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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最恨才多情太浅 ...

  •   黑色小瓦上的落雪,探出墙头的红梅。一年一度的盛景,不喧嚣,不沉吟,不紧不慢,不慌不燥,不喜不悲……
      肖泉在单车棚里看到了昨天那个小家伙,它已不似昨天那般慵懒,耳朵竖着,两眼紧紧盯着某处,它甚至没发现肖泉。
      肖泉扶着单车,小心地走过去,将刚在拐角面包店买的热牛奶倒入碗中,弯下腰轻轻放在它的面前。它猛地往后一退,抬头看到肖泉,倒像是还认得,温顺地低下头,嗅了嗅碗中热饮,轻轻舔了下,便不再继续了。
      “你昨天盯着面包店盯了好久,我以为你喜欢里面的牛奶味。”肖泉说完便走开了,走时突然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可笑。
      天空飘着雪,却总不见儿时作文里写的鹅毛大雪。
      他走入一家琴行,看着老板迎面走来,就恭恭敬敬、端端正正地微笑。老板快速地打量他,又不好意将目光停留太久。可惜名字就在嘴边了……舌头却偏不听使唤。
      肖泉看他一脸窘迫又急于掩饰的样子,终于还是先开口:“王老师,给我拿一套琴弦。”
      话音刚一出口,王老师马上喊出了他名字:“肖泉!”然后开始肆无忌惮地打量起眼前这人:“你小子,这么多年不见,还好吗!”
      肖泉笑嘻嘻地搭着王老师的肩膀,轻车熟路地走到一排柜边,王老师拿了一套弦给他,是熟悉的白底绿纹纸袋包装。“多少钱啊?”
      “你都不知道市面上的价格了?”王老师做出一副要打人的样子:“你多久没拉琴了!”
      肖泉站着,身子稍稍躲了一下,又被王老师逮住:“你说你这么几年干嘛去了!”
      “大学毕业时考了编,工作这几年就没怎么拉琴。”肖泉声音越说越小,看着王老师走向里屋,才放松口气:“就知道你会生气,所以一直没敢来。”
      等王老师出来,肖泉看到他手里拿着一把琴。肖泉接过,先拉了几个空弦,然后就不动了。
      王老师揶揄道:“你要不要拉首《小星星》啊?”
      肖泉笑笑,然后屏气凝神,闭上眼,提弓下弓一气呵成。音乐缓缓流出,像一朵云飘过积雪的山峰,又遇山谷,不小心跌落在谷中徘徊。最后一个音落地时,云朵落在雪里一起融化,沿着初融的河水流走。
      他们好久都不说话,肖泉看向王老师,心有余悸地等待着他的点评。
      “维瓦尔第的《冬》”……
      “我只拉了其中第二乐章,避开了比较震撼的第一、三乐章,算是投机取巧了。”肖泉说着,将弓子调松,架在琴盒的挂钩里。
      “你谦虚了。”王老师叹自己摸了一辈子的琴,造诣却没肖泉深。
      “那也是您帮我把基础打得牢。”肖泉又将肩托松开放在琴盒里,虽然许久不练,可一切动作都是行云流水般自然。那大概是刻入了骨子里的记忆。他问:“王老师,您现在还教学吗?”
      “也有好几年没教了,老了,容易来脾气。”
      “那您原来办的音乐教室呢?”
      “子轩接管了,去年增设了钢琴课,现在也有十几个专职老师了。”王老师满脸堆笑,那种笑是幸福自得的。
      “嗯……真不错,哪天去看看,他自己有带学生吗?”
