妙,况且此地荒寒偏僻,也不知能做些甚么,于是“嗯”了一声。

      两人来到后院练武厅中。纪晓芙先试演了之前学过的剑招。杨逍看了一遍,眼见殊无错漏,这才出剑与她相斗。

      斗到酣处,纪晓芙一剑刺出,杨逍竟不回剑挡架,这一剑眼见便要刺到他前胸。纪晓芙分神看他,却见他怔怔望着自己,目光中深情无限,转念间已明白他的心意,原来他心中有愧,却盼受自己一剑,稍补罪过。

      纪晓芙想到他如何强凶霸道,咬了咬牙,剑尖又向前递了半寸。但又想到他如何待自己温柔恭顺,近乎卑微讨好,不禁心头一颤,这一剑便刺不下去。她剑尖微微颤动,停滞片刻,便即缓缓收回,心中如电光般闪过一个念头:“我今生今世,怕是永远不会恨他了。”

      随即又想:“那么今后怎样?难道……难道我能同他一起么?”

      杨逍一时欲令智昏,强逼于她,早已深感歉疚,这时见她这一剑竟然并不刺出,心中更是惭愧,想道:“晓芙心地之善,世所罕有。我当真对她不起,便是为她死了,也所甘心。”

      两人不言不语,四目相对,忽然之间,似乎明白了对方的心思,又似乎不明白。

      过了良久,杨逍低声道:“你……你还练么?”虽觉说这句话太也奇怪,但也想不到旁的话来说。

      他本来精明强干,善于谋略,但在这个少女之前,总是显得十分拙讷,便似另一个人一般。

      纪晓芙咬住了唇,长剑在空中虚晃一招,意示再行练习。杨逍不再和她拆招,只传了她两招新的剑法。他教她剑招,向来使得甚慢,好让她看得分明。纪晓芙曾见他将这套剑法使得潇洒优雅,也知他有意迁就自己。

      中午时分,两人回入厅内。童儿送上酒饭,菜肴均是十分雅致。杨逍先前尾随纪晓芙甚久,深知她的口味,每餐饭菜之中,必有一二样是她特别爱吃之物。这时更小心着意,时时看她脸色。纪晓芙给他看得浑身僵直,不敢抬头。

      午后纪晓芙又再练剑。到得晚上,两人吃过了饭,纪晓芙便回了房去。她和杨逍除昨晚以外,都是分房而住。

      纪晓芙回入房中躺下,身上颇感困倦,迷迷糊糊之中想道:“我本来也是逃不脱的,现在又给他……给他欺辱了。可我怎能跟着他?他……他究竟是明教中的啊。”随即想道:“我逃不了,又不肯跟他,那将来怎样?难道……难道会给他困一辈子么?”

      这些话她心中一想,便即茫然无措,心烦意乱,是以白日里从不深想。但这时人行将入睡,头脑迟钝,平日故意避开的念头,竟是无可规避地闯进心里来。她怔怔地想了一会,始终理不清头绪,只有睡了。

      而杨逍此时,正站在她卧室窗外,纪晓芙却是不知。他本来也回入了自己房里,可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心中翻来覆去地只想着她。他本来虽钟情于她,但总还能睡得着觉,如今和她有了夫妻之事,躺在床上,却不自禁地想到她惊怕羞怒的神色、温腻柔软的肌肤。他愈想愈是难以自持,终于起身出门,到她卧室窗外察看。

      只见房内烛火已熄,纪晓芙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似是已睡着了。此时月光清幽,斜照在她脸上,但见她肤色雪白,面容清丽,只是眉头紧皱,神色间颇有愁闷之意。

      杨逍颇感歉疚,想:“她就是睡着了,心中也不快乐。”他内心十分明白,她所以愁闷,全是为了自己的缘故,不由想到:“若是我放她走了,她会快乐一些么?”但想象放她离去的情景,只觉心中大恸,便似自胸口生生割下一块肉来,当下不再深想,却也不禁惭愧,想:“我为了一己私欲,竟令她这般痛苦。”

      他心中反复交战,又想到她给自己抱在怀中,如何楚楚动人,当真是情难自己,一时不由得痴了。屋外霜浓风寒,他竟浑然不觉,也不知站了多少时候,终于回房睡去。

      次日一早,纪晓芙醒转出房,三四个小童已然候在门外。纪晓芙心知杨逍怕她逃走,每晚派小童守在她房门口,只昨日例外。他手下童儿也都身有武功,虽算不上甚么高手,但若是一拥而上,自己也未必能敌。这时见门外等得有人,倒也不觉诧异。

