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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拾伍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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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当哀痛到了一定程度,是哭不出来,也诉不出口的。
苏锦后来明白,人生很多时候都是有苦说不出。
听完整个始末,苏檀阳去握苏锦的手,苏锦轻轻抽出手,问:“原来先生会得来,阿梓他们会留下,就是为了去行刺。”
“是,我们筹划许久,这次赵烨下江南,是绝好机会。”苏檀阳道。
“绝好的机会?”苏锦轻声反问,“你说这是绝好的机会?”
“小锦……”苏檀阳蹙眉,转身废然道:“虽然失败了,但是不能否认这是我们胜算最大的机会。”
“为什么都不告诉我,就瞒着我一人。”苏锦声音干涩。
“这是先生的意思。”
“那行刺是谁的主意?”苏锦追问。
“是我的计划,先生他们都是同意的,赵烨身在江南,京城守备空虚,原兵部江大人也做好部署,我们在江南诛杀了那个暴君,京师江南两处策应起事,天下就是……”苏檀阳疾声道,但苏锦似乎对他后面所说一个字都没有听进耳去,站起身截断他的话,道:“那我来告诉你,先生为什么要瞒着我,因为他知道我会反对,他知道这是求死,不是成事!没错,赵烨在江南,可是,龙隐司也在江南——素陵澜,也在江南。”
那个夜晚,在当时,苏锦以为不会有更难熬的时候。
勉强镇定与苏檀阳商议义军将何去何从,但整理卷宗的时候,发现两个人的手都有点颤抖。从斥候组传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紧急,围剿,屠杀,追捕……据说,素陵澜伤势沉重,赵烨震怒,已下令血洗江南十二州。
城门已关,水道封锁。
收到这最后一纸密令,苏檀阳转头静静看了眼苏锦,眼神有一瞬间的茫然。
苏锦走过来,默默握一握他的手。
“一子落错?”苏檀阳轻声问。
“还未到论成败的时候。”苏锦道。
苏檀阳摸摸她的头发,吸口气沉声道:“幸而早有防备,落了城门,封锁水道也还难不了人。”义军在早几年专事开掘秘道和藏身处,诡秘多变,哪怕是龙隐司,也并不知详情,这也是当初在素家第一次见素陵澜,倨傲阴沉的龙隐司统领抛出义军据点的地形图后,苏檀阳掠了一眼就安心的原因——那张图的标注分明也只知皮毛。
但话虽如此说,苏檀阳眼里还是藏不住一丝难堪与不甘。
苏锦心中明白,到如今地步也与他的预想相差太远,但一时也并无他法,心里被太多大事压着,反倒一件都想不清楚,思绪尽往最细微的去想,怔怔地道:“那么看来这里不够隐秘,也不能久呆。”
苏锦话音未落,突然静夜里响起叩门声,她站起来,苏檀阳和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谢楼南不动声色站在她身前,护着她。
谢楼南查看之后说:“是红舸,就她一人。”
“开门吧。”苏锦似有所感,低声道。
门开了,红舸裹在暗红的披风里,素着一张脸,虽然染了忧色,眉目依然顾盼风流,看了他们一干人一眼,道:“有人请苏公子和苏姑娘上车一叙。”
她身后不远处静静停着那辆已经熟悉的乌木马车。
苏锦心中一跳——不是传言那人伤重?皇上甚至大怒要屠城么。他又怎会出现这里。
但马车里端坐的分明就是素陵澜。
他披着纯黑色大氅,面色惨淡但依然肩背挺直,并看不出来身负重伤的样子,只不过苏锦细心,发觉他的右手,握着椅子的扶手直至指节发白。
他身边笔直地站着谢禾,佩剑,苏锦看着他的剑,想到那就是把莫先生钉在地上要夺他性命的剑,不禁一时心中大痛,极之愤恨,恨不能也拔剑在他身上刺几个透明窟窿。
素陵澜察觉到苏锦的神情,侧头对谢禾道:“你先退下。”
“我不会再离开公子身边一步。”谢禾声音平板,但坚决到毋庸置疑。
“刽子手。”苏锦咬牙。
“彼此。”谢禾硬邦邦地顶回来。
苏锦面上变色,手中已扣紧兵刃。
素陵澜低咳一声,再道:“谢禾,退下。”
谢禾今晚却是一副抗命到底的样子,被素陵澜沉沉眼神一逼,索性扬手将手中长剑咣当一声掷出马车外,人反而站得更靠近他一点。
“好了好了,都来喝杯茶,有正事的赶快说,转眼天可就亮了。”僵持中,红舸捧了茶过来,若无其事地说,放下后抬眸问素陵澜:“渴不渴?”