      “带!怎么不带!天天忙得要命都要带!老是说自己是教育工作者,教育工作者不在一线教学很容易迷失自己。”王老师提起自己的儿子,语气里虽有无可奈何,却是句句力挺。
      “他还蛮有理念的。”肖泉拿出弦,又拿出一百元给王老师,却被王老师推开了。“你小子!”王老师瞪了他一眼,道:“送你的。”肖泉握着那一百元,收回不好,搁着不好,亏自己还想着不让老师赔本,觉得给一百元应该是足够了的;终究是自己考虑不周,要是提前准备些礼物来看王老师,也就不会这样不好意思了;算了,不要多想了,王老师的好意先收下。“那谢谢您……”肖全低头看着琴弦,再抬头看向对方:“我辞职了,要是哪天琴行需要帮忙,打我电话!”语气和缓平静。“你辞职了?”王老师惊讶地望着他,满脸的不解,瞬间又化为会心一笑,不再言语,只是握着他的手,拍了又拍。
      告别时,两人相互留了联系方式。王老师送肖泉到门口,又说了些再会之类的话,肖泉才重新走进寒冷的街头,搭上公交车,来到妈妈留下的医院员工宿舍里。
      换好琴弦,翻出了一些乐谱。随手翻开一页,谱子有些泛黄,上面的笔记却还是清晰可见。有人敲门,不急不慢的,断断续续的。肖泉走去开门,徐家妈妈和小乐站在门口。
      “爸爸!”小乐一下子扑进肖泉怀里,肖泉将他抱起,问他乖不乖,有没有给婆婆捶背。小乐认真地点点头,眼里冒着亮晶晶的光。
      徐家妈妈将手里的保温盒搁到他手上。肖泉接过,低头看手里套着棉袄的饭盒,也不知是不是又红了眼,只说:“妈……我准备这里收拾一下再过去找你们的”。
      “嗯……”徐家妈妈一边整理着小乐外翻的衣角,一边轻声说到:“我听到琴声,就知道是你过来了,饭要趁热吃。”话音刚落,止不住落了泪,他们两人,谁都没有提起安安,却在见到彼此的那刻,想到不需要想起,仿佛安安就应该马上出现,却一秒、两秒、三秒过去还是没出现,甚至连声音都没传来,然后,就明白了,心就不可遏制地绞痛起来。
      “小凡快要回来了,今年的年夜饭还是到这吃啊。”
      “好……妈,谢谢你。”肖泉努力挤出点笑容,声音却是愈加的颤抖,他说:“前段时间工作交接,事情繁琐点,辛苦你照顾小乐了。”徐家妈妈深吸了口气,好让悲伤缓缓随着呼气流出。然后才道:“说什么呢?”转身走进暗淡的过道里。

      十五年前的过道里是多么的祥和美好……
      左边肖家,右边徐家,沿着中间的过道出来走进两家共同打理的小院子,泉泉、安安、小凡,他们在银杏树下嬉戏打闹,两个男孩子总是喜欢捉弄安安,安安总被气哭,哭了之后,两个男孩就会乖巧一段时间,并想尽各种办法逗她开心。
      本以为日子会这样在四季轮回里幸福滋长,直到有一天,徐家妈妈在诊室接诊了一位特殊病人,这位病人不是别人,正是同院骨科医师的肖家妈妈。徐家妈妈永远也忘不了那天,一向以“精致优雅、风韵有致”闻名整个医院的骨科医师秦霜,得知自己患上乳腺癌后那如坠深渊的惊恐。
      手术后,那个曾经绝代风华的美丽女子,如同一朵娇艳的花被暑热蒸干了水分。她眼底不再神采奕奕。
      那段时间的泉泉,仿佛突然懂事了,不再和小凡一起捉弄安安。他坐在院子里安安静静地拉着小提琴,安安支了画板,画中的泉泉明明面露微笑,却神色忧郁。小凡比他两小,见他们不吵不闹不笑不哭,只得一个人偶尔抓只蛐蛐,握在手掌心,然后将手伸到二人面前,突然摊开掌心,蛐蛐猛地一跳,吓得安安咯噔一跳,然后直追着他跑。只有这个时候,他们才暂时忘却隐隐的忧愁。
      可是这样的日子也没持续多久,从肖家传出来的争吵越来越频繁。
      有一次徐家妈妈在院子里拾掇着,猛然听到摔门声,心里一紧,就看到泉泉从屋里跑出来,安安丢了手里的笔,赶紧跟上去。
      徐家妈妈朝他们喊:“注意安全啊,早点回来。”之后,便在院子里徘徊着,想着到底要不要进去劝劝。
      然后她听到秦霜歇斯底里喊着:“你去找她啊!你去啊!你就这么耐不住!”
      “你声音小点,孩子都知道了!”听得出,肖景顺在努力压低自己的声音。
      “你都已经做了,还怕孩子知道?”秦霜哭了:“我日子已经不多了,你等我走后再找也不迟啊!”
      肖景顺试着伸手去扶她的肩,被她推开,又想去抱她,她又往后挪。“你让泉泉怎么办?知道自己的爸爸在这种情况下背叛这个家,如果今后他也对感情不负责怎么办?我没有办法陪他到那个时候了……肖景顺,你好狠,你不顾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也全然不顾对孩子的影响!”
