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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我见青山多妩媚 ...

  •   春雨过后,仍有水珠从屋檐边上低落下来,廊下的薄荷和薰衣草被风轻轻拂动,叶上的雨珠晶莹透亮,盛满了早春的欢喜。
      石板间冒出绿茵茵的小草,低低地贴着地面生长,一簇或是一线;秋千下,或是台阶边。明月还不知这小草的名字,也不知它们是否开花,如若开花,是什么颜色。
      这些未知的等待,将日子轻轻地托了起来,生活不再那么沉重,她好像长了翅膀,变成了一只蝴蝶,有时是蜜蜂,在阳光下自由自在地飞翔,不再拘泥于自己的一方小天地。

      青山书院的孩子们在升旗台周围发现,去年秋天他们种下酢浆草种球的地方,已长成茂密的一片。当阳光晒到小草身上时,它们似乎从睡梦中醒了过来,花了几分钟的时间醒闷,才慢悠悠地撑开绿色小伞似的三瓣叶子;又用了点光阴梳洗打扮,各色花瓣终于徐徐绽放。杏黄、粉红、橘橙……都是温暖的颜色。小花又是那么地可爱,那大概是,孩子笔下最初的那朵花的模样,简单、圆润。

      离插秧的日子一天一天地近了,林静的号召,并未得到热烈的回应。乡亲们还未播种,早稻的种植时机,怕是已经错过。
      事情远比她预料的要麻烦。她除了参加各种会议,实事却还没促成一件。

      小凡的园子对外开放的第一个周末,是四月初的一天。花园靠近青山书院的那头,去年种下的银杏还是清瘦单薄的,但稀稀疏疏的树荫里,无尽夏已现花蕾。
      风扇着银杏的叶子和影子,影子跌入旁边的池塘,水里的小荷忽地舒展开她的圆叶,好奇地打量着彼此的不同。