      却见几名小童俱都神色焦急,其中一个说道:“纪姑娘,老爷病了,您……您去看看罢。”杨逍将她掳来,他手下童儿十分清楚,但谁也不敢多说一句。他们见杨逍待她甚好,心中都隐隐然将她看作了夫人,这时得知杨逍生了病,便来请她。

      纪晓芙吃了一惊,忙道:“他怎么会病的?他……他昨晚还好好的啊。”

      那小童踌躇道:“老爷似乎是受了风寒。纪姑娘去瞧瞧罢,兴许老爷见了纪姑娘,就会好些了。”

      纪晓芙脸上一红,但忧心他的病况,仍是跟着小童去了。几人进到杨逍卧房之中,走近床边,只见他脸上本来苍白,这时更无半点血色,听他呼吸之声甚重,显是鼻塞住了。

      纪晓芙大是疑惑,心想以他这身武功,早就风寒不侵,又怎会得了病?纵有疾病,何以不运内功抵御?

      这时杨逍缓缓睁开了眼睛,见她到来,面上显出既惊且喜的神色。

      纪晓芙不敢和他目光相触,低下了头,微一迟疑,道:“你……你怎么病了?”忽然想到:“不知我能否乘机逃走?”但随即又想:“我忘了这些童儿了。”

      杨逍看她神色,已猜到了七八分,心中一凛,对那几名童儿道:“送纪姑娘回房。好生看守,不得令她踏出房门一步。”

      纪晓芙微微一怔,不知怎地,心中除了惊惧之外,竟还感到一阵怜惜,暗想:“他……他这样怕我逃走。”

      她跟着童儿回入房中,童儿带上了门,在门口站住了。房内虽然有窗,但早已锁死,她先前早已试过,以她双手之力不能弄开,室中也并无物事,可用以砸开窗子。这间卧房陈设华丽,却俨然如囚室一般。

      纪晓芙在床沿坐下,左右无事,忍不住想到了杨逍。她想父母对己虽然疼爱,但早早地将自己送去了学武,在峨嵋派中,师父灭绝师太不苟言笑,严峻冷肃,众师兄妹互相暗暗较劲,除了师妹贝锦仪外,再无人同她交好。至于武当殷六侠,自己和他虽有婚约,但两人各有事务缠身,一年也难得见上一面,况且殷六侠便是见了面,也不同她说话,似是生性如此。细想起来,竟是这个明教中的高手,特别爱护在意自己。想到此处,心中也不知是甚么滋味,待想到今后多半再不能见到师父、师妹等人,不禁深感心酸;想到殷六侠,又不免深感歉意。

      她想了一阵,只觉心绪烦乱,难以自遣,想到今后情景,又不由得深深叹息。

      如此过了几日,每日有童儿送来饭菜,往往也将杨逍的病况向她说知。纪晓芙听说他得病之时,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旁事全抛在脑后,这才随童儿去看他。这时心中仍然关怀,但不知为何,却不敢出言相询,偶尔起了探望之念,立时便转了念头,总觉一见到了此人,便即茫然无措,心惊肉跳,正如先前的每一日一般。

      这日纪晓芙在房内来回踱步,行近门口,忽听得门外一个童儿低声道:“你说纪姑娘喜欢主人么?”

      跟着是另一个童儿,也将声音压得极低,说道:“傻子,她当然不喜欢。她若是喜欢主人,主人也用不着这么困着她啦。”

      发问的那童儿叹道:“那也说得是。哎,她为甚么不喜欢?主人相貌、武功、文采,嗯,还有许许多多,都是一等一的,待她又这样好。”

      后一个童儿道:“你忘了,纪姑娘是给主人抢来的啊。她没恨死了主人,已经好得很了,怎么还会喜欢?”

      纪晓芙从未想到过这件事,听了第一句话,便即一呆,勉力又听了几句,更是慌了手脚,听到这里,已是心潮起伏,难以抑制。她缓缓走回到床边坐下,霎时之间,与他相识至今所经历的种种变故,如电光石火般自心头闪过:

      “他明明欺辱了我,我……我为甚么没法恨他?他要我刺他,我无论如何下不去手。他生了病,我又那样忧心。他要把我关起来,我……该恨他啊,可我却在怜惜他。

      我……我为甚么这样?是为了他待我很好么?可……可看到他的身手,我为甚么暗暗钦佩?他那样看着我,我为甚么不敢看他?又为甚么,这几日我见不到他,却总是想着他,念着他?我……我……我难道当真喜欢他么?”

