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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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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江南都已有初春隐约的气息,但江北依然苦寒,尤其夜深,几乎滴水成冰。
顾风玄在外面晃悠了一圈,与阿潜两人冻得手足发痛,一头扑进素陵澜的“帅帐”,连连呵气抱怨道:“好冷。”
素陵澜在灯下随意地翻看一册书卷,抬头看他一眼,道:“知道冷那出去乱走什么,还把冷风往营帐里带。”
“什么?出去乱走?”顾风玄一急,简直委屈了,白他一眼道:“这么安置下来,你不看看外面的地形地貌什么的,你放心啊?”
“放心,我有什么不放心。”看着他气恼,素陵澜忍不住一笑,也就多解释了一句,“这一处本来就是我在地图上自己圈出来的陈兵之处,再说了——这不是还有你去帮我去看了么。”
“哼。冻死我了。地图也有时候也不可信哪。”顾风玄还有些不甘心。
素陵澜颔首:“是,不过能差遣得动堂堂刑部尚书的机会也不多,我怎么舍得放弃。”
顾风玄认命地坐下来,“从小我爹娘和先生都说我惫懒,那是因为他们不认识你……红舸呢,让红舸给我温壶酒来去去寒气。”
“你啊,别随便指使我的女人,要喝酒自己温去。”素陵澜毫不犹豫地拒绝。
阿潜赶紧道:“我去给公子温酒。”一溜烟出去了。
顾风玄这才觉出少了什么,奇道:“诶,谢禾呢,怎么不见他?”
言语间,一个暗色的影子略略上前一步,对他施了一礼,倒把顾风玄吓了一跳,这才发觉这帅帐设计极妙,明暗错落,谢禾站在暗影里,明明就在素陵澜五步之内,但不留神就绝对不会看见。他留了个心思重新打量一圈,心知这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人把这顶帅帐护卫得滴水不漏。
阿潜是和红舸一起进来的,阿潜端的是酒,红舸捧的是药。
顾风玄找了张舒适的椅子,舒舒服服地坐下,慢慢喝温热的梨花白,再看着素陵澜微敛着眉头一口口咽那碗他看着都怕的苦药,心情这才略略好点,又觉帐内虽不见明火但温暖舒适,不禁满足地舒口气笑道:“我说你这手下的龙隐司,真的是斥候组织么,我看怎么个个都像工部的一把好手,你这帅帐,兵部那些带兵打仗的将军元帅什么的,个个见了都得哭,肯定一辈子没住过这么好的。”
素陵澜喝完药,接过红舸手里一盏清茶,正要吩咐换酒,被红舸按着他的手道:“刚用了药,不能饮酒,先喝着茶吧。”
素陵澜一向我行我素,但这时倒也不坚持,点点头道:“好,那我喝茶。”
顾风玄看得乐了,道:“人说过美则近妖,红舸近妖。”
“顾公子这是夸我还是贬我呢?”红舸一笑,总有如名花盛放的艳光。
“不用理会他。”素陵澜直接道。
顾风玄严肃地点头说到:“不然,哪敢来管着你呢,你又什么时候服过人管的?所以,红舸近妖。”
素陵澜有些头痛地挥手,“谢禾,不早了,送客。”
“喂!我刚刚暖和过来……”顾风玄懊恼的话音还未落,就已经被恭敬地请了出去,并一直护送到了自己的营帐。身边的阿潜忍笑忍得嘴角都抽了筋。
虽然天气是冷了一些,但顾风玄还是很庆幸皇上派他来了这么一趟。原以为随军打仗不知多艰苦,跟了素陵澜一段时间,他自己都迷惑了,这就是行军?这就是对垒?这就是烽火战场?这就是……不能吧,他天天穿得整整齐齐,银貂披风灰尘都沾不到一粒,吃的喝的全是上品,从早到晚不过是饮酒,品茶,与红舸下棋,与素陵澜谈论谈论怎么刑讯逼供,一起琢磨点什么新奇的刑罚刑具……这日子不要过得太舒适啊……他在京城还需上朝,还有公务,常有案牍之劳形,断案什么的也颇耗心神,现在倒是清闲了。
素陵澜也需处理军务,但他就没见过处理军务那么草率轻慢的人,话都不会多说几句,点头,摇头,可,不可,如此,不必……对,他听到最多的便是“不必”二字,似乎他还嫌手下的人做多了?!军中的副将每天午后走马灯一样地来,然后一一得了他只言片语后再默默告退。刚开始还有人滔滔不绝地分析情势,后来大家都确知了一个事实——素统领确实不喜欢多话的人……于是便都收敛了口舌之利,务求干净利索,能一句话说完的绝不敢再拖成两句。再于是,午后处理军务的时间越来越短……
阿潜都看得新奇纳闷,私下里发问:“公子,我们这是在打仗吗?”