      “如果你不闹,他会知道吗?”肖景顺恼羞成怒地来了这么一句。
      秦霜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禁不住全身发抖,一时半个字都吐不出。半晌,她才重新恢复了点力气,双眼布满红血丝,那双眼睛如火炬一样炙烤着他,她一字一句、失望至极地问他:“你以为,是我闹,他才知道的?”
      肖景顺这时也急红了眼,不管什么样的男人,都是极其在意自己在孩子心中的形象的。可如今,泉泉是知道了自己做出了那样的事。他怨秦霜,也怨自己。可事已至此,已无可换回。
      “我们离婚吧!”秦霜收起所有的眼泪,大呼口气,然后冷冷再道:“我们离婚吧!”
      “离婚?”肖景顺不可置信地重复了这两个字。她还有勇气离婚?再想一想,她是秦霜啊,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可是,他不能,不能让泉泉更加地恨自己。他摇头不说一句话,不顾秦霜的挣扎,紧紧把她抱着。她,毕竟是他爱过的女子。此时怀里的她,是如此瘦弱、干瘪。这好像是秦霜手术后,他第一次抱她。直到秦霜挣扎不动,两人都留下泪水,他们才安静下来。

      窗外徐家妈妈一直拿水管给花草树木浇着水,水声冲走了屋里大半的争吵。
      所以,那栋楼其它人家大概是不知道肖家到底发生了什么。徐家妈妈也将那段伤心往事埋在了心底。
      后来,小凡带着满身墨水回来,一进院子,看到拿着水管的妈妈,就要妈妈给他冲冲,他便在哗哗流水下洗着手臂上沾染的墨迹。
      “今天写了什么字啊?”
      “《陋室铭》,好长,我想把它烧给爸爸。”平时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屁孩的小凡,这两年,每到七月半就会格外懂事。徐家妈妈摸着他的头,蹲下身来,紧紧地抱着他。
      那天,徐家妈妈和小凡在院子里祭奠亡人时,泉泉和安安一前一后进了院门,都不说话,只扯着一页一页的纸钱放在火堆里,风将落叶和着火的纸钱吹得打转。肖家父母呆立在窗前,不敢喊一声“泉泉……”

      那一年秋天凉得特别早,十月份学校举办秋季校运会时,清晨的霜雾已经透着寒凉,操场上的草在风里卑微又顽强。
      安安背了一小袋零食,和同学在清风里闲散踱步,同学见她一日三餐从不落下,零食也没少,可还是细胳膊细腿的,不禁纳闷:“你怎么吃不胖啊?”
      “天生的吃不胖体质吧!”安安得意地笑了。
      气得同学直努嘴:“难怪,我是我妈生的……”说完一幅痛不欲生的样子。逗得安安大笑不止。
      两人走着走着经过一棵高大的槐树,安安一眼瞥见乒乓球桌旁那个略显单薄的身影,然后就不动了。同学用手肘碰碰她的胳膊,她才回过神,然后笑说:“还有半个小时才开始,在这坐会吧!”说罢就靠着大槐树坐下。
      肖泉回过头看到她,她便咧着嘴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要不是额头上长了两颗痘痘,整张脸就如白瓷一样光洁。风扬起她乌黑的头发,拂过水汪汪的笑眼,眼里映着一个白衣少年。肖泉踏着柔软的阳光向她走来,开口道:“带了什么吃的?”
      “沙琪玛,你要吗?”说着,便站起身从斜挎着的包包里拿出一块递给他。
      肖泉接过,扯开透明包装,几口就咬没了。然后手一伸,可怜吧唧地撅着嘴看着安安不说话。
      安安白了他几眼,又找了个棒棒糖给他:“你没吃早饭啊?”
      “吃了啊!你没吃吗?”他反问她。
      “我吃了啊!”安安认认真真地回答,嘴不自觉地嘟起,脸微微发红。她只要稍微与人争一争,就会这样。
      肖泉看她这样子,不禁笑了,本来还想回她一句“那你不也是吃了还想吃!”算了,话到嘴边忽又觉得不想说了。只是冲安安淡淡一笑,说:“谢了啊!”
      和肖泉对打的那位已收好球拍,朝安安这边下巴一仰,算是打了招呼,边走边说:“小朋友,有我的吗?”