素陵澜摇头,静了静,对苏檀阳和苏锦说的第一句话是:“抱歉,我只能留下莫云栖一人的命。”
两人沉默,素陵澜似乎也没指望得到回应,沉声道:“皇上已下令,明日起剿杀屠城,你们必须撤到江北。”
苏檀阳不作回应,只问:“所来何为?只是传递消息?”
“苏公子是觉得这个消息不值得我走一趟?”素陵澜道,“我知道你们有秘道通路可供转寰,可是太慢了。等不到你们踏上江北的地界,兵部大军早在江南江北成合围之势。”
“义军自有打算。”苏檀阳眼中的难堪与不甘又回来,更多了一分恼怒,素陵澜,他是料定他们会像过街老鼠一样四处逃窜?他为什么不想,义军也是能奋起一搏的!
素陵澜乌沉沉的眼睛看着他,似对他所思所想尽皆了然,声音里多了些冷诮:“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犯上弑君被当街格杀,军中名将成阶下之囚,而对方大军压阵严阵以待,在这种大挫士气的情形下若仓猝起事,苏公子以为胜算会有多少?”
苏檀阳听得面色一白,苏锦叹口气道:“形势如何我们自有计较,素大人,再问一次,您所来何为?”
“我可以安排龙隐司助你们渡江。”素陵澜道。
苏檀阳戒备地看着他:“为何?”
“我曾经说过,希望你们能给我一个机会,给我一个机会相信——这世间还有清平盛世。”素陵澜静静地说,那一刻他深黯眼眸里似乎可见霜雪坚清,但立即,他牵出一抹似笑非笑,只道:“不过,看来把这当作一笔交易可能更简单。”
“交易?你助我们渡江,条件是什么?”苏锦问。
“我中了莫云栖一剑,剑上有毒。”素陵澜明明白白地说,他话音未落苏锦立刻道:“胡说,先生一生君子,剑上从不淬毒。”
“那种毒的名字叫琉璃烬,据说来自西域。”素陵澜微微苦笑,“谢禾已助我逼出一些,不然我也不能坐在这里,但还是不行。我需要解药。”
听到“西域”二字,苏锦看向苏檀阳:“是小楼?”苏檀阳点头。
苏锦一时心中感受复杂,谢楼南的手段,先生的清名,义军的何去何从,还有,琉璃烬——那是非常悍狠的毒药,中毒的人伤口绝难愈合,且毒随血行缠绵入骨痛不可挡,谢楼南在先生的剑上淬了这味毒药,那是安了心泄愤,让那暴君也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苦楚。而素陵澜,他明明负重伤,且中了琉璃烬,却还在这里跟他们清楚明白地谈交易,这人的忍耐力也委实太可怕。
沉默中,红舸将一盏热茶放在素陵澜手里,等他接了去也亲昵地不肯放手,风姿宛转地依他身边。
“意下如何?”素陵澜的声音尚能自持,但越发低哑。
“我可以给你解药,但我们的条件是,一,助义军过江,二,让赵烨收回成命,不得屠城。”苏檀阳道。
“你并没有提出第二个条件的依恃,若我得不到解药不过就是一死,而到那时,屠城一事你觉得会有改变?”素陵澜冷笑。
“你真认为赵烨那样的人会有真正的恩义?不过是惺惺作态罢了。”苏锦忍不住道。
素陵澜微笑,笑得简直近于觉得新奇有趣,道:“恩义与姿态,不管你怎么界定,结果可有分别?哪怕他就是要演场戏给天下人看,你们也不过是随戏陪葬的而已。”
“素陵澜!”苏锦压抑了一晚上的悲愤屈辱与焦灼终于被激得难以自控,拍案而起。
素陵澜却似乎强自振作的精神渐渐涣散,缓缓靠向椅背,低咳几声道:“我只是以为你们会得明白,在只能承担后果的时候,追究因由并无意义,以此为凭,更是无谓可笑。至于,”话说到这里,他吸了口气似极力强忍,“素公子?”红舸担忧地轻唤一声,素陵澜靠在椅背,合目忍耐了片刻,方能继续哑着声音道:“至于屠城一事,我也无意多生事端,自会劝说皇上。”
“好。”苏檀阳点头,取出一个锦囊放在桌上,“君子一诺……”说到这里才想到素陵澜又岂算君子?
素陵澜牵牵嘴角:“素某虽然不是君子,但这一诺,尚能记之。”
苏锦看着素陵澜,忽然解开锦囊,取出一半,道:“剩下的一半等我们平平安安地过了江自会给你。”。谢禾眼中寒光一闪,红舸也轻轻叹口气。
素陵澜看苏锦的眼光倒是多了一些不同,笑笑:“应该的。”
而苏檀阳与苏锦刚步下马车,即听到一道沉闷的茶杯跌落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