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僧录》兰尘芝

1、初出茅庐

　　庙生这个人哪，天生命苦又命硬吧。
　　玉庙生，年方二十，在和尚堆里也呆了二十年。
　　说来也不奇怪，庚子年四月十八日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乡野小庙里，供桌下传来响亮的婴儿啼哭声，生于庙会那天的孩子本该是庙里的人，庙生就这么被庙里收养了。
　　长到七岁，名也没落着一个，每天洒扫做饭伺侯住持，然后，终于有人意识到庙里养这么大个孩子不是个事儿。
　　那天天气不错，一个小和尚带着庙生离开了乡野小庙，一路上春风水光芦苇荡。庙生第一次看见庙外的风景，只有七岁的庙生理解了一个词，向往。
　　善因寺，省城第一主寺。
　　寺庙寺庙，不过大一点的叫寺，小一点的叫庙罢了。庙生和小和尚到了门口，愣是让快赶上庙生高的门槛吓了个哆哆嗦嗦。
　　进了寺先得拜拜香火，香火堂里一把铜钱的铁锈味先给庙生熏了个头昏脑胀，没等出门，庙生直接被带到了住持禅房，禅房里浓郁的檀香味一加劲，差点给庙生熏出脑震荡。可怜庙生小小年纪也不得不吐槽，感情寺庙都是先把人熏迷糊再坑蒙拐骗的。
　　住持倒眼神清明像个高僧，看了庙生一眼就接着坐禅了，撂下小和尚一脸尴尬，开口不是闭口也不是。
　　僵了一会儿，还是小和尚先开了口说明了来意，孩子大了庙里养着不好，想着来寺里烧个戒疤出了家，和尚在庙里就没什么说不过去的了。
　　老住持这才又看了看庙生，半晌才道：“不能烧。”说完又把眼睛闭上了。小和尚一个人杵在原地愣了，俩人正打算回去。住持师弟冒出来打圆场，住持的意思是庙生尘缘未了，不是当和尚的料。商量了半天，最后决定让庙生留在善因寺打杂。
　　善因寺毕竟是大寺，多养一个孩子不会像小庙那样入不敷出。
　　俩人带着庙生又进了禅房，住持听完两人的打算点了点头，抬了下眼莫名其妙来了句：“庙生。”
　　三人对视一眼都明白了。
　　从那天起庙生就叫了庙生。
　　庙生在善因寺每天早上跟着小和尚们练练功，白天扫扫地地混日子，这么一混混了十年。
　　庙生十七岁那年生日，来了个头发全白了的老头。
　　老头在香案前跪了一天一夜，起来颤颤巍巍地看着扫地的庙生，问道：“你可愿拜我为师？”
　　庙生也不知道是愣了还是傻，二话不说直接给老头跪下来了三个响头。等他磕完，老头飘飘悠悠走了，留下庙生自己跪在地上。
　　庙生这一跪，跪到了天黑才起身。然后一脸笑意地回房了，谁也不知道他想明白什么了，反正看着挺玄的。
　　第二天一早，老头刚迈进寺就看见庙生跪在寺门口，一抿嘴，乐了。往后，老头每天天不亮就来，天大亮了就走，庙生就天天三更一过，准时出现在寺门口，风雨无阻。老头姓玉，庙生本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道理随了老头的姓，大号玉庙生。庙生跟着玉老头具体学什么功夫没人知道，不过寺里操练庙生武艺没什么进步。
　　就这么又过了两年，一日，庙生在香堂角落里扫地，只听着旁边香案前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啜泣。
　　正赶上寺里小和尚们都在大香堂里做早课，小香堂里没人。
　　庙生看着老成但终究是少年人，年轻气盛，最后还是没忍住，几步上前，双手合十问道：“姑娘可有烦心事”那姑娘一抬头，懵了。也不怪人家姑娘，玉庙生长到十九岁，正是一个人最美的时候，他身体颀长又偏瘦弱，住持说啥不同意剃的头发鸦羽似的黑，显的整个人玉似的白而温润，两条柳叶眉，一双含情目，鼻梁高挺又不突兀。也是庙生和尚堆里混久了，一身不染红尘的仙气，姑娘还以为神仙下凡来帮她了，当下呜哩哇啦把知府公子逼她做妾现在还囚禁了她父母的事稀里哗啦一口气说了个痛快。