      这些本来并不难明,只是纪晓芙说甚么也不敢想到此事,一碰到这念头的边缘,心思立即远远避开,既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直至此刻听到了这两个童儿的说话,这才无可规避。她想到明教行事不正,常年与各名门正派为敌,自己竟然倾心于明教高手,心中惭愧、懊悔、伤心、恐惧、羞涩、欢喜、爱惜诸般情绪纷至沓来,不由得张皇失措,六神无主。

      忽听得“吱呀”一声,转头望见房门大开,杨逍站在门外,气色红润,显是已然痊愈。

      纪晓芙道:“你……你好了?”跟着面色惨白,抿住了唇。

      杨逍一怔,想:“她终究是不愿见我。”却走上一步,温言道:“今日想做甚么?”

      纪晓芙心中慌乱之极,不知如何是好,迷迷糊糊之中低声道:“你……你放了我罢。”

      杨逍心中一沉,想:“我不放她。”正欲开口,却听得一个声音说道:“杨左使,五散人一块儿找你来啦!”正是明教五散人中的周颠。

      杨逍寻思:“就是她不肯,我也不能放她走了。今后她时时在我身边,本教中事,也不能永远避着她。”道:“你随我出去。”

      纪晓芙极是惊讶,但想到他求婚遭拒,竟然用强,料想不到若是推拒,他会怎生对付自己,只有跟了他出去。她内心深处,隐隐感到对他任何要求,全都不忍拒却,但只想得一想,便自觉不该,不敢再想。

      两人到得门口,只见五散人远远走来。走到近前,周颠道:“杨左使,你这儿可不好找啊。”见他身旁站着一名陌生的美貌女郎,笑道:“啊哟杨左使,你娶了老婆么?”

      杨逍道:“这位姑娘姓纪。真没想到五散人大驾光临,杨逍没能远迎,还请恕罪。”

      周颠道:“不曾远迎,有甚么罪了?你也不用装腔。”

      当下杨逍请五散人入内,童儿送上茶水,随即退下。五散人不知纪晓芙的来历,但见杨逍对她甚好,均想杨逍既信得过她,那么本教之事,让她听了,那也不妨。

      六人商议了一阵明教中事,纪晓芙听得似懂非懂。周颠道:“杨左使,教里现下是乱得很了。咱们说要选个教主出来,好把他们管上一管,你瞧怎样?”

      杨逍淡淡地道:“各位若能推选出一位德才兼备的人物,我自然更无异议。”

      纪晓芙忍不住偷眼看他,暗想:“我……我从没见过他这一面。”但随即强自镇定,移开了眼光。

      周颠道:“你没异议,那就再好没有。可是究竟谁做教主?要我周颠说,白眉鹰王人还不大坏,不如找他来做教主。”

      杨逍沉吟道:“鹰王创立天鹰教,自立门户,似乎不能再算本教中人。”

      说不得道:“说不得却主张韦蝠王出任教主。倒不是为了交情,他武功本来是很高的,计谋也不在人下。”

      杨逍尚未回答,周颠叫道:“不成!吸血蝙蝠做教主,岂不是要把咱们都吸干?你是他朋友,自然不怕,我可不肯让他吸。”

      说不得道:“好罢!周颠,韦兄是我朋友,你也是我兄弟。你不肯让他做教主,我谁也不帮,只当这话没说过好了。”

      跟着彭莹玉和铁冠道人也说了几个人名。六人你一言我一语,针锋相对,渐渐地越说越僵。

      纪晓芙眼见杨逍与五散人争执,无暇旁顾,心想:“我这时候逃了,他未必能发觉。”但忽然想到:“我守宫砂已失,峨嵋是不能回了。殷六侠也是不能嫁的,爹爹多半也要怪责我。我……我要到哪里去?”待想到要就此离杨逍而去,又觉不舍。

      但随即又想:“我怎地这样糊涂?他是明教中的啊。我便是到荒无人烟的地方去,也不能跟着他。”想到了这句话,终于狠下心来,向外奔出。

      周颠见她忽然奔出,心中大奇,连推选教主之事也一时抛在了脑后,叫道:“啊哟,杨左使,这位姑娘怎么跑啦?莫非是你强抢了来的?”他口里虽这般说,心中却也不大相信,暗想:“这姑娘固然美貌,但杨逍这小子自负得很,怎会对人纠缠不休?”

