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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笔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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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
沈苏荫尖叫着,支棱起手臂,想要一把推开了抱着他的纪梧,却发现自己的怀抱里空空的,哪里有什么纪梧,他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只有一片有几分湿冷的早风。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只见纪梧正提着一个空空的瓷盅站在饭桌前,瞪圆了浅茶色的瞳孔,一脸迷惑地望着他。
“沈哥哥,你怎么了?”
他说着,沈苏荫慌乱地从地上爬起来,看着父母皆坐在饭桌前一脸惊诧地望着他,似乎想要说什么,又吞了回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刚才……我发生什么了。”
“你方才喝完汤,突然就掀了瓷盅。然后就坐在了地上了。”
“对了——汤……”
纪梧登时直起了腰板,飞也似地抱住了瓷盅,他慌张地望向了赤红的瓷盅,只见那瓷盅底部盛放着一些黄棕色的螺还有些蚌肉,除此之外,便什么也没有了。
好似方才的一切,什么都没发生,都是幻觉一样。
“孩子,你怎么了。”
男人和女人见沈苏荫行为怪异,便起了身,关切地问道。沈苏荫却只是放开了瓷盅,捧着额头,讪讪地说着,没有道出自己所经的荒唐。
“没什么,大概是没睡好,头有些昏沉。抱歉,纪梧,掀了你的瓷盅。”
“没事,沈哥哥。我阿爹说了,我们林间有些瘴气。你在北方待久了,可能会头脑昏沉。要不你随我去我家,喝些清心明目的药,再让我阿爹给你刮个痧,或许就好了。”
纪梧说着,他笑着看着沈苏荫。沈苏荫注意到他腰间系着的红布,便回想起方才幻觉中那红布之下纪梧血红的眼睛。便盯着那红布看了半晌,纪梧见他目光在此,便开了口。
“沈哥哥好奇这红布?寨子里有风俗,迎娶艾德雅之前都要蒙着眼睛爬高楼的。”
“你不怕掉下来?这么高。”
“不会的,从小就练,还没有人从上面跌下来。”
纪梧说回答道。经沈苏荫这么一闹,这早饭也就草草结束了。帮着二老收拾完饭桌,女人便将沈苏荫向纪梧身边一推,倒是让纪梧的阿爹去看看。纪梧的阿爹即是村长也是村医,多少能帮帮沈苏荫治治这精神恍惚的病。
到了纪梧家,沈苏荫便看见了纪梧的爸妈。和自己的父母一样,村里的人都有着超乎寻常的年轻。纪梧的父母看起来竟是和他差不多,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沈苏荫硬着头皮喊了声“叔婶”,便被纪梧的父亲领着去刮痧。
银制的刮痧板在脊背上来回厮磨,皮肤上有淡淡的炽热感觉自脊柱中间扩散开来,沈苏荫只感觉纪梧父亲的手掌停滞了一下来,接下来便是纪梧在身后有些兴奋的声音。
“阿爹!沈哥哥背上有和我一样的痕迹,他是我的艾德雅!”
“叔,怎么了。”
沈苏荫看见纪梧的父亲停滞了动作,随即便转过了身,纪梧的父亲脸上出现了一种近似祈祷的神圣又迷醉的表情。纪梧将他拉到了镜子前,只见沈苏荫背后浮现出一个紫红色的放射状胎记,有点像玛雅文明的阿兹台克放射状纹样。接着纪梧也撸起了自己的袖子,只见他手腕上有一个拇指甲盖儿大小的放射状胎记,竟是和沈苏荫背部突然出现的痕迹一模一样。
这胎记,竟如此诡异地突然出现在了自己的身上,沈苏荫又惊又怕,可纪梧却全然兴奋了起来,攸得抱住了沈苏荫,将他抱了个满怀。纪梧虽然年纪小,个子却修长,长手长脚的身量,将沈苏荫抱了个满怀。
“纪梧,你——”
“纪梧,什么我是你的艾德雅?艾德雅不是新娘的意思吗?你快放开,你勒死我了。”
沈苏荫迷惑地推开纪梧,却看见纪梧目光炯炯地望着他,笑得眯起了眼睛。
“对不起沈哥哥,我真是太开心了。”
纪梧说着,他放开了沈苏荫,将自己有着放射状痕迹的手腕举在了沈苏荫面前。他又转过头,开心地对着父亲叽叽喳喳。
“沈哥哥,艾德雅比起新娘的意思,其实更接近灵魂伴侣……这说明我们都是被神选中的孩子,这代表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
“阿爹,叔叔婶子果然说得没错。虽然沈哥哥和我自小也不认识,他还在很远的地方生活。可是,他果真是我的艾德雅。阿爹,我太开心了……”
