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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和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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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那辜负了的
岂仅是迟迟的春日
那忘记了的
又岂仅是你我的面容
那奔腾著向眼前涌来的
是尘封的日
尘封的夜
尘封的华年和秋草
那低首敛眉徐徐退去的
是无声的歌
无字的诗稿
——席慕容《接友人书》
再一次站在这个曾经无比熟悉的后门,秦早默默掏出烟盒,想了想又放回怀中。她的目光再次投向后门,这个后门,这条后街,她曾经和一个人一起千百遍地走过。后门还是那个老样子,年轻稚嫩的面孔在这里进进出出,嘻笑打闹,连门上尖尖的铁条中间缺了三根也和当年一模一样,未曾修缮,多少个夜晚她和那个人从这三个缺失的铁条形成的空档中爬门而出,她的耳边隐约开始响起两个年轻的声音。
“都是你,现在进不了宿舍了?”
“那还不容易,去我那里睡好了。”
“你以为我象你以前那些女朋友一样啊。”
“你又来了,不是说好谁也不提以前的事了。再说寒假里你不是也去睡过嘛?哇——早早,很少有女孩子能象你这么身手敏捷的。”
“那是,别的比不上你那些女朋友,这个我还是很有自信的,小时候,凡是与爬有关的事,象什么爬树,爬山,爬墙,连陆风都爬不过我呢。”
秦早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过了长风公园,拐进那条不起眼的小巷,站在一座普通的民居前,真是物是人非啊,连这座自建民居都还在,可是当初的那些人早就各奔东西了,她一时感概往里走了几步,楼梯上下来两个学生模样的男孩,路过她时其中一个望了她一眼,秦早一下子定在了那里,那双乌黑的眼睛,和她记忆中的那双眼睛一模一样。
“下午干嘛去?”
“去接小小过来吃饭,每次她一个人在寝室就只会吃泡面。”
两个男孩在阳光中渐行渐远,六月流火,秦早却似身处寒冬,她斜斜靠着楼梯,全身无力,眼前一直晃动着那双乌黑的眼睛,她心中低声轻叹,我现在已经学会了做菜,不再只吃泡面,我现在已经学会了照顾自己,不再让别人担心,而你,现在又在哪里,是不是开始为另一个人做菜,为另一个人牵肠挂肚。
一、初见小羊
早早第一次见到小羊是在一艘去上海的小客轮上,那时她刚刚高中毕业,考上了上海的华东师范大学。开学了,她一个人离家去学校,初次离家的她心中有点彷徨,想着要很久才能回家有些难受,但梦想中自由快乐的大学生活又让她有点兴奋,她就怀揣着这些复杂的心情上了这辆小客轮,这是早早家乡开往上海的唯一一艘客轮,客轮上只有一层客舱,甲板下就是水手们的住处和工作的地方。
汽笛一鸣,早早眼泪汪汪地与老爸挥手告别后,来到一个三人合住的客舱,这是一个极其狭窄的小房间,里面除了两张床就放不了任何东西了,一张是上下铺,一张是单层的,总共三个床位,早早去时房中无人,但两个下铺已经都放上了行李,看来今天她只能睡在上铺了。
早早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觉着无聊便来到甲板上看风景,夏日的下午五点,太阳还挂在西边的天空中,海面上风平浪静,一碧千里,粼粼水波泛着点点金光,明晃晃地照花了人的眼,间或也有一两只渔船在不远处作业,船上飘扬着一些五颜六色的彩旗非常漂亮。
早早趴在船头的栏杆上颇有创意地做了一个后来在爱情大片泰坦尼克号中露丝在船头的经典造型,——迎风张开双臂,白色的连衣裙在海风中裙裾翻飞,据小羊后来告诉她,她那时的形象还是很不错的,有些道骨仙风,飘飘若仙的味道。