      杨逍喝道:“各位,少陪了!”起身便要追出。铁冠道人按住了他肩,问道:“杨左使,你当真做了这件事么?”

      说不得道:“杨左使,且不说此事大违本教教规,你如此欺辱一位姑娘,算甚么英雄好汉?”

      杨逍猛地发力,自铁冠道人手里挣了出来。铁冠道人微微一怔,随即又捏住了他肩,道:“杨左使,你……”话音未落,杨逍右手伸出,一掌拍在他肩头。铁冠道人剧痛难当,便似整个肩膀都要寸寸碎裂一般,只有松开了手。杨逍发足狂奔,转眼已在数丈之外。

      五散人面面相觑,心中固然惊讶恼怒,却也不禁微感好笑,均想:“杨左使为了一个女子,竟然这般神魂颠倒。”

      说不得道:“此事咱们管是不管?”

      彭莹玉沉吟道:“咱们来这找他,是为了教中的大事,与他私事本不相干。何况他欺负了纪姑娘,那只是咱们猜想,未必真有此事。依我看,不用管了。”

      周颠道:“彭和尚这话不错。咱们连教主也还没选,他欺不欺负纪姑娘,那也顾不得了。”

      纪晓芙奔出门后,慌不择路,只是一味狂奔,不敢停下喘一口气。也不知奔出了多远,忽见面前数丈外,站着一个白袍书生,正是杨逍。

      纪晓芙心知两人功夫相去甚远,他既已追上,这一次再也逃脱不得,加之先前只顾奔跑,全没顾及自己的疲累,此刻一定下来,只觉全身四肢都欲散了开来一般,再也站立不定,坐倒在地。杨逍走上前来,抱起了她。

      纪晓芙躺在他臂弯之中,又惊又怕,又悲又喜。忽觉杨逍将自己抱得甚紧,几乎喘不过气来,跟着听他低声道:“我当真对你不起,可我不能放你。你……你尽可以恨我。”

      纪晓芙心中狠狠一酸,突然间忍耐不住,落下泪来。

      杨逍只道她不肯跟随自己,虽感惭愧,终究不忍放她,抱住了她,径向自己居所奔去。

      不久奔到,自后门进了屋中,将她放在卧房的床上。纪晓芙脑海中乱成一团,呆呆的任他所为。杨逍伸手点了她背心神堂穴、阳纲穴,又点了她后颈天柱穴,低声道:“我送走了五散人,再来见你。”说罢又向她呆望半晌,这才走了出去。

      纪晓芙穴道被点,动弹不得,不能言语,心中暗想:“他……他武功真高。”但忽然想到:“他是明教中的,我……我还是不佩服他了。”想到他说“不能放你”云云,禁不住脸上一红,但随即热泪盈眶,想:“我……我也舍不得他。可我怎能不离开他?”

      这般胡思乱想了一阵,忽听得周颠的声音隐隐自厅上传来,说道:“好啊!杨左使,这些人你全瞧不上眼,那么你是打算自己做教主的了?”他这句话说得甚响,是以也传到了她卧房之中。

      此后一阵寂静,想是杨逍正答他话,但声量不高。接着周颠哈哈一笑,道:“杨逍,你还装甚么?明教没教主,便以你光明左使为尊。你不肯推选教主,自然是为此了。”

      此后又是一阵沉寂,接着传来拳脚相击之声,想是杨逍与五散人起了争斗。纪晓芙大吃一惊:“那五人也是明教中的啊,他们竟然打自己人。”想到杨逍以一对五,不知是否能敌,不禁暗暗忧心。

      也不知过了多久,拳脚相击之声渐轻,终于再听不见了。又过一会,门外走进一个人来,正是杨逍。

      纪晓芙一眼看到他白袍的衣袖上鲜血涌出,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苦于身子不能移动,连话也不能说,只能眼睁睁地望着他。

      杨逍坐在床沿,替她解了穴道,正欲开口,却听她颤声说道:“你……你受伤了?伤得重么?”