      “谁是小朋友!”安安又不认识他,就撇着嘴嘀咕着,旁边的同学呵呵地笑着边掏口袋边说:“有啊有啊!”话音刚落,一根棒棒糖就已经闪闪亮亮地举到了那位学长面前。
      “嗯,真乖!”学长轻轻拍拍那个女生的头发,正准备伸手去宠幸安安的头发时,肖泉一声“王灿!”吓得他肝胆俱裂,手顺势收回捂在胸口大呼口气,转头瞪肖泉说:“你那么大声干什么!”说完扭头就走。走几步又停下,回头喊:“喂,那短头发的小朋友,不能白吃你的棒棒糖,哥哥我去给你买冰淇淋。”
      安安看向旁边的同学,同学有些紧张地扯着安安的衣袖,然后羞涩地转过头对学长说:“不用了!”王灿见状,便过来拉她。“诶,沈丹,你不是怕长胖吗!”安安以为沈丹不愿意,又不好拒绝,便故意高声道,其实是想让王灿别强人所难。可哪知沈丹说:“我拿过来给你吃,让你吃胖点。”安安不知她真实意图,便不好再说什么,不然搞得好像王灿是个坏人,而自己在提醒沈丹防着他一样。
      两人走出几米后,王灿回头看了一眼肖泉和安安,那一眼,就那一眼,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我不喜欢他。”安安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而且还皱了一下眉头。肖泉靠着树,嘴里含着那根棒棒糖,然后偏过脑袋低垂着眼望了下安安:“没人要你喜欢他。”
      安安仰头看他,竟发现自己矮了他一个头,此时,阳光透过疏落的叶子洒下来,爬过他高挺的鼻子,光和影在风里摇啊摇,又掉进他清澈的眼里,像夜里的星星。而他面部的轮廓已逐渐显山露水,从侧面看去,也是好看的。安安突然一脸惊愕:“啊!你长胡子了。”
      肖泉赶紧伸手去摸上嘴唇那一圈,然后不好意思地走开几步,想起早上刷牙时看到镜中的自己,上嘴唇那一圈是有一点点,可不至于这么明显吧。又想肯定是安安在逗自己,就没好气地笑了。
      露珠渐渐被日光收回,风还是微微凉的,二人坐在槐树下,一个低头拿着小树枝拦蚂蚁的去路,一个抬头听风听鸟看树看云,一时都不说话。
      广播里开始播放音乐,操场上的人声像是炉子上的水,慢慢地沸腾起来。肖泉从嘴里拿出棒棒糖的光杆子,在安安面前一晃,安安抬头看他,见他笑着,笑得哀伤。他说:“他们昨天离婚了。”
      “……”安安咬着嘴里的糖,喀嚓发出一声脆响。红扑扑的脸渐渐恢复如常。

      窗外的风一阵一阵呼啸而过,屋子里凉飕飕的。肖泉凑近小乐,用胡渣去戳他的小脸,小乐边躲边咯咯笑,奶声奶气地埋怨:“爸爸,你再藿我,我就告诉妈妈。”
      空气冷得凝固住了所有声响,过了几秒,才响起孩子嘤嘤的哭声。
      肖泉将谱子叠好,放回原处。抱起小乐,用温热的手心摸着他挂着泪水的稚嫩的脸颊,然后微微一笑,任泪光在眼眶里打转,深吸口气,温柔道:“那爸爸带小乐去买妈妈最喜欢吃的棒棒糖好不好?”
      小乐靠在爸爸宽厚的肩膀里,轻轻地点头,“好。”
      “小乐真乖。”肖泉空出只手提了饭盒,然后出门。又敲了对面的门,徐家妈妈应声而出,形容憔悴。肖泉将饭盒递给她,脸色平和,又带着些许慰藉:“妈,我带小乐去买点年货回来。”
      “婆婆,我和爸爸还要买舅舅喜欢吃的酱鸭掌。”小乐从爸爸怀抱里起来,扑闪着一双亮亮的眼睛看着外婆。
      “好,婆婆摸摸手,看冷不冷。”徐家妈妈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外孙。
      “不冷,婆婆一起去吗?”小乐瞪大眼睛望着外婆,等着她回答。
      “妈,我开车去,方便。”肖泉语气还是平和的,声音里透着关切。
      “不去了,在家看看电视。你们注意安全。”说完,便准备送他们到院子里去。
      车停在院外路边的。肖全走到车旁,回头看徐家妈妈时,却突然看到宿舍楼旁侧赫然一个圆圈,圆圈里一个醒目的“拆”字。

  • 作者有话要说:  年少的肖泉和安安,是什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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