　　庙生听完，看了看姑娘手相，道：“姑娘明日就可出寺，不久自有良人。”说完把姑娘晾那，扫地去了。姑娘彻底懵了，合着神仙就是个扫地的，小僧都不是！
　　第二天一早，姑娘还是走了，也是庙生的脸太有迷惑性了，姑娘想了一宿，信了，万一是世外高人呢？
　　夏天去了，秋天来了，寺里来了个带着夫人的官老爷，俩人进门就找小香堂里扫地的。
　　小和尚没见过世面，吓得连滚带爬地拽着玉庙生就要跪，还没弯下腰，夫人先给庙生磕了个响头。小和尚看得一愣一愣的，庙生却心知肚明，夫人就是几个月前的姑娘。
　　话说这姑娘那天出了寺门，就看见知府公子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姑娘吓得差点坐地上，哪知这禽兽似的知府公子开口倒是人言，一个劲儿地给给姑娘道歉，还把姑娘父母都放了，就差三叩九拜管姑娘叫祖宗了。
　　没过几天，正赶上乡试的秀才进城，姑娘和秀才小伙子官道上一见倾心，你情我愿，私定终生。也是秀才的造化，秋闱一试，一举中了解元。这桂榜头名看完榜立马八抬大轿热热闹闹把姑娘娶回来，正儿八经的官夫人。
　　这才有了今天这么一出。
　　玉庙生一撩前襟行了个屈膝礼，走了，众人只目送他仙气缥缈的背影，却没人看到他漆黑似墨染的青丝下一抹清清浅浅的笑。
　　庙生自己知道，姑娘命里有良人是他算的，知府公子却是他夜半三更一拳一拳打服的，那庙生为红尘姻缘动了一点凡心，有那么一瞬觉得看着别人幸福，自己也能幸福。
　　从那天起，善因寺里有个专管姻缘的神仙的消息不胫而走。十里八乡的年轻男女都来看姻缘，当然，不乏有专程来瞻仰神仙英姿的少女，花手绢丢的一个比一个准，一天下来能捡一筐。不过庙生确有些本事，姻缘看一个准一个，光善因寺里就一见钟情了不知多少对。
　　冬天就这么过去了，万物回春。春是个好季节，至少对未婚男女们是这样的。就在善因寺偏门即将被挤爆时，沉默寡言的住持做了个决定—放玉庙生还俗。
　　阳春三月，今天就是还俗的日子。
　　五鼓初过，大香堂里跪了善因寺大大小小上百个僧，中间空了两个蒲团，一个是住持的，一个是庙生的。所有僧都自觉地穿上自己最正式的服装，在门两侧站成两条直线。
　　一身黑色海青的庙生搀着穿着祖衣的住持，迈过门槛，径直走向那两个蒲团。
　　鸦雀无声。
　　那是庙生走过最漫长的路，不到二十步，走过了他的二十年。
　　住持点了三支香递给庙生，两人屈身跪在蒲团上，僧人们讼的经，木鱼的声音，远了。此刻，庙生的世界里只剩手中三支香，未来一段路，如此而已。
　　第一支，供养佛，觉而不迷。
　　第二支，供养法，正而不邪。
　　第三支，供养僧，净而不染。
　　从此山长水阔，一路，本心而已。
　　出香堂，庙生第一次细看这善因寺，十三道门，开了光的宝殿。庙生也第一次意识到，这个他成长的地方，他扫过每个角落的地方，这样大，这样气派。
　　第一眼也是最后一眼。
　　可惜，不入空门。
　　可惜，无缘佛业。
　　第二天一早，通向京城的驿道上里多了个丰神玉貌的年轻人。他要去京城，去看看太平盛世的繁华。

---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不被销号被迫发了第一章，短是短了点见谅。
大概很久都不会更emmm……我会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