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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贰拾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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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锦与莫云栖进了城,自是一番热闹,莫云栖似乎也把重重心思给放下了,与大家痛痛快快以茶代酒纵论天下。
苏锦向来不多言,只微笑着在一边听,忽觉有人温柔揽了她的肩,熟悉的带几分笔墨味道的清冽气息,她闭着眼睛都知道是苏檀阳,回头对着他笑一笑,身子却不由自主微微一侧,只那么浅浅一分,却就已经只是苏檀阳手放在她肩上,而不是拥她在怀中。
苏檀阳似乎并未察觉她一刹那的微小动作,只是关切疑惑地问:“先生回来了,你为什么还是郁郁寡欢?”
“有么?”苏锦诧异,以为自己已经用笑容掩饰得足够完善。
“有。”苏檀阳点点头,问:“心里有什么为难事?”
“也不是……”苏锦低低叹口气,“素陵澜到江北了。”
“哦?他也真是神出鬼没。”苏檀阳也有些讶然,“可是确切的消息?”
苏锦点点头:“我今天见到他了。”她知道苏檀阳在等着听她细说见面的情形,但一时却语塞,要怎么说?她自己都想不分明又怎么说得清楚?对先生说的,是害怕与他对敌,可是哪里又仅仅是害怕而已。沉默了片刻,终于只道:“他既然来了江北,估计对调兵对阵的事宜会得多关心几分了,不知道以后的情势会怎么变化。”
“我们攻下的地方都布置妥当,他想要再抢回去,怕也不容易,而且赵烨在民间也不得人心,黎民百姓心里,还是向着我们的多。”苏檀阳缓缓地道。
苏锦笑笑:“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嗯,现在先生也回来了,什么事商量的人也多一个,我就不要胡乱担心了。”
苏檀阳摸摸她的头发,叹道:“我只盼有一天让你快快活活的,不为什么事担心挂虑,什么事都烦不了你,那我也才放心。”
“等我们事成,你为明君,先生为良臣,我就可以自由自在啦。”苏锦笑吟吟。
苏檀阳也笑了:“那可不成,你自由自在了,我到哪里找你去?”
苏锦只是笑,不言声,心底那句——去到山青水绿处,宛转低回,明明知道遥不可及,明明已经拒之千里,但想起那一刻,那个人静静地说——你不回去。我也不回去。我们一起去关外——心中还是有种近于饮鸩止渴的微茫的欢喜。
接下来的日子,苏檀阳,先生,还有义军里诸多将领都紧张筹谋,以求固守城池。
但是,似乎正如斥候探查不出素陵澜什么时候离开京城来到江北,他们也没有料到出事的不是江北,而是江南,且是他们在江南布置下的最为隐秘的据点。
那些据点的隐秘程度,其中一些连苏锦都不甚清楚,但是却被朝廷大军的铁蹄一一踏平,极稳,极准,也极狠。
苏锦想要立刻带人营救,苏檀阳默然沉思后对她摇了头。
“难道就这样任他们去送死?”苏锦显见是真的急了,拍案而起。
苏檀阳压住她的手,沉声道:“隐秘据点的存在的最大价值,恰恰就是隐秘二字,如今已然暴露,我不许你去平白无谓多增牺牲。”
“为什么是平白无谓?就算照你说的他们没有价值了,但他们总是我们的人,那就不能不管不顾他们的死活!”苏锦大怒,想要抽出手来,不料苏檀阳握得很紧,执意不放,凝目看她,字字沉重:“你不许去,更不许带人去。两军交战,不由你逞江湖意气。”
听到“江湖”二字,苏锦几欲怒极反笑,险险脱口说出一句:“如果我一心要逞江湖意气,现在早不在这里,早就逍遥自在去了!”但猛一激灵,想到那让她一同离开去逍遥江湖的人,正是如今手执利刃的人,不由心中如同被冰水倾覆,森森寒气倒让心中的怨怒冷却不少。
也许,苏檀阳说的是对的。现在是两军对垒,不是江湖打斗,也许他说的话,是有理的。而她以前若有这般事宜,似乎再是生气也并无离心,现在是怎么了,为何会觉得委屈?
苏锦慢慢坐下,不再说话。
苏檀阳见她不生气了,反而有点担心,握着她的手摇了摇:“小锦?”
“也许你是对的。”苏锦吁了口气,可还是忍不住道:“那还是尽量想点办法,让他们能够撤回来,落到素陵澜手里,且不说他们无幸,而且龙隐司的逼供手段,也怕祸及更多。”
苏檀阳颔首:“我会安排。只是,算我自私也好,你不要去。”
苏锦盯着地图,繁复纵横的山脉河流,交织一起,恍惚间看不分明,就像那些人,那些事,总像隔着雾霭的摇曳风灯,若说不见,却有微光,若要扑火,却是黯寂。
而素陵澜的行事,倒是一次次出人意料,他在江南却并未对义军痛下杀手,凡是逃亡过江的,他一概不追不围,听之任之。
但是,他对老百姓却用了重典。
传言律法由他亲定,凡有包庇,窝藏,相助流寇者,诛全家,邻里连坐,为祸甚巨者,同村连坐。举报者,可免罪,且赏银十两。向官府告知流寇行踪者,亦赏银十两,抓获流寇报官者,赏银二十两。
凡此种种,详尽苛刻,重赏重罚。
且素陵澜看来用心不在兵法上,他反倒有闲以包藏匪患的名头将江南数位豪门巨贾锒铛下狱,抄家抄得如火如荼,将其万贯家财折做三份,奇珍异宝送进京呈给皇上,金银财宝大肆犒军,不计其数的布帛米粮则散给百姓。
按说那些朱门富豪,能有如此财势的,少不得与朝廷大员多有盘根错节的关系,换个人来,不说难以撼动,且根本弹压不下,但这次来的偏偏是素无顾忌的素陵澜,抄家拿人干净利落,半点不容人置喙。
传闻此人虽然挥金如土,身边也常有名动天下的丽人相伴,但对财色并无贪恋,皇上对他的封赏丰厚,珍珠如土金如铁一般哗啦啦地给,也不见他哪次接旨谢恩时声音里多了点喜色,他只是排场越来越大,生活的豪奢也越来越惊人。世上罕见的沉檀乌木,宫里也只是用来做些后宫妃嫔的首饰匣子,或者用来盛放皇帝的文房四宝之类,但素陵澜竟然有一辆乌木马车,而且那马车并不小,需要八匹马来拉。曾有人对他这做派看不过眼,以逾制僭越的罪名告到皇帝那里,赵烨听了只似笑非笑地说,随他高兴,他要是乐意,把东海龙王的座驾搬到陆上来,我们也好见识见识。
而那秘密告御状的人没出半年就办事出了纰漏,远远地被流放到了蛮荒之处。
从此无人再敢多言。
素陵澜就那么漫不经心地嚣张跋扈着过日子,他的乐事据说是与刑部尚书顾风玄饮酒相谈,谈的不是风花雪月,更不是筹谋算计,他们只谈刑罚,如何用刑,如何逼供,如何定律法,如何取性命,发明出无数新奇狠辣的酷刑,顾风玄谈笑自若一一付诸实践,素陵澜金杯置酒不言不动默默旁观。
在京城里,这两人的名字,不仅能止小儿夜啼,更能让权臣噤声。
所以如今素陵澜到了江南,手中除了龙隐司的令牌,更多了兵符,自是贵不可言,更是为所欲为。
听了他的种种作为,莫云栖脸上的忧色一日比一日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