      池塘边的芙蓉定是听闻了园中花开的声音,转过身,见到阳光笼罩之下的虞美人,婷婷袅袅,凄凄楚楚,那娇袭一身之病的忧愁不知从何而来,挥之不去,也不舍搁下。她开了,好像下一刻就会凋谢……
      芍药静静地,已抽簪,如同少女一般,懵懵懂懂地看着虞美人的刹那芳华。铺满碎石的羊肠小径带着虞美人和芍药走入洋甘菊的清香里,高高低低的花丛中,蝴蝶和蜜蜂如跳跃的光影,在造物主大笔一挥的野趣风景里喜不自禁。
      切叶蜂从月季嫩叶上锯下半圆抱回去筑巢,留下缺口的叶片如同被咬掉半口,在枝上丑得可爱。花蕊就是个秘密,被花瓣层层叠叠地包裹着,可阳光实在太好,花蕊想出来看看,花瓣便松开彼此的手,花蕊探出了头。只是,那一刻,风轻轻一刮,花瓣就纷纷飘落……她们的一生就此散场,至于枝头上别的花苞,已与她无关。含苞待放,是件多么美好的事,如未圆的月、如豆蔻的年华。
      通往屋子的缓坡上,一树树的垂丝海棠开得热烈而灿烂,树荫下的铃兰已挂上了纯白的小铃铛,小铃铛并不出声,低头轻轻摇曳。
      风携着它的香气,轻轻推开了旁边小木屋的门,阳光如一群哄闹的孩子,齐齐挤上前看稀奇,见锄头和铁锹等农具静靠在角落,便细细打量起来。小木门吱吱呀呀地响,碰到晒在外面的黑色雨靴又弹了回去,雨靴底边粘的泥已被太阳晒干……
      小木屋后面是一圈篱笆,篱笆旁种上了小木槿和白荼蘼,朝家的方向留了一个小缺口,人坐在廊檐下,从那缺口往里看,肥嫩嫩的大白菜都快把捆在它们身上的草绳给撑破。小兔子在菜垄子上坐着,专挑它们爱吃的萝卜。
      他们的家就在长满松柏的小山丘脚下,坡地上抽出了鸢尾和雪片莲。屋旁阴凉的地方和屋后靠山处,种满了耐阴的绣球。
      肥猫好像是交了朋友,别家的狗偶尔跑来见自己势单力薄,便不再寻衅。
      石板缝隙里开出白色小花,蜗牛伸出两个触角,正在花盆边上慢慢蠕动……
      众人看着眼前的景象,纷纷哼起了儿时的歌谣。
      石磊是午后才到的,他和小凡寒暄之后第一句关于花园的话是:“好想带女朋友来。”
      “带来啊!免费让你们在这拍婚纱照!”小凡说。
      “还不知道她在哪?”石磊叹气,突然,他又兴奋地说:“我可以到你这旁边弄一个大菜园!”
      “好啊!那你的土猪肉怎么办?”小凡问。
      “请人看店?哎,不知道。”石磊沿着田埂走,生怕踩倒脚边的蒲公英。他闻到一股香菜和芹菜的混合味道,寻着香气,发现了镶嵌在虞美人旁精致温柔的纯白伞状小花序,问:“这是香菜花?”
      “某人说是蕾丝花,野生的,算是个惊喜。”
      石磊听出了小凡话里的别扭,就摇头笑他:“某人是谁啊?”
      “你故意的是吧!”
      两人说着,朝更深处走去。
      水边芙蓉拥有灰白的枝干,鸟儿爱在枝上筑巢。“认领小菜园!”石磊猛地调转身子,看向小凡倒退着走。
      “嗯?”小凡眼睛一亮,虽不甚明了,但觉得这个概念新鲜,听着就觉有趣。
      “哎,我再想想,想好了跟你讲。”石磊望向周围废弃的耕地,心里有了一个模糊的雏形,不禁激动起来,差点摔落池塘里。他稳住身体后,一手搭在小凡的肩上,一手插在裤袋里,吹起跑调万里的歌。
      两人并肩绕着花园走了一圈,回到入口处,见明月和约翰在海棠树下谈话。
      他们还能说什么?肯定是约翰拉着她说什么犹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什么雨打梨花深闭门……这个老外,逼得他把前八辈子没读的书都补上了。小凡想到这,不禁微微撇嘴,然后故意装作悠闲,不紧不慢地走过去,临近他们身旁,果然听到他们在说虞美人什么的。他忽而有些得意,便故意道:“打扰二位吟诗作赋了,恳请二位为在下的园子写文一篇,绘画一幅,可好?”
      石磊不感兴趣,心想还不如到处走走,和他们打了招呼之后,一个人点了支烟,潇洒又落寞地走在野生的春天里。他自觉自己的心境和两三年前已有很大的不同,从前,他羡慕小凡,更别说薛维;关于自己的人生,还有许多的不确定。可如今,他有了张开双臂拥抱未来的勇气。迎面来了一个姑娘,高高的马尾,走路带风……
      小凡等着他两的回答。明月抿嘴轻轻一笑,点点头问:“我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可以吗?”她抬头看小凡,那一刻,她的眼里盛放了西湖的雨雾和雨后湖面的粼粼波光。她自己也不知为何,最近的她,是这么轻易地就心生欢喜。看到柳树发芽,觉得开心;看到月季打花苞,觉得开心;看到种子破土,觉得开心;看到太阳东升西落,也觉得开心……因为这些填满心间的喜悦,她说话、做事,好像都爽快了几分。
      小凡第一次见她如此明媚的神情,愣愣傻傻地连声说:“可以可以!”。之前那隐约的不愉快顿时烟消云散。
      “我想剪一把铃兰回去。”明月蹲下身,阳光从海棠枝叶的缝隙里滤下,她和洁白的铃兰,沐浴在纯真的时光里,如童话一般,简单美好。
      “嗯,我去给你拿剪刀。”小凡说着,准备朝工具房走去。
      “我自己拿。”明月起身走进阳光里。她对别人都客客气气、小心翼翼的,但在与小凡的朝夕相处中,逐渐省去了多心和敏感,变得越来越随性起来。
      小凡将目光收回,看到约翰正在偷笑,就转移话题说:“约翰大师,如果画画太耗时间,拍照也可以。”
      “画画,可以的!”约翰笑说。
      “多谢。”小凡语气里没有那么多的欣喜,更多的是一种真诚与期待。他想到了姐姐……如果是她,她会画成什么样呢?
      几天后,约翰给了小凡一幅画。自然灵动的笔触并没有将花和树的形态描绘得非常细腻,海棠的绚丽和铃兰的哀愁,在夕阳晚照中一明一暗,天空流动的云和晚霞倒映在水里,远处的高架桥在丛林间忽隐忽现,桥上有车辆疾驰而过的模糊影子。
      小凡将画装裱了起来,挂在了他藏碟的房里。
      他本想将明月的文和约翰的画配起来在网上宣传,但最终只用了自己随手拍的几张照片,搭配明月文中最后一段:“‘问何物,能令公喜?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青山是他的小院,小院是他的青山。你若来青山,他必邀朝霞迎你,夕阳与繁花相送。”