顾风玄本来义正词严地对阿潜道:“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可是自己都觉得别扭,抽身自顾自找素陵澜去。
素陵澜依然身披重裘,坐在帅帐里,眼睫低垂看不出什么表情,而他身前站着的两位倒是喜怒分明。
怒的那位看来也是敢怒不敢言,虽心中忿忿,但断不敢在素陵澜面前发脾气,压着气性,不平地道:“我们占据了江州,明明谈得贼匪的行踪可以追击剿灭,但素统领却让我们按兵不动,末将以为,贻误大好战机……”
素陵澜手中金杯置酒,潋滟华贵,他缓缓地饮一口酒,等那人气略平了些再开口道:“何为大好战机?你眼中只见区区一役,不可妄议。去吧,不可屠城,但抢掠无妨。”
那人诧异:“那可不是逼着老百姓投靠贼匪?”
“随他们去。”素陵澜不欲与他多言,只道,“下去吧。”
另一人眼底有喜悦得意之色,拱手道:“秉素统领,末将依计行事,现已处理周全。”
素陵澜颔首,淡淡地道:“知道了。”
那人磨蹭着不肯退下,似乎是自觉立了大功,还等着素陵澜的夸奖封赏,但素陵澜分明都懒怠多看他一眼,神情已有些不耐。
谢禾微微上前一步,道:“陈将军,请吧。”
那人这才犹心有不甘地退下,素陵澜嫌恶地看了一眼他方才站过的地方,对谢禾道:“此人不用留了。”
“是。”谢禾利落地领命。
“为何?”顾风玄不解,走上来问到。
“身为降将,且好大喜功,左右他办妥了珏城的事,也没什么可用之处了。”素陵澜有些乏了,靠着椅背合上了眼睛。
“珏城什么事?”顾风玄隐约察觉出似乎素陵澜开始露出了锐利锋芒。
“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们所谓义军,占据了江北十二州,我们只不过是在珏城烧了他们其中一个粮仓而已。”素陵澜漫不经心地道。
珏城粮仓被焚烧殆尽。
苏锦深为自责,晚饭也不肯吃,独自默默坐在房内发呆。
苏檀阳放下了手里的事,坐在她旁边,一起陪着。
苏锦反倒不好意思,低着头说:“你坐这儿干甚么。”
“小时候你每次被爹爹责罚,赌气不肯吃饭,不也都是我陪着你么。”苏檀阳浅浅笑。
苏锦扭头:“我不是在赌气,我只是……”
“我明白,”苏檀阳点头,“但我看着你这个样子,想起的就总还是那时候的小锦。”
“你是在说我还跟小时候一样,蠢长了这么多年也没长进么。”苏锦苦笑。
苏檀阳徐徐叹口气,眼神却远了,声音里多了几分惆怅缥缈的温柔,“我也从没对你说过,其实每次先生夸你进益了,长大了,能独当一面了,我心里开心是开心,但却挺不是滋味的。我以前不知道是为什么,后来经历了越来越多的事,我渐渐明白了,其实我心底里最大的期望是你不用进益,不用懂事,不用去独当一面,还为我承担起那么多重担,你就那么小小的,像小时候那样,倔强,只有我知道的执拗脾气,任性,动辄赌气不吃饭……那样,就很好,最好。”
“檀阳哥哥,”苏锦喉间忽然有些哽咽,眼前迷蒙一片水光,侧身轻轻抱着了苏檀阳,像小时候那样把头靠在他肩上,眼前的水光渐渐浓重,终于化作泪水跌落。自成年后,她极力约束自己,早不是动辄淌眼抹泪的女孩子,但最近却似乎软弱了,这已经是第二次在苏檀阳面前落泪。
苏檀阳伸手揽着她,抚摸她的长发,沉吟道:“纵胜负难定,我也决意放手一搏,纵要以身代薪,这条路我也要走下去。不只是为父兄复仇,不只是为了恢复苏氏的荣光,复国即位于我来说最大的意义是在皇权,但又非皇权本身,因为——能够庇佑万民的只有天子的权力,而我身边的亲人已经只有小锦你,再也失去不起,我想要争得一个太平天下来让自己放心,不必担心再有离乱哀恸,这便是我最初的念想,到了今日仍不改初衷。“
“我懂得。”苏锦点头,“你所想的,便是我所愿的——不改初衷。”
是,这就是他们最初亦最真的念想,虽然也许痴傻可笑,但从没有怀疑,从不曾后悔。
“所以,小锦,我决不愿你因一城一池的失利而痛责自己,成不是一人之功,败绝非一己之过,况且,无关胜负,亦是你最重要,明白吗?”苏檀阳俊秀双目明澈如水,一字一句清楚分明。
苏锦点点头,带着泪光展颜微笑,“我明白。”
其实,自从很多年前的那个午后,她被爹爹罚跪,而那个有着清澈目光清朗笑容的少年,微笑着陪在她身边起,她就已经明白。一直都明白。
见她笑了,苏檀阳也随之一笑,说到:“来,先吃饭。然后我们一起来商议如何在粮仓加强守卫的事。对了,近来投奔义军自愿从军的人可是越来越多,民心所向方是立国定军之本,小锦,人们心里可都是明镜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