看着脚下的船头劈波斩浪一往直前早早觉得痛快极了,一时也豪情万丈了起来,把手放在嘴边作喇叭状往外大声地喂了一阵,还大声地背诵了几段“我欲乘风归去”之类的豪放派诗歌,刚上船时的那点点初次离家的愁绪早抛九霄云外去了。
船上的广播这时响了,不久船将进入一个风浪口,请乘客赶快回舱。早早老老实实地离开船头走回到客舱外的甲板上,看看离舱才两三米,只要跑几步就到,早早就安心地靠着栏杆欣赏起海上落日的美景来。天上那轮金轮终于沉入了海面,满天霞光映红了早早的脸,她仰着红通通的脸还在对着海面诗兴大发。
等早早把肚子里所有有关大海的诗词背诵了一遍,天色已变得青蓝,万丈霞光早已不知所踪,在青蓝色的天空下,海面上不知何时已兴起阵阵波浪。广播所说的一点点小风浪,在早早看来是相当骇人的,一个不知多高的波浪迫近,小客轮先是剧烈□□,紧接着越过波浪后又猛地倒向右边,波浪越来越高,客轮左□□斜的幅度也越来越高,这小小的客轮在风浪中象片随波逐流的树叶,它的每一次倾斜看上去似乎都会被浪掀翻。
早早害怕了起来,想走回舱中,她离舱门只有两三米的距离,可在船体的剧烈晃动中,这点点距离她就是走不过去,只要一放开抓着栏杆的手,她就跌跌撞撞要么前冲要么后跌,连站都根本站不稳,更甭说走动,客舱的门就在眼前,似乎一伸手就够得着,可她就是走不过去。
早早从小到大哪里见得这种场面,心中惊惧极了,周围甲板上早已空无一人,她双手紧抓栏杆不敢放开,她想放手往客舱冲,又怕现在的位置太过靠船沿,万一放手时刚好船一斜,她就会翻入海中。
她在心中鼓了鼓勇气,感觉了一下波浪的摇摆节奏和方向,在客轮向前倒的瞬间一闭眼放开了手,借着向前的冲力不管不顾地拼命往前冲去。
她感觉自己撞上了一个人,一刹那她本能地伸出双臂紧紧抱住那个人抵御紧接着到来的船体倾斜往后倒的压力,那人冷不防被她抱了个满怀,差点被她拖倒,早早只听见他低低地骂了一声后敏捷地抓住了舱门上的把手定住了身形,舱门砰地一声重重了关上了。
早早和那人在风浪中动弹不得,早早不敢放开抱他的手,他也不敢放开舱门把手,舱门被他拉住,紧紧地关着,两人都进不了舱内。
波浪一浪接着一浪,丝毫没有减弱的样子,早早渐渐觉得有些乏力,她咬着牙坚持着,被抱的那个人似乎感觉到了,低下头来,“再过十分钟,这个浪口就能过去了,能不能坚持住?”
早早点点头,双手在他背后紧紧相握,双腿分开站立,双脚分别抵住他的脚,整个人紧紧扒着他。这十分钟分外漫长,早早在心中数着数,当她数到七百时感觉这船摇摆幅度好象终于小了下来,她心头一松,手上便没力了,软软地垂了下来,整个人随着船体往外倒去,早早当下被吓得魂飞魄散。
没等她反应过来,一只手臂环住她把她定住,那个人缓缓地用一只手把她拖到身前,用双臂圈住她,双手复又拉住门把手。惊魂未定的早早胡乱伸出手再次抱住他,在他怀中喘了半天这才抬头道谢,“谢谢你。”
那是个挺年轻挺漂亮的男生,高高的个儿,大概也就二十左右的年纪,闻言男孩低头笑了笑,露出了两颗小虎牙,一下子给那张漂亮的脸上增添了一些纯真的味道,这个笑容象八月的阳光般晃花了早早的眼,早早忽然不象刚才那般盼着这风浪小下来,她靠在男孩胸膛上的脸上悄悄爬上了一缕嫣红。
风浪终于小了下来,男孩拖着早早回到舱中,他和早早恰好是一个客舱的,他细心地把下铺换给了早早,自己爬上了早早的上铺,早早和他一下一上躺在床铺上等待风浪的平息。
风浪终于平静了下来,原先在客舱里躲避风浪的人又三三两两地走上了甲板,人人都见惯不怪,面色平静,早早也再次来到让她惊魂的船头吹海风,海面上风平浪静,细细的波涛温柔地轻拍客船,刚才的惊涛骇浪好象只是她的一个错觉。
早早看到刚才帮助她的男孩斜倚在船栏上,一付漫不经心的样子,米色的T恤很合身的贴合着身体,在海风的吹拂之下勾勒出他健康结实的身材,象只初初长成的小公鹿,浑身闪耀着逼人的青春和美貌。
早早恍惚地想起他结实的怀抱,一丝羞涩慢慢爬上她的脸,她装作不经意地走了过去,“刚才真是谢谢你了,我叫早早,去上海读书,你呢?”