      为不影响村子里的正常生活和青山书院的正常教学,也为让花草有休养生息进行自我调整的时间,小凡的花园只在周末对外开放。
      后来,来花园采花、拍照的人越来越多,为保证闲适自然的田园风光不沦为人头攒动的旅游观光景点,凡来花园者,皆需提前预约。而且,每天限量二十人。
      小凡有时会在肖泉面前嘚瑟,说:“老哥,如果你手头紧,怕发不出工资,找我借!我的花园在帮我赚钱。”
      哪知肖泉想也不想地就说:“好啊!有多少,拿来。”
      “咦,老哥,这不是你的作风啊?你穷怕了是吧!”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借不借?不借别废话!”肖泉脸上还是冷着不笑,语气却是软了许多。
      “借!看在你帮我干活了的面子上。”小凡说,说完就听下课铃声响起。他走到办公室门口,看孩子们三三两两地出了教室,来到了升旗台和乒乓球桌附近。郭子豪过来问他:“徐老师,今天是打乒乓球吗?”
      他回答:“先做热身运动。”
      “哦,是的,我忘了,你说过任何体育锻炼前,都要先做热身运动。”郭子豪拍了下头,不好意思道。不到一年的时间,他已长高了很多。

      不久,村子里传言说,有个有钱人要在这建个度假村。虽不知真假,小凡心里却隐隐有些担忧。
      村子里的老老少少,似乎都很期待。那青山书院怎么办?
      日子一天天过去,有孩子开始问:“老师,为什么水不往天上飞?”这个时候,肖泉内心像是被一股神奇的力量推动了一下,他看着孩子亮晶晶的眼,说:“大约三百年前,有一个叫牛顿的人坐在苹果树下,被掉落的苹果砸到脑袋,他当时就奇怪:‘为什么苹果往下掉?’后来,他找到了原因,并记录了下来。阅览室有关于他的书,你想看吗?”
      “嗯。我想看。”孩子肯定地点点头说,说完拔腿朝阅览室跑去。
      肖泉转身返回办公室,找了个全新的本子,将孩子的问题记录了下来。
      青山书院第一届一年级的学生,马上就要迎来小学的第一个暑假。
      期末考试的那天下午,书院的的空地上杂乱无章地放了一些椅子,有些甚至是倒着的,孩子们牵着被蒙上眼睛的家长围绕升旗台缓慢地走。没有人说话,家长完全把自己交给孩子,在这无声的时空里,在自己无法做主的黑暗里紧张着,额头上浸出了细密的汗珠。他们必须充分信任孩子,让孩子带着自己绕开他们看不见的障碍。平时嬉闹的孩子,在这一刻,变得小心谨慎,他们不光要照顾家人不被绊倒,也要和前后保持适当距离。
      在外面转了一圈,孩子又将自己的家人带进教室,当家长依着孩子坐下并摘掉眼罩时,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面带微笑。
      肖泉不指望仅凭这样一次身份对换就能建立起孩子对家人的担当和家长对孩子的信任,但,事情总归要尝试的。他觉得这样的互动,要比PPT形式的家长会更有意思。
      大家陆陆续续的离开,只剩最后一对母子从教室里出来,孩子特别地别扭,他妈妈一靠近,他就疾步向前。肖泉听到孩子说:“……别人的妈妈都比你漂亮!”
      肖泉震惊了,他叫住孩子,孩子母亲也停了下来,站在旁边,想用笑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和窘迫。
      肖泉在孩子面前蹲下来,一张原本就不苟言笑的脸此刻更加的严肃,他说:“把手伸出来。”
      孩子把手伸出来,他便一手托住孩子的手,另一只手扬起来打在孩子的手心上,然后说:“知道老师为什么打你手心吗?”
      孩子摇头。
      “儿不嫌母丑!何况你妈妈不丑,你妈妈很漂亮,每个人的妈妈都很漂亮,你刚才的话伤了妈妈的心,所以老师打你。”肖泉拉着他的手,语气却是不容置疑,他见孩子懵懵懂懂不甚明了,又说:“学会欣赏妈妈,好不好?”
      孩子点点头,不好意思地看了妈妈一眼。肖泉又说:“你去玩会儿,老师和妈妈聊聊。”
      孩子跑到乒乓球桌那,看小凡和村里一个叔叔对战,自己也跃跃欲试。
      肖泉对孩子母亲说:“我第一次打他,他疼不疼,有多疼,我的手都感受得到,所以,希望您能放心。”
      孩子母亲说:“哦,我相信你们。谢谢你对他说那些话,那些话从我自己嘴里说出来没有什么分量。谢谢了。莫打头哈……”话说到最后,已变为极不自然的笑。
      “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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