听到纪梧在那里叽叽喳喳地说着,沈苏荫只觉得又惊叹又慌乱,那种早晨开始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看着纪梧兴奋的样子,只觉得嘴里苦溜溜的,就这么愣了半晌,才讪讪地开口向纪梧家人道了谢,便要回家。而纪梧则先一步跟着他,说什么都要送他一段路。沈苏荫望着周围村落静谧的景色,只觉得这静谧之中透露出些诡异。那些奇怪的信仰,诡异的图腾,以及年轻人的痴狂都让沈苏荫一个无神论者感觉到有些荒诞。沈苏荫望着身旁的纪梧,便也耐着性子道出了自己的疑问。
“纪梧,我爸我妈,他们说过什么。你能和我说说村子里的风俗和传说吗。”
“当然,沈哥哥。其实……”
纪梧说着,他炫耀似的摇了摇手臂,笑吟吟地看着沈苏荫。他生得很清秀,稚气未脱的样子看起来很可爱。或许是确认了沈苏荫是他的“艾德雅”,他对待沈苏荫也热络亲昵了许多,他不禁捉住了沈苏荫的衣角,摇头晃脑地说起话来便更加肆无忌惮了。
原来,古河村村民的先祖曾经生活在海岛上。有一年瘟疫肆虐,疾病横行,村里的祭司祈求了沉睡于海底的神明拯救村人,于是再一次退潮后,沙滩上便出现了许多深海的软体动物和节肢动物的残骸。人们在食用这些来自深海的礼物后,疫病便得到了控制。而根据祭司的神谕,深海里的神明的名讳是不可说的,人们只能称他为神,或者是旧日的支配者。他会和自己的恋人艾德雅一同在漫长的岁月里为村人祝福。他们会将自己的旨意传达给新生的村人,而被祝福的人也会找到彼此的灵魂伴侣。被神明和艾德雅祝福的人手上则会出现大的和小的放射状痕迹。
而最重要的是,沈苏荫的生父生母,便是村里现任的祭司。而那座十几米的高楼,就是要给新生的艾德雅准备的房间。每一个被神明选中的孩子,都要徒手攀爬那座高楼,以祈求艾德雅的青睐。
“其实,最开始我是不大相信的。艾德雅都是村里的人或者是村外来的人。我还是第一次将艾德雅【请】回村子呢。”
“村里人都知道?”
“差不多吧,除了孩子们。”
“那你既然确定了我是你的艾德雅,或者说灵魂伴侣?那么接下来你要做什么。或者,就是这样和我无话不说吗?”
沈苏荫问道。他看向远处的景色,刚好能够透过芭蕉的缝隙望见家里那座神秘的高脚楼。而纪梧对自己说这些,自己的父母却并未提起。他想起二人时不时躲闪的眼神,二人过于客气妥帖的态度,以及庭堂里那口幽深的古井,都觉得越想越疑。他们为何不曾提及,亦或者,他们在隐瞒什么,恐惧什么?沈苏荫望着神色天真的纪梧,竟也觉得忌惮和恐惧。好似这纤长清秀的身后,好似有张深渊巨口,将要跳出来撕碎他对于亲人和故乡的美好幻想。可纪梧却攸得红了脸,扯了他的袖子,低下了方才昂着的额头。
“沈哥哥,你很好看,我很喜欢你。”
“我是说,我第一次见到你,便控制不住的喜欢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沈哥哥,我以后会好好待你的。”
纪梧说着,他突然伸出双臂抱住了沈苏荫的肩膀,然后低下头,在沈苏荫的脸颊上落下轻柔一吻,煞是便让沈苏荫愣在了原地。纪梧羞涩地咧嘴笑了笑,便猛然放开沈苏荫,头也不回地跑向了回家的方向,只留下一个沈苏荫在路边愣了好半天的神。
就算是傻子,姑且也能猜想出纪梧话语中的意味了。沈苏荫颤抖着手指摸了摸方才被纪梧亲吻的位置,似乎是被烫伤似地收回了手。
他就这般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听见一个熟悉的歌声,才堪堪回过神来,向着那歌声的方位寻了过去,那是一个几乎不太可能出现在这里的音乐。
“夏日时逝,风拂薊花。
还在在为憧憬的那人徘徊着。
蓝天留下的是,
我心中夏的情景。”
歌的名字是《少年时代》,即使是在父母成长的七十年代,对于中国人也不过是小众中的小众。那是幼时孤儿院院长经常哼唱的一首日语歌。而根据院长的回忆,他捡到沈苏荫时,曾经在他童装的口袋里发现了一张被揉得皱巴巴的纸,正是歌手井上阳水专辑的封面。这歌声消失在沈苏荫记忆里十几年,而到现在,沈苏荫或许才因此发现了目前状况的层层漏洞。他的祭司父母声称自己连村子都很少出,又怎会接触到那个年代高知分子才会接触的趣味……
沈苏荫顺着那歌声跑了过去,最后终于在一个破旧无人的老屋里发现了一个老式的“红旗”牌收音机。而收音机旁,则放着个黑色的本子,沈苏荫将它捡了起来,那本子中掉出了一枚卡片。上面用娟秀的钢笔字写着一句话,让沈苏荫几乎汗毛一竖。
【他们不是你的父母,然后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如果被发现了,你将会生不如死。】
本子“啪”地一声落在了地上,沈苏荫环顾四周,那周围空无一人,只留收音机卡带后的刺耳喧嚣。
他收起了本子踹到了怀里,飞也似地离开了空房子。