“萧阳。”
“小羊?”早早眨巴着眼睛很想笑,长着两颗小虎牙的小羊?
“是萧阳,”萧阳没识破早早的故作天真,一本正经地纠正她的发音,“你是哪个学校的?”
“华东师范大学。”
萧阳脸上露出了笑容,两颗小虎牙又蹦出来装可爱,“原来是师妹啊,我们是同个学校的呢,你是新生吧?”
“嗯?——”早早拖着长长的鼻音表示疑惑,“你怎么看出来的?”
萧阳转了转眼珠,笑嘻嘻地说,“只有刚参加完高考的人才会背得出那么多诗歌。”
额?早早瞪大了眼睛,刚才,刚才的得意样都被小羊看到了?她脸迅速地红了红,难道小羊一直在注意我?她美滋滋地想着,脸上的红晕又加深了一点。
夜晚的大海很安静,唯有阵阵波涛声此起彼伏,除了头顶的满天繁星,周围找不到一丁点亮光,好象这茫茫大海之上只有这么一只船在航行,早早和萧阳站在甲板上观赏着夜景聊起了师大,早早好奇地问东问西,语气中对大学生活充满了向往。
“师大里的风景很漂亮,丽娃河把学校分成河东河西,河上有座夏雨岛,还有个澜亭,但是最漂亮的是,”萧阳顿了顿,他看看早早没有往下说。
“最漂亮的是什么?”早早急不可待地问。
“等你到了学校你自己慢慢去发现吧,咱们学校挺好的。”萧阳抿嘴笑着,好看的眼睛弯了弯。
小羊好象漫画中的人物啊,早早在心中感叹着。
早早躺在萧阳下面的床铺上翻不复去地睡不着,上铺的萧阳已经睡得沉沉的,她还在想象着未来的学校,那时早早想法很简单,她和小羊说,她进了大学决不会浪费时间,一样好好读书,争取拿奖学金,另外她还想再结交一班志同道合的死党。
萧阳听了她的话,看了大海半天,才蹦出三个字来,“新生啊。”
早早不知自己是在什么时候睡着的,船体随着波浪有规律地摇晃把她慢慢地摇入了梦乡,她做了一个大大的美梦,梦到了她那美丽的师大,她在师大中的快乐生活,梦中还出现了小羊漂亮的笑脸。
第二天早早是被长长的汽笛声叫醒的,她一屁股坐了起来往上望去,上铺已经空空的了,小羊去哪里了?她昨晚睡得死沉,连船靠岸也不知道。
船一靠岸,在华师大工作的表哥就上船来接她了。早早和表哥拎着大箱小包下了船,早早一路上都东张西望着,但直到她和表哥坐上出租车她也没有再看到小羊,她有点遗憾地想,早知道昨晚应该问小羊的联系方式,她都不知道他读的是哪个系的,不知道以后在学校里是否还能碰上他。
没一会儿早早就抛开了这些想法,她感兴趣地瞧着车外,这就是上海吗,那个繁华之都上海吗,除了人多点,路宽点,楼高点,她也没看出上海比家乡小城好多少。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就算挤得头破血流也要留在这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