      这句话一出口,才觉大是不该,满脸红晕,咬住了下唇。

      杨逍一怔,细细看她,见她神色甚是焦急,却无憎恨愠怒之意。纪晓芙先前听说他受了风寒,心知并非重症,虽然关怀,却不焦急,这时眼见鲜血淋漓,极是刺眼,不知他伤得怎样,是否有性命之忧,焦急关切之情,不自禁地在脸上显露了出来。

      杨逍心念一动,也顾不得自己伤势,低声道:“你……你当真对我没半点情谊?”激动之下,声音也发颤了。

      纪晓芙低下了头,道:“我……”只说了一个字,却接不下去了。心想他是明教高手,自己倾心于他,就连心中想上一想,也觉罪大恶极,又怎能明明白白地说了出来?何况是向他本人说?但她一生之中,从未说过假话骗人,这时有心要说一句假话,却说不出口来。

      杨逍见她不答,心下一阵难过,暗想:“她终究对我无情。”他想纪晓芙心地仁善,若是旁人受伤出血,她多半也会如此关怀,未必便是对自己有意。她若当真有意,何以不答允自己求亲?何以五散人上门,她便乘机逃走?想到此处,心头蓦地一痛,但又觉自己强逼于她,实是不该,她不来害自己,已是万幸,对自己无甚情意,原是理所当然之事。

      忽见她适才咬住下唇,随即放开,唇上已出现了一排深深齿印,几乎咬出了血来,忙道:“你……别咬自己。”忽然心中一动,想:“她不喜欢我,那也没甚么,又何必这般为难?”

      纪晓芙见他不知在想甚么,臂上伤口却兀自流血不止,心中慌乱之情,再也难以抑制,道:“你……你快止血啊。”

      杨逍一直低头凝望着她,这时见她神色慌张,眼光中几乎流露出恳求之意,陡然间心中一片雪亮:“她心中有我,才如此焦急。”再也忍耐不住,伸臂抱住了她,唤了一声:“晓芙!”一时心神激荡,只觉天下再无旁事,及得上眼前怀中,这个柔弱温文的少女。

      纪晓芙吃了一惊:“他……他竟然这样快就明白了。”她虽不敢对他明言,但他既已领会,便也无可抵赖,但想到他是明教中人,终究心乱如麻,但要将他推开,却又不舍不忍。

      杨逍抱了一会,心神渐渐宁定,放开了她,叫童儿拿了药来。纪晓芙见他卷起衣袖,露出的伤口有两寸来长,不禁大是惊惧。杨逍却神色自若,敷上了伤药。

      杨逍涂了伤药,又再心想:“她为甚么逃走?”一凝思间,已明白了几分,问道:“你怕甚么?”

      纪晓芙不愿虚言骗他,咬了咬唇,低声道:“我跟你说了,你……你别发怒。”

      杨逍柔声道:“我不发怒。”

      纪晓芙低头不语,过了一会,轻轻地道:“你……你……究竟是明教中的……”说到这里,便即住口。

      杨逍心知她将门派之别看得甚重,也不用多费口舌相劝,但她既倾心于己,今生今世,便再不容她离开半步,沉吟片刻,道:“即是如此,从今以后,我再也不理明教之事。”

      纪晓芙大吃一惊,道:“不……不要。你身份这样高,你……你实在不必这样。”心中暗想:“他在教里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地位,我哪里值得他如此?”

      杨逍热血上涌,搂住了她,颤声道:“我偏要这样。”顿了一顿,为了令她宽心,温言道:“教里现下四分五裂,有人疑心我觊觎教主之位,我也不愿卷入此事。昆仑山脉绵延千里,其中山峰众多,我带着你隐居此地,旁人定然找寻不到。”

      纪晓芙心中一阵欢喜,却又想到:“我当真对不起师父、爹爹他们。”但随即又想:“我已失身于他,本也不能再回峨嵋。我不嫁殷六侠,爹爹定然也不放过我。我……我是不敢再见他们的面了。何况我……我当真能离得了他么?”缓缓抬头望着他,只觉这句问话,实是天下第一大难题。

      杨逍微一迟疑,道:“晓芙?你答允我么?”

      纪晓芙忽感惭愧,想:“他待我如此,我……我却犹豫不决。”终于说道:“我答允你。”说了这句话,泪珠从脸颊上缓缓流了下来。

      杨逍将她拥在怀中,抱了良久良久。

      此后两人到得昆仑山坐忘峰上,隐居一世,安乐无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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